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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第 3/4 页)

    顾士莲眼珠一转,“是不是这次去欧洲吃喜酒碰上的?“

    “小学同学。”顾士宏老老实实道。

    “小学同学?”顾士莲飞快地回忆,“我怎么不记得她小学里有长得等样的男生?”

    顾士宏好笑。“你那时在浦西,隔着黄浦江,偶尔来一回。她班里同学你见过几个?”

    苏望娣坐在一边嗑瓜子。这场谈话她并不十分参与,主要是倾听。顾士莲问一圈,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上海人,年龄相仿,国营旅游公司当导游,住在杨浦区。大概位置一查,老房子无疑,而且还是笃底的老房子。长相是不差,但以她多年阅人的眼光,总觉得干净得过了头,气质忒清汤寡水了。这年纪的男人若是混得好,多半都有些油腻,豁胖,话里夹着肉狎气。他竟有些学生模样。除非是再高一个层次,那就另说。但一个导游,又能高到哪里去,再怎样也有限。苏望娣一边想,一边得意。神情却愈是不露。这家里几个小的,顾清俞算拿得出手的了,拖到现在,也只是草草嫁了。女人事业上再优秀,嫁得不好,那就等于零。顾磊就更不用提,半瘸子,还娶个外来妹,都叫不响。自家儿子真正是鹤立鸡群了。本来还被这个大堂姐压着,现在这样,瞎子都能看出谁好谁孬。刹那间,苏望娣觉得人生的意义都不同了,五色祥云在头顶环绕,忍不住便想要大叫几声。先抑后扬。满脑子都是这个词。谁能想到黑龙江混成狗的一家人,今时今日竟能如此?那时吃剩饭剩菜,自尊被踩在地上,蹍了又蹍。苏望娣每每想到那时的光景,就忍不住想哭。亏得儿子争气。夹缝里开出花来。好日子拦都拦不住。

    趁着苏望娣去厕所,顾士莲塞给二哥一张纸条。顾士宏打开,见是借条——“兹向顾士宏借人民币30万,半年内归还。借款人顾士莲。”——嘿的一声,又退还给她。顾士莲道:“亲兄弟明算账。你收下,我才借得安心。”顾士宏道:“就算有借条,你要赖账,我也拿你没办法。”开玩笑的口吻。顾士莲不由分说,塞在顾士宏口袋里。顾士宏也不再推,劝她:“自己人,有困难就说。阿哥钱不多,但这点还拿得出来。”顾士莲怪高畅:“死男人嘴快。”顾士宏道:“谁都有个周转不灵的时候。下次别让小高开口,你自己说。他是妹夫,你是亲妹妹,我要真为难,他开口倒不好意思拒绝了。”还是开玩笑。顾士莲道:“等下家第二笔房款打过来,我就还给你。”顾士宏挥手,“不急,你现在是用钞票的时候,一笔进来一笔出去,还要装修,还要给小囡读书。我又没啥事情。”顾士莲咬着嘴唇:“借人家钞票不安心,早还一天是一天。你也晓得我这人脾气的。”顾士宏停顿一下,“——自家人调个头寸,很正常。别怕麻烦别人。自家人就是用来麻烦的。”

