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绝碎叶泯深仇(第 1/4 页)
天黑时,三人走到一处小镇,好远便能听到喝彩声,近处却不见人影,家家闭户。循着声响赶去,见一处大院儿,人山人海,热闹便是从这传出。院口站了两名大汉,秃头凶脸,黑衣大腹,双臂抱胸,神气十足。看客从此门进入,须缴纳一钱银子。孟守仁拦住一名慌张赶来的当地人,打探一番,才知道此地名叫三家店,位于三岔路口,生意人在此处划了地,建了三家店,原先规模小,堪堪称店。现在了不得,一家比一家热闹。一是聚英堂酒楼,一是聚花楼,也就是青楼,再一家就是这里的聚雄庄——太行山底下的拳馆。平日路过的人,便是在聚英堂吃了酒,再去聚花楼找女人,最后便到了聚雄庄观看拳赛,下点小注。虽说规模大了,但幕后老板不忘初心,还是自称三家小店,老客户更是觉着‘三家店’这个名字有味道,所以一直延续至今。今日在聚雄庄上场的,一是二十年前的太行拳王梅探海,一则是西山黑拳黑子。路人担心错过比赛,扯着衣服离开。孟守仁等则紧随其后,交了门票,进入院内。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地方外看没多大,只是墙高门小,进来才发现,院内是方方正正一大坑,最下面的擂台也有七丈长,擂台之外则一层层台阶拔高,下面几层人或坐或躺,酒菜齐备,甚至还有人带了家眷。越往上,则越拥挤,难以落脚。若是谁不小心被挤下去,便像掉进油锅一般赶紧爬上来,仿佛有性命之虞。孟守仁行走江湖多年,从没见过如此情状。但万事离不开拳钱二字。他环视一圈,瞧见类似办事台的地儿,同苏禾了青使了眼色,便径直开路。都是老百姓的样子,只是挨了几声骂,便抵达办事台。看桌的人头戴肥脸白渍,唇上八字眉随着说话抖动不停,“老板,我兄妹三人出来贵地,不懂规矩,外围实在拥挤,我想问问,怎样才能坐到下边儿去。”孟守仁恭敬问道。
办事者拈了拈胡子,白眼一瞟,说道,“第一排需要预定,得一百两银子,往上便是九十、八十、七十往下,您看您打算去第几排?”
孟守仁回头看看场内,挑中五排一个位置,只给管事的看,然后付钱,拿了凭证。管事招来一人,领着孟青三人过去。
“这地方也太黑了些,单是挑个近点的座位,就要价如此。”了青愤然道。打从和孟守仁一路行走江湖,他从没花过钱,全是孟守仁垫的。了青也不愿占这个便宜,但推辞不过,于是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需教他一些佛门俗家弟子的外门工夫。如此一来,就算作香火钱。了青拗不过,也想不出其他主意,更舍不得同孟守仁分开,只好如此。孟守仁也不是真的看上了少林武术,上浩山的工夫他还没学完,只是不愿给了青增加负担而已。再说,他不差银子。了青曾冒昧问过银子的事,孟守仁只说是祖上积德,家产丰裕。
“江湖嘛,除了打打杀杀,就是金钱权利,难免的。”孟守仁倒是见惯不惯。
稍过一会儿,有店小二模样的送来酒菜,说是坐席赠品。孟守仁塞了两钱银子,叫他再送点茶水素食,小二麻利儿离去,很快便带了过来。
“小二,且住,我跟你打听一下,这太行拳王梅探海当年也算是一代宗师,怎么落魄如此?”孟守仁听过太行拳王的名声。
“少侠是外地来的吧,我就简单跟您几位说说,梅老前辈以前确实是一代宗师,梅家庄家大业大,收徒无数。但是他嗜武成性,四处挑战,招了不少仇家,一夜庄内失火,杀手无数,而他夫人正身怀六甲,挨了一记毒掌,导致流产,且留下病根,梅家庄也在那夜遭屠,所剩无几。他先是遣散庄人,再四处求医问药,多年积蓄花完,夫人却不见好转。为了继续治病求医,不得不在拳馆签了生死契,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赚些彩头,再花在医药上面。好在梅老前辈武艺高深,未逢敌手,连胜九十九场,今天就是第一百场。拳馆也不知从哪请来这么一位西山黑拳,听说也是百战之身,出拳刁钻,玩命地打,打出了拳王名号。这新老拳王之争,自然引来无数观众,只是今日,怕是要折一个。”小二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三人听了,只觉得沉重。想来一代宗师,沦落困兽之斗,供这些看客打诨调笑,真是可悲。可若无这些看客的银子,拳王又该何去何从?生老病死,凡人无奈,这悲壮的抗争,却蒙上了钱欲的声音,血泪场上,喝彩连篇,人兽无二,人兽无二!了青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孟守仁轻挽苏禾。
不待悲伤,馆内乍起滔天喝彩,只见一老者,青丝花白,布艺粗旧,面如山石斑驳,状若崖头老松,双目三分苦涩七分血,一身半是沧桑半是伤。他缓缓进场,面对如雷欢呼不为所动,每一步落脚时似有所顿,担心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所以走得犹犹豫豫。走到全场中央,他才像听见了声音似的,冲着场内看客拱手致意,却不见半丝兴奋。这还是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太行山上我为尊”的拳王梅探海吗?是,又不是。他站在那儿,犹如站在沙漠之中,寂若老狼,没有出路。欢呼声渐渐消停,看客们把目光移到另一侧,往往这时,挑战者便会掀开门帘,两步跃上拳台。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正当大家翘首以盼时,管事却走到第一排坐席中央,冲着扇扇子的女子说了句话,女人低下头,轻声唤醒了睡在她腿上的男子。男子坐起身来,脱掉上衣,露出黝黑健壮的后背,隐约瞧着,背后闻了一只黑虎。他拍拍女人雪腻大腿,便跃进场内,不等大家喝彩,便已经发拳。
“孟哥,那女人怎么样?”苏禾酥声问道。
“哪个女人!”孟守仁正襟危坐,咽了口唾沫,“快看,开始打了!”
