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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相貌,姐姐是稍强些。”顾士宏笑笑。
“我老太婆年轻时也不难看。”
“儿子其实更像我。我是个没用的人,老早的世道,好多事情都是逼出来的。现在反而没那么多机会锻炼,三十岁还像个孩子。他要再多活十年,上有老下有小,鸡鸡狗狗这个那个,说不定还能历练些。”
“我也没用。没让我那老太婆享过一天福。作孽。”
两人边说边望着湖面,粼粼波光。这样的时刻,与其说像倾诉,倒更似自言自语。你一句我一句,搭点边,便能无限地延伸下去。没底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忧伤,却也是淡淡的,浮在面上,平铺开,护着底下那层。一半也是倔强。不让人看见。男人便是哀伤到极点,也要留些空间。不好一败涂地的。
楼下三千金的爸爸来向顾士宏告辞。说是告辞,其实还存着一丝希望。“能不能,让清俞再去跟房东说几句好话?”小心翼翼地,“她说一句,比咱求上一百句都管用。”见顾士宏不吭声,哭腔逼出来,倒也不是故意,真是走投无路了,“——当年上来,老家那边就都断了,一心一意要做上海人。我和孩子妈这辈子再怎么吃苦都没啥,孩子一定要在上海读书,将来在上海找工作找对象,等他们再生孩子,就真正是扎下来了——”三千金爸爸在上海这些年,一口沪语里还是掺着方言,听着夹生。老大老二一个读预备班,一个刚上小学,外头补习班这个那个的,又是围棋又是钢琴,上海孩子读的,咬着牙照搬,一点不缺的。早些年生意好,也勉强撑得下去。现在老三出来,市场又不景气,奶粉都改吃国产的了。老大穿旧的衣服给老二,再给老三,都是丫头就有这好处。再过两年,孩子妈的衣服改改也能给老大穿了。生意人讲究面子,孩子爸头颈里一条粗金链子,开的是二手宝马x5,开口闭口还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头势清爽。很像那么回事。后来金链和宝马卖了抵债,也没心思打理头发,乱蓬蓬的,登时便现了颓样。店面租金一年年涨上去。挨到去年年底,无论如何撑不下去了。生意一停,家就乱套了。他女人原先读的卫校,当过几年护士,老大出生后便不做了,在家操持。现在忙不迭地找工作,正规医院是不指望了,想去当私人看护,可到底不容易。面试过几回,也都没下文。乱成一团。心里清楚——上海是再待不下去了。这些年的努力全打了水漂。白辛苦。女人怨他,早几年有钱,把房子和商铺买下来就好了,租金省下不说,还升值。光想着做大,一笔笔投进去,小吃店变成海鲜店,看着门面大了,结结实实是在帮人家打工!男人回击,你聪明,你怎么不买,家里这个证那个证都在你手里,我又没把你手脚绑住,你光晓得说!
“顾老师——”小老板说到后面,只是摇头,“讲到底,还是投胎没投好。”
顾士宏跟着叹息,也不知说什么好。帮不上忙,连安慰也是虚的。便拍他肩膀,长辈对小辈那种,“人活着,不吃苦是不可能的。这个苦逃过了,总有那个苦冒出来。哪里都一样的。”自己也觉得说不到点子上,反像是风凉话。瞥见他神情有些呆滞,三十七八的男人,刚来时还是帅小伙一个,这些年苍老得快,顶上秃了一片,眼袋黑黑灰灰。进屋拿了个小盒子,还是前年某银行发行的贺岁金币,一盎司,交给小老板:“一点心意。”
小老板忙不迭推辞,被顾士宏一把塞进口袋里,“你家老三出生,我也没送过啥——”
都是不易。顾士宏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想。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各人伤各人的脑筋。展翔竟然也来寻他。明晓得自己是最看不上他的,偏偏就是忍不住。面上是来送一罐明前的好茶叶,“孝敬您老人家”——这话连鬼也不会相信。顾士宏朝他看。他也着实皮厚,居然也不尴尬,径直向他介绍这茶的好处。产地,采摘时机,还有嫩度、色泽、净度。洋洋洒洒讲了近半个小时,顾士宏也不催他。他到底有些摒不住了。叹口气:
“爷叔,我做人忒失败。”
“万紫园谁不晓得你展老板?你跺跺脚,万紫园就要抖三抖。你抛掉几套房子,万紫园房价就要往下掉好几个点。你这样要是还算失败,我们只有跳楼了。”
“爷叔,钞票不是万能的——”
顾士宏叹息:“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忒谦虚。”自觉嘲得他也差不多了,停顿一下,“——信封收到吗?”是指顾磊葬礼,他送了五千块。只收下一千,其余让顾清俞给他退了回去。他没坚持,黯然道:“顾磊也是我朋友。”
“我晓得,你是媒人。”顾士宏话一出口,又怕他多心。果然见他脸色僵了一下,忙加上,“我不讨厌你,”又觉得这话跳跃得太快,橄榄枝抛得过于突兀,“当然,也肯定不喜欢你。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你。”
“爷叔喜欢施源?”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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