    顾士莲置换房子,下家本来说好月末打第二笔款,结果出了岔子,要晚一阵。而上家付款的时限却就在眼前。顾士莲找上家商量,对方不肯,说延期就要付赔偿金,一天万分之五。顾士莲倒不好意思找下家要赔偿金。手头只有几万。高畅家那边亲戚靠不上,问老黄借了两万,也不敢多借,老黄父亲长年卧病在床,家里条件也不好。便劝妻子找两个哥哥。顾士莲生性不爱欠人情,犹豫着。高畅只好自己去找顾士宏。30万隔日打到账上。顾士宏知道这妹妹的个性。三兄妹里,唯独她是日子愈过愈紧,买房那波行情没吃到,生病又把老本掏个精光,高畅薪水不高,朵朵那个专业,也是顶顶烧钱的。尽管如此,她依然硬撑着。每次聚餐都不空手,进口水果、进口糕点,专挑好的买。顾士宏叫她别买,她只是不听。大哥大嫂那边,倒是从不客气,每次过来便往沙发上一坐,看电视吃瓜子,厨房的事也不帮忙,真正是客人了。大哥在黑龙江插队落户,吃了不少苦,顾老太之前也跟两个小的打过招呼,一家人,能帮的就帮,能包涵的就包涵。顾家兄妹都是再孝顺不过的,也团结。尤其顾士莲,刀子嘴豆腐心,“好人,就是脾气臭。”高畅评价妻子。当初那套白云公寓的房子让出来,顾士宏劝过妹妹,千万考虑清楚,做好人也要有分寸,大哥是苦,但你也不是大富翁。顾士莲铁了心,说自家哥哥自家侄子,总不好让他们没有落脚点。高畅为这事也有想法,找顾士宏诉过几次苦:“阿哥,你讲句公道话,是我小气,还是她做事过头?”顾士宏劝不动妹妹,只好安抚妹夫:“你就这样想——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你找着她,难道是因为她漂亮温柔?”高畅恨恨地,跺脚,“是啊,我是贱骨头,就欢喜这种傻乎乎的十三点女人!”顾士宏知道难怪妹夫,换了谁都不开心。偏偏大哥那边竟一直都是淡淡的,说声“谢谢”,便收下了。好像不是一套房子,而是一件衣服什么的。那时顾士莲条件还过得去,也没查出病来,夫妻双职工,两边父母也不用操心,日子过得蛮潇洒。卢湾区的房子,靠近复兴公园,上只角,感觉比浦东好了几个档次,顾士海或许便是因为这,心安理得,有点吃大户的意思。后来反过来了,顾昕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也买了房子。家里光景一天好似一天。顾士宏冷眼旁观,别的倒也罢了,顾士莲查出乳腺癌,不久又转移到肺和直肠,一年里肚子像装了拉链似的,开开合合,病危通知也下了几次。花钱如流水,那时就差点卖房子,亏得最后一次手术顺利,算是稳住了。顾士宏拿了10万给妹妹,好说歹说让她收下。连顾磊和顾清俞都意思过了。唯独大哥一家没动静。那时顾士海夫妇还在黑龙江,但顾昕已经工作了,姑姑生病,竟也只是送些水果,坐坐便走。像是普通同事。顾士宏不方便多说,其实就算小孩不懂事,大哥大嫂总该交代他些,到底是性命交关的大病,不是感冒发烧。便有些替妹妹不值。顾昕在奶奶家住到六岁才去的黑龙江,小时候与姑姑最亲,顾士莲也偏爱他,新婚宴尔,倒把高畅一脚踢开,赶他去客厅,自己搂着侄子睡。紫雪糕、中冰砖、奶油杏肉、纸杯蛋糕,从来没断过。想着这孩子可怜,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便格外地疼惜。愈是这样,现在便愈是伤心。顾士莲那样倔强的人,自是不会露出来。顾士宏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着实为难。总不好逼着人家拿钱出来。照顾士宏的意思,一套房子多少钱,就算当时收下,现在看到妹妹有困难,无论如何该有所表示,否则就是不厚道了。大哥原先也不是这样的,插队落户这些年,把人心都变得狠了,要么就是变得木了。木知木觉,眼里只有小家,没有别人。这些话顾士宏放在心里,从来不提。他虽排行老二,实际上就跟长子没啥区别,老娘还在,家里无论如何不能散,人不能散,心也不能散。好在顾士莲这些年身体还算稳定,他不与妹妹说,单单关照高畅:“没事最好,倘若再有事,出钱出力,你吱一声,我没二话的。她是十三点,你心里要有数。”

    顾士宏送顾士莲去地铁站,回来时沿着小区散会儿步。清明都过了一周了,早晚还是阴冷。跟春暖花开沾不上边。月色倒是不错,清冽爽朗。踱到湖心亭坐下,湖面星星点点,漾着微波。坐了约有半小时,张老头才到。“老太婆非要我陪她看电视,哼,又不是新结婚,发什么嗲。”顾士宏微笑,“你们两个,一直都跟新结婚差不多。”