“阿弥陀佛!”了青不耻。
果然对得起西山黑拳之称,不懂规矩,直接出拳,看客纷纷不屑,觉得西山黑拳不够光明正大。但也有人说上了拳台,打斗开始了,不能说是偷袭。随着拳势愈加凶猛,看客们都闭上嘴巴,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一个细节,这可是事后谈论的重点,谁都想做第一个看出胜负点的人。黑子已经连续打了二十几拳,力道不消,犹如咬住猎物喉咙的猎手,死不松口。梅探海只是稍微一惊,见招拆招,双瞳逐渐有了神采。
“孟兄,似乎有些不对?”了青皱眉问道。
“是不对,当年梅探海的拳王称号可不是靠这软绵绵的拳头打出来的。”孟守仁同样不解。
“人会变的,梅探海不是二十年前的梅探海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地下拳王。地上的话还有些光亮,地下却是漆黑一片。”邻座一络腮胡子脸插言道。
的确如此,地下拳馆比不得地上,打架分的不是输赢,而是生死。梅探海之所以变得小心谨慎,是因为他愧疚还有责任,他不能再不顾一切地去战斗,恰恰相反,他得花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若是自己受了伤,在这人吃人的地方,他就连自卫的能力都没了,更别说要照顾妻子。从黑子上台那一刻,他便开始警觉,这人是比之前遇到的对手都要强,而且心狠手辣,不讲规矩,拳头尽是朝着人的要害而去,且此人拳有暗劲,犹如落水之石,涟漪荡漾,初时不觉如何,但交手久了,便觉得拳脚微麻,气息迟钝,耳目有眩晕之感。他瞧见对手笑了,奸计得逞,若长久下去,必然不敌。梅探海自觉年纪渐长,战意消退,已不复当年巅峰,持久之战,本欲观察对方招式路子,因敌出招,这次却还没得及摸清路子,便落下风。不能输!梅探海轻喝一声,使出绝学碎叶拳法。古诗赋有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此拳法创于深秋,百木凋零,落叶摇摇欲坠,坠则随风无影,碎叶拳则是以拳碎叶得名。叶落随风,落地无踪,想要将落叶打碎,不单要击中目标,还要发力迅猛,触叶卸力,而不是将落叶打走,最高境界则是在山林之中,叶落如雨,拳拳命中,碎叶成沙。同时,梅探海意外收获了碎叶身法,绕树击叶,敏如山猫。因而,梅探海得到拳王的称号,并不是以刚猛为主,而是卸力于一点,且出拳无影无踪,没有规律。梅探海头一回把拳台上的人当做对手,若是以前,他万万不愿碎叶拳法在此地出现,那是一种侮辱。但如今碰上黑子的暗劲拳,他必须认真对待。于是,碎叶一出,攻守交换,黑子变成了一棵树,而梅探海则使出碎叶身法,绕树发拳,拳拳中的。比起黑子拳法,梅探海几个呼吸,便打出上百拳,黑子防不胜防,被打的鼻青脸肿,手忙脚乱,但凭着身子皮实,倒也毅力不倒,只是相当难看。
场上爆出一阵喝彩之声!
梅探海虽然打得是地下拳赛,却依然秉持江湖风气,点到即止,对手们自然知难而退。今天也是,他觉着战斗已经结束,便停下拳头,站在一边,道一声承让,然后等对手认输。只是等了许久,喝彩声也渐渐消音,黑子却静静立着,耷拉脑袋,勉强睁开右眼,嗤笑一声,重新握紧了拳头,“这就是碎叶拳法吗?”他颤巍巍地摇晃两步,“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黑子狂笑三声,晃着身子,化拳为掌,原地起势,挣扎着冲向梅探海,掌有风雷之音,院内火光骤暗,看客不禁缩了缩脖子,寒风如刺,吐气成烟,“老贼,你看这是什么招,拿命来!”黑子口角流血,崩着最后一口气,欲同梅探海以命换命。看客先是被黑子的顽强所惊,又被一声“老贼”搞得闷头转向。梅探海看黑子起掌,立时也双目如血,这正是他夫人遇难的毒掌,千寻万寻,竟然在这遇见了,虽说黑子年纪同那夜的凶手对不上号,但必定师出同门。梅探海罕见地涌出杀心,“小子,你是何门何派,报上名来!”他嘣嘣两记碎叶拳,黑子轰然倒地,目不甘心。这时,一位中年男子跃上拳台,扶起黑子,掌心传送内力,黑子吐了两口黑血,失声说道,“叔,我没能杀了这老贼,给爹爹报仇,侄儿无能,黑风寨靠您了。”说完,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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