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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桃源(第 2/2 页)

    完颜彝忖道:“宁儿要游赏山川,何需亲自来问?此中定有他意……对了!早上我走得匆忙,她定然还有话要说,所以借口询问风景,约我在途中见面。”想到此,轻咳了一声,拱手道:“长主,此地向东百里乃桃林塞,传说是夸父木杖所化,或可一观。”完颜宁笑了笑,敛衽道:“多谢将军。”

    钦差行驾离去后,完颜彝向移剌蒲阿告了半日假,带了李冲就要出辕门,回头见达及保低头站着,心里咯噔一下,寻思流风若也有意,将心比心,倒该让他们多见见,便唤了他同去。达及保巴不得这一声,喜孜孜地牵了马跑出来,三人一同向市镇方向而去,过了一个山头,再折向东边官道。

    三人策马跑了一个多时辰,道路南侧已是大片桃树,参差绵延数十里,再往前跑了一段,已遥遥望见迤逦的钦差队伍。完颜彝凝目细视,见队中人马俱停在原地,心知妻子定已在林中等候,忙催马进林。李冲想了一想,仍守在道边以防不测。

    时值初春,林中桃花含苞未放,桃叶才绽出一点芽尖,疏条低树不阻视线。完颜彝向前跑了不到二里,远远看见个灰衣老者指着山石向他示意,正是宋珪,他在马背上拱手施了一礼,再绕过山石,眼前仍是一片桃树,完颜宁正徜徉其间,一见他便飞扑过来,嫣然道:“果真好景致!等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子。”完颜彝跳下马揽住她,心忖:“纵然这四海八荒所有花一齐开放,也不及你半分。”只是这话太过轻浮,他说不出口,只低头笑了笑,听她又叹道:“今日不见花开,等来日花开了,我又不在了……”

    完颜彝沉吟道:“我记得玉津园和琼林苑里都有桃树,你回去时应正逢花开。”完颜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怎能一样?这里的花自由自在,像足了武陵源,我要是能逃出来,永远留在这里就好了。咱们盖一间小屋子,什么人都不见,只有我和你,那该多好!”完颜彝低笑道:“怎会只有你我?你昨晚不是说,要生十几二十个孩子的?”完颜宁登时双颊渥红,娇嗔道:“你这人也学坏了!”

    完颜彝笑着紧了紧双臂,将她搂在怀中,矫首环视,满目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心中不由也生感慨:“若得与宁儿终老于此,做神仙我都不稀罕了。”转而想到,桃源可以避秦,桃林却避不了蒙古,他日蒙军铁蹄所至,万树千枝皆化尘泥,心中又是凛然,自觉肩负千钧之重,轻轻放开了她。

    完颜宁似有所感,向他凝视数息,另起了话头笑道:“对了,我问过流风,咱们这冰人当不成啦。你且慢慢告诉他,别叫他难堪。”完颜彝点头道:“你放心,我能劝他。”完颜宁眨眨眼,咯咯笑道:“你要讲周姑娘是不是?”完颜彝被她说破,登时发窘,赧然道:“宁儿,我从前的事,尽可以告诉你,不过周姑娘自己有些事不愿被人知道,恕我不能尽述。”完颜宁见丈夫对前缘情逝义在,终身不负,正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径,心中愈发爱重,哪舍得他重提伤心事,挽着他手臂柔声道:“过去的事,都不必说了。”完颜彝也爱极了她的体贴,不舍道:“宁儿,你为何突然回去了?”完颜宁低道:“我原本打算住几天的,倒是流风一句话点醒了我,她说,她想要与夫婿朝夕相守,平安终老。你我已不能朝朝暮暮,这平安二字最要紧,我早回去一天,官家就多放心一分,你也能平顺些。”