    张老头今年虚岁八十。比顾士宏大一轮。小区隔壁有个老年大学,当初两人一同报的书画班,学了半年,顾士宏便搁下了,张老头却坚持至今,山水画很有些样子了,顾家客厅那幅富贵牡丹,就是他送的。顾士宏自己倒是全还给老师了。张老头做事有长性,也有兴致。平常喜欢写点豆腐干文章,《新民晚报》上发表过几次,还自费出过武侠小说。顾士宏以前当语文老师时,也写过一些东西。张老头邀他一起加入浦东作家协会,说有个作家朋友能当介绍人。竟也真的成了。参加了一次见面会,后来还有一次采风,到鲜花港。改稿会也开过几次。顾士宏总觉得没到那份上,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张老头却很来劲,印了名片,把区作协会员放在首位,后面跟着街道书画协会理事、围棋协会会员,还有小区摄影志愿者。顾士宏说他,像个老小孩,精力充沛。夫妻俩都是那种可以把日子过出花来的人。顾士宏性格不张扬,但不知怎的,却和张老头挺投契。同样一句话,说得难听是一句,说得好听也是一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是本事,尤其上了年纪的人。顾士宏倒不像小区里那些人,凡是跟自己生活方式不同的,就统统看不惯。日子过成什么样,真正是冷暖自知的。闲暇时,顾士宏常与张老头下棋。棋艺不是对手,主要是听他聊。另一种人生。某种程度看,张老头称得上是顾士宏的老师,家里的事、儿女的事、鸡鸡狗狗的事,放在张老头嘴里,都不是事。三言两语带过,换种思路,人生便开阔不少。比如,顾清俞这些年一直单着,顾士宏自然着急,又没人能倾诉,怕越说越烦。唯独张老头不像其他人,要么陪他急,要么帮着做媒。张老头的讲法其实也挺玄:“都配好的,她在等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急不得,也逃不了。你以为我们成家,另一半是自己找到的吗?错!是那个人自己找上门的。所以你急也没用。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顾士宏听了笑,“这话听得背上冒冷汗。”他叹:“老婆老公都是冤家,现世报。”又劝顾士宏,“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潇洒些。”顾士宏原先叫他“爷叔”,渐渐地,便直呼“老张”。居委会的事,也常与他说。张老头写武侠小说,那些名门正派,比如少林武当峨眉,是看不上的,偏爱写世外高人,亦正亦邪那种。自己行事也是一样的路数。放在顾士宏那里,自己是端正得过了头,与这样的人来往,倒有些另样的获益。不拘泥于一时,看人看事竟真的洒脱不少。晚饭后约了棋局。三句两句,便带到顾清俞结婚。女婿的情况,也统统对张老头交代了。“女儿自己开心就好。”抢在张老头前面表态。做出豁达的

    模样。

    “你女儿什么都不缺。”张老头说,“不是有句话很流行嘛,‘有种冷,叫爸妈觉得你冷’,一样的道理,‘有种缺憾,叫爸妈觉得你缺了什么’。现在好了,圆满了,真是什么都不缺了。恭喜你。”

    “有种吃亏,叫爸妈觉得你吃亏了。”顾士宏学他的口气。

    “吃不吃亏,你女儿说了算。”

    “道理我懂。就是想想有点窝塞。”

    “你女儿自己不窝塞,你替他窝塞,这叫替古人担忧。”

    “风凉话。”顾士宏说他。

    “你今天就是来听风凉话的。风凉话说得越多,你就越舒服。”

    “是啊,我是贱骨头。”顾士宏笑骂,摇头。

    湖心亭边一圈垂柳,风吹过,树影窸窸窣窣地动。湖面波光粼粼,镀上一层银色的细毯。亭子里倒是暗的。两个老头静静坐着,幽蔽得很。说话也是轻轻的。换成两个女人,同样这么家常地聊天,必然是咋咋呼呼。男人不会。愈是家常琐碎,愈是说得秀气。作文章似的。也对,都是作协会员了。张老头给他看新写的一段武侠小说。顾士宏说,现在不作兴这个,要写现实主义题材。张老头道,武侠世界里也有现实,现实中也有虚的,这叫虚虚实实。“你要是真把平常过日子的情形写下来,保管比武侠书还野豁豁。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生活里哪样少得了?”顾士宏点头认同,“过日子,是门大学问。人这辈子,没什么大事,把家里的事都摆平了,就是了不起。江湖高手。”张老头道:“是‘糨糊高手’,过日子要会淘糨糊。”两人都笑。停了停,张老头告诉顾士宏:

    “——我老婆,最近有点老年痴呆症前兆。”

    临睡前,顾士宏给妹妹打电话:“钞票的事情,真的不急。我是你嫡亲哥哥,我要是揭不开锅,你再怎样我也只好两手一摊。现在我退休工资不少,也没啥负担,钞票存在银行也就那么一点利息。借给自己妹妹应急,那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自己当雷锋,也要给别人做人的机会。”电话那头听到这里一笑,“好呀,你拿一百万来,我给你做人。”顾士宏嘿的一声,“那我也拿不出来。你当我是印钞机啊?”顾士莲道:“你女儿是印钞机,问她借一点。”顾士宏笑:“你自己同她说。”顾士莲叹道:“嫁出去了,不指望了。”又问,“女儿出嫁,当爸的什么心情?”顾士宏呼出一口气,“爽啊,像拔掉蛀牙一样。”顾士莲道:“瞎讲。”顾士宏呵呵笑,停顿一下,“——等你们朵朵出嫁那天,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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