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祈铃木(第 4/4 页)
然而很不巧,他身边的叶公子就是一位信徒,信仰着植物界的神明——六御蔚帝。不过他并不恼怒,只是笑笑,温声道:“万物皆有灵。”
江鹤颜四下张望了一番,又摸了摸口袋,嘴里嘀咕:“真是的,就给纸不给笔,差评!”他有些懊恼地看了看手中的福纸,似乎很是遗憾。
叶长安却仍旧笑容满面:“不慌,我自有办法。”他快步走到街道旁的草丛里,捡起一根枯枝,轻轻吹走了上面的尘土,又转身走了回来。
“你要干吗?”江鹤颜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二公子并不回答,只是将自己的福纸递给他,说道:“帮我拿一下。”
江鹤颜“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接过福条,双手捏着两端悬空展平。叶长安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截堪比女孩的白皙手腕,五指轻轻握在那根枯枝上。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树枝的周围却瞬间浮起一层朦胧的浅绿,仿佛枯木逢春,生机再现。他淡淡地笑着,优雅地提起“笔”,然后缓缓落在展开的福纸上。
凡是树枝点到之处,有一层黑色在红纸上晕开,竟与墨水并无两样。叶长安写的是楷书,一笔一画都工整至极,顿笔明显,笔锋有力。那看似不起眼的枯枝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如同一条蛇般柔软却又不失韧性,竟是有种毛笔的感觉。纤细的手腕轻转,叶长安宛如一位书法名家,在福纸上绘出墨意淋漓的大字,衣袖在风中翻飞。
酣畅,洒脱,简单的动作中蕴含着君王般的傲然。
最后一个飘逸的弯勾,公子长安缓缓放下“笔”,唇角含笑,有浅色光芒在瞳中闪烁。
大红色的福条上,有两行工整漂亮的黑字印在上面:
岁月静好
安然若素
“祈福、祝福皆可。”叶长安淡淡地笑着,“愿岁月静好,安然若素。”
路易看着他从江鹤颜手中接过福纸,转过身小心地将它挂在那棵结满果实的祈铃木上,用福纸顶端的红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清风拂过,吹来浓浓夏意,吹得满树的果子随之晃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那长长的红色福条同样在风中飘荡,在翠绿的树叶中若隐若现,上面墨色的八个字是如此惹眼,却又如此优雅。
在叶长安的劝说下,路易和江鹤颜二人都各写了一句话。遗憾的是他们不是木属性的,因此无法“驾驭”那根枯枝,只得由叶长安来代写。
路易既没有什么想祈福的,也没有谁想祝福的,便很是随意地写了一句“时光清浅,岁月嫣然”,这是某个不知名的网友发布在网上的;反倒是江鹤颜,一改往日的随性,一脸凝重地思索了很久。
叶长安握着笔,非常耐心地等待着他。最后在两人的注视下,他很慢很慢地开了口:“我……我想写……”
“这么忸怩干吗?”路易撇撇嘴,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想写啥就直说!”
江鹤颜难得红了耳朵,支吾了半天,最后用蚊蚋般细小的声音说道:“写、写……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他脱口而出。
“噗!”路易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你你……”他被呛到了,开始咳嗽起来,“我说,你那个‘你若安好’的‘你’……”他一脸坏笑地凑近江鹤颜的耳朵,低语,“是谁啊?”
江鹤颜梗着脖子红着脸推开了他:“关你什么事!你就是你,你……你管我!”
路易也不恼,只是大笑起来:“好好好!兄弟你终于要脱单了,我由衷地为你感到欣慰!”
“欣慰个鬼!”江鹤颜一边悬空铺开福纸一边回嘴,“哼,我怎么不能有喜欢的人?你个少爷天天被美女围绕,当然不懂我们凡人的心思!”
路易非常无辜地挠头:“啊我有么?我都不知道我天天被美女围绕嘞!你看哥们我都单身多少年了,也没见着哪个好看的姑娘对不对?”
