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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之卷(第 3/4 页)

    但,当这一剑将刺中实物前,一道人影打横里冲出,趴盖在男子身上,这令他微微一楞。

    (是王府侍卫?还是内侍?愚忠的家伙!)

    冤有头,债也到底有主!唐国李煜岂是滥杀无辜之人。

    心念急转间,他拨剑回抽,打算发出第二剑,再取敌命。

    哪知男子惊见敌刃临头,正自狂呼“我命休矣”之际,喜觉一个人体冲来当活盾牌,胆颤心惊之下哪顾其他,把背上那人往敌刃一推,寄望阻得敌人一阻,趁机拨腿逃命。

    “卑鄙小人,竟用这等无耻手段!”

    他勃然大怒,却已回手不及,剑刃已刺入来人体内,虽觉是其咎由自取,却总不愿就此误伤人命,又发觉入怀的是个女体,当下硬生生止住剑势,整个人如箭矢般向后飙射。

    剑尖浅入即退,仅仅入肉三分。

    男子发力狂奔,将要奔入内堂。他心下大急,不待脚步站稳,向前猛跨一大,挥剑拦截。

    剑光水平挥出,便要斩去男子首级。

    血光溅起,那女子竟从中拦截,伸手紧紧握住长剑,不使他再能前进半分。

    (天杀的愚忠蠢货,坏我大事!)

    眼见良机将逝,他又急又怒,便想猛施辣手招数杀敌。便在此时,他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

    天地彷佛死寂了下来。

    犹记小苹初见,两重心字萝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她把身子覆盖上去,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何事?只觉身体直往后跌,彻骨寒气袭体,刹时,脊椎一凉,紧跟着便是微微一疼。

    没有多剧烈的疼痛,仅像给蚊子叮了一口般,稍稍麻了一下,慢慢地,麻痹感往下传去……

    (我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刺客是什么人?)

    白光再起,剑芒又盛,这些念头全集中成一个,“那个男人还不能死!死了,过去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她以快得连自己都吓一跳的敏捷动作,猛地转过身来,手一伸,将刺去的剑刃牢牢握在掌中。

    稠浓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

    好痛!

    与刚才的麻木不同,手指立刻就痛的失去知觉,而她终于看清了刺客的相貌。

    (怎么会!)

    两人目光交接,心头皆是剧震,彷佛数十个晴空霹雳在耳畔同时响起。

    刹时间,恍若隔世。

    他颤着口唇,说不出话来。握剑的手,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沉重过。

    犹记玉阶送别,小儿女笑说眼前事,两情相悦思无穷,欢喜怎管其他。

    谁料一去不归,鸳鸯翼惊破两边飞,生死凄凉无话处,沧桑哪堪回首。

    多少日子以来,朝思暮想的那人儿,终于出现在眼前。熟悉的面容上,竟有着全然陌生的表情。该杀的贼天啊!自己到底被夺走了多少的东西啊。

    想说些话,但哽塞的喉咙早已失去功能,两行清泪,爬上了满是风尘的脸。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斯情斯景,又怎由得他不流泪。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全身血液,化作泪水奔流,洗去这些年来造成的伤痕。

    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对不起,对不起啊!嘉敏,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用,居然这么久了才来接你……

    跟我走吧!嘉敏,从嘉哥哥接你离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喉咙间咽呜出声,他伸出手来,想把玉人扶起,趁着没惹出大事前,全速脱出重围,好好为她填补这些年的伤痛,却发现她还紧握着剑刃,连忙撤去真气,使剑刃化利为钝,再成无锋。

    “啪!”

    伸出的手,给无情的拨开,他便犹如给一桶冰水临头罩下,呆立当场。

    再见情郎,她如何不是泪眼朦胧,柔肠寸断。眼前的他,是自己懂事以来,魂牵梦萦,誓同生死的夫君啊!

    几百个夜晚,她辗转难眠,泣不成声,唯一的念头,便是只求速死,而就是为了想再见他一面,才甘愿苟活下了的不是吗?