    说罢,她瞥见丈夫神色黯然,又退开一步,轻巧地转了几个圈,发间金带在正午晴阳下灿耀生光,身上白衣被山风吹得飘飖若举,仿佛就要凌风而去,笑道:“良佐,你瞧我这样打扮好看么?”完颜彝自然不懂女子妆扮之事,只觉爱妻淡妆浓抹无不相宜,笑道:“好看极啦。”她促狭笑道:“你整理文忠遗稿的时候,可读过一阙《南歌子》么?”完颜彝微微一怔,再看她妆扮,瞬时想起欧阳修“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一词,心下豁然明白,只是词中新娘“弄笔偎人久”,自己与她却是“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不免又生添惆怅,微笑道:“双鸳鸯字怎生书,你学问那样好,我可教不了你。”

    完颜宁笑而不答,过了片刻,柔声道:“良佐,行驾不能久停,我要走啦。”完颜彝点点头,满心不舍,俯首在她左颊吻了一吻;她螓首微侧,俏皮地用晕红的右边脸颊对着他,轻拽着他衣袖含羞撒娇:“这边呢……”一语未了,完颜彝早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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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下突然咔哒两声,四人唬了一跳,九娘喝道:“谁?!”驿丞疾步上前将妻女护在身后,低声道:“同顺,是你么?”窗外悄无声息,四人都害怕起来,驿丞走到门外,大声喊同顺,不多时,驿差揉着眼睛走来,迷迷瞪瞪地问何事。驿丞见他睡眼惺忪,显是刚从床上起来,窗下定然另有其人,便道:“你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外边有动静。”

    同顺愣了愣,一拍脑袋,笑道:“哦,定是那小子出来撒……”看了眼回雪,硬生生憋回“尿”字,讪笑道:“昨晚上去接姑娘,出门遇到个小子,没地儿过夜,我瞧他可怜,就叫他先进来,和我挤着将就一晚。”九娘抽了口冷气:“你又不知他底细,就敢带回来挤着睡?万一是个歹人,你这条命还要不要?”同顺讪讪抓头,回雪与元好问异口同声地问:“那你醒来的时候,他在你房里么?”同顺忙道:“在,睡着呢。许是刚才出来方便,弄出些声响。”

    四人听到此,心下稍定,因这驿差心善,平日里常有扶危济困,九娘与回雪也不再言语,只叮嘱道:“小心些。今后哪怕给间客房,也别和陌生人一屋子睡。”同顺答应着回去继续睡了。

    四人复又坐下,此时已近四更,酒意阑珊,愈发觉得身上冷起来。九娘走进里间,取了几件袍子,给大家披在身上,又搂住了女儿,重续上话,驿丞低道:“那位……壮士,也去桃林找你了么?”九娘摇头道:“长主早有所料,让我留在队中,只带了宋殿头去桃林。”驿丞松了一口气,不再追问,元好问叹道:“忠孝军一千将士,国破之时无一苟存,更何况是良佐身边的人……不是在钧州,就是蔡州……”九娘闻言,也低头黯然。

    回雪不解:“元翁翁,这位移剌副枢德也平平,才也庸庸,就因为从龙有功,受哀宗皇帝这般信任么?那为什么汉高祖要杀韩信,宋太祖要杯酒释兵权呢?”元好问叹道:“或许正是因为移剌副枢德行与才干都不足以服众,又是个没有根基的契丹人,所以才能深得圣眷吧。良佐是宗族后人,又有这般威望才干,就同耶律大石一样,天子自然心生提防。”九娘点头道:“是这道理。而且将军性情耿介,与副枢常有不睦,官家自然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顶撞副枢,实则狂恣悖逆、藐视君王。”回雪瞪大了眼睛,愤然道:“还有这样的歪理?副枢这样的才德,谁能心服得了?”元好问苦笑道:“德才再不济,上司就是上司,如果上司德才不足,下属就可以不敬,那么天子德才不足,臣子也可以不敬了——所以不敬副枢,就是不敬君王。”九娘也附和道:“水至清则无鱼,将军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这般德行出众,反教官家猜忌他图谋远大,就譬如汉高