然而这却是彻头彻尾的假话。自从路易在十一岁生日时从父亲那儿得到了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后,凡是不用上学的日子,他就成日开着车——是的他用零花钱雇了一位教练,然后花了一个星期学会了开车——在天忆市里四处兜风,大街小巷他全都去过,甚至……
可能还去过一两次酒吧?
不不不你们可不要瞎想,高贵的路家少爷怎么可能会去干不好的事情呢?只不过是去喝了几次酒而已顺带泡了一下可爱的小姐姐而已啦。虽然他是未成年人,然而他只需出示一下家族证明,酒吧保安就无人敢上前拦他。
说句实话,路易其实对酒吧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他第一次去酒吧的时候,因为某种被人称作非常高冷的气场,于是就不明不白地被某个小姐姐给勾搭上了——其实他当时只是边喝着一杯琴酒边在为明天的理论考试而发愁罢了。
回想起来那个小姐姐还真的蛮漂亮的呢,恰好是那种他会喜欢的类型。她那年十八,即将毕业,从隔壁桌子走过来非常大方地请了他一杯鸡尾酒。贵公子的修养让他无法拒绝对方,于是年仅十四的路易只好迫不得已谢过了她,并谎称自己已经十六岁,是某某富人家的子弟——当晚他就给管家打电话收买了那家富人。
从那晚以后,他便天天开着车带着她在城市里兜风,从南边的钟楼到北边的日不落街道,从东边的月湖到西边的燕柳堂,天忆市里几乎所有景点他们都去了一遍。有时候换她来开车,路易戴着墨镜坐在后座,两人就在街上毫无目的地四处瞎逛,春风拂面,吹得二人皆是心神荡漾。
那是路易第一次谈女朋友,然而他却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来自日诺朗洲,却自幼生活在特拉格洛帝国,与本土人并无两样。她有着一头鲜艳的亮红色长发,非常显眼——与那辆法拉利的颜色异常相似,仿佛那车就是专门为她打造的——五官挺立,有着令人为之倾倒的异域风情。他依稀记得她来自日诺朗洲的某个普通家族,名字里有个“娜”字。
但是啊,再后来,两人就分手了。好像是她先提出来的,路易记不太清了。那天他们正开着红色的法拉利,绕着月湖无所事事地转圈。她开着车,嚼着口香糖,忽然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路易半躺在后座,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为什么。她也不回头看他,就是笑笑,说不为什么,我很喜欢你,但我们必须分手了。路易就“哦”了一声,也不去追问,很平静地答应了。
后来天黑了,他送她回家。两人像平常一样道了别,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她就转身走进了那栋屋子。那天晚上路易一个人开着车在城市里行驶,拒绝接听管家打来的电话,把这几个月来两人去过的所有地方又再去了一遍。月亮从东边慢慢移到西边,最后在曙光之下消失不见。路易在凌晨终于返回了家中,把车锁在车库里,然后面无表情地开门上楼回房。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挽留她,不追问她原因。大概……大概只是单纯地不想吧?他自己也说不清,就是觉得答案他其实并不想知道,于是他保持了贵公子的风范,很理智也很平静地与她告了别。
后来他也谈过不少女朋友,但没有一次能像那个在酒吧里碰到的小姐姐那样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短短几分钟,路易的思绪已不知飘到了何方。
“好了。”叶长安温润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捧着江鹤颜的福纸,将它挂在树枝上,上面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八个字墨意盎然。
“你到底喜欢上了谁啊?”路易再一次不怀好意地问道,恢复了原先的谈话。
江鹤颜只是梗着脖子拒绝回答。
三人站在祈铃木下,抬头仰望。满树的翠色映得蓝天更加干净,徐徐清风中清脆的风铃声不绝于耳,响彻天际。那三条红色的福条便在满树晃动的祈铃果中飘荡,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直指云霄,载着三人的祝愿飞向远方。
路易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他忽然伸手抓住一根树枝,飞快地摘了一颗果子下来丢进嘴里,齿尖刺破冰凉晶脆的果皮,三两口将香甜的果肉咽下肚去。
然后他转身,抛下另外两人,大步走进那明媚刺目的阳光之中,逐渐被其所吞没,背影却依旧挺拔傲然。
202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