    现在终于见着,知他安然无恙,却是一头黑发尽转银丝,显是不知经受多少苦楚,再瞥见右手上的斑烂伤痕,她泪如泉涌,完全忘记了自身的遭遇,把整副心神放在探索他受过的伤害上。

    只有老天知道,她有多想投入他怀里,紧紧拥住他,为了已失去的那么多东西,好好痛哭一场。

    可是,她又哪里还有脸,再回到他的身边呢?他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看来犹胜往日,而自己……这副已万劫不复的身躯,这么污秽的自己,又怎能再配的上他!

    况且,又怎能如此儿戏,说走就走。想起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不管是侍女还是内侍,都在有意无意间,替主子传递了同样的讯息。

    “只要你敢有二心,我就命人入金陵城屠城,看你怎生忍得,怎生承受得起!”

    她忍不得,更承受不起,若因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使得故国百姓遭劫,那怎对得起涂炭生灵,又怎有脸再向他交代,所以,不管再怎么屈辱,她都得放下羞耻,作一只乖乖的笼中鸟。

    现在,突然说要离开,不管他武功多高,拖着自己想必是沉重负担,姑且不论成功与否,便算成功逃逸,若这些冷血人魔当真实现诺言,那又该如何是好?她不能牵连这许多人民,更不能累他为己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当他伸手来扶,她下意识的动作,便是挥手把他拨开,彷佛害怕什么一样,整个身体直往后缩。

    (她怕我……为什么?)

    从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别后重逢,他呆立原地,怔怔不语。

    在流浪的一年间,他听过许多传闻,泰半是说她贪慕荣华富贵,喜新厌旧,忝不知耻,一受封为王妃,便争宠献媚……每次听到这样的传言,他都只有流泪。

    自小青梅竹马累积的感情,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她的心、她的脉脉深情,普天下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也再不会有人,比他能体会在表面之下,内心的悲伤。不管身体分离多远,他们的心始终会是连结在一起的呵!

    因此,由始至终,他只是不断的憎恨自己无能,却只千里旁观,不能相救,这么样的废物,算什么男人,哪有资格称作男子汉。

    可是,当看到她这等反应,他不禁动摇了,种种阴郁的谣言、由伤痛所产生的怒火与恨意、因背叛而受辱的男性自尊,形成啃食人心的蛀虫,散发着不祥的湿臭,开始腐蚀彼此间的真挚感情。

    嘉敏!难道你也像师兄一样么?

    你们都是我最相信的人啊!

    难道,连你也背叛我了吗?背叛了家国,背叛了亲人,背叛了我的感情、我的信任……

    原本便已激动的心,此刻被新的愤怒所填充。握剑柄的右手,下意识地逐步捏紧,而又忽地放松,如此不断反覆,他长叹一声,两肩无力地垂下,却是拿不下半分主意。

    他的眼神,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炽怒?

    他的手为什么移到剑上?

    他身上的杀气,为什么突然大盛?

    多年来的相处,他的一喜一怒,各种情绪的大小动作,她实在太了解了,见他如此异举反应,一颗芳心登时直往下沉。

    从嘉哥哥,你不相信嘉敏么?过往那么久的厮守,你对我的那么多好,难道不能成为信心的依据么?

    你的伤、你的痛、你的苦,我都明白,如果,把怒意转移在我身上,可以令你稍泄郁闷,嘉敏甘之如饴。

    只是……只是……

    她凄然一笑,摇头不语。

    只是……只是想不到,所谓的金石坚盟,三生之约,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她放开剑刃,想撑起身来,对他说些什么,哪知脚底一个跄踉,狼狈地重跌在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条腿彷似麻木了般,竟是使唤不动。

    “啪!”

    见她跌倒,他蓦地惊醒,连忙伸手相扶,哪知刚触及柔夷,却又给她挥手用力拨开。连续两次给拨开,他不由得一愣,作不出反应。

    记忆中,不管是什么事,她总是那么语笑焉焉,和颜悦色,说话低声细气,俨然如最重礼仪的传统仕女,从没有大声说话的时候,更不曾在人前生过气。

    可是,现在出现在她眼中的,却是凄楚的哀伤,与炽盛的怒意,一种因为不信任而心痛的怒意。

    我这个大笨蛋!我……我是不是又作错了……

    如果说,不是想像的那样,那她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离开这里,不正是我们期待已久的事吗?

    嘉敏,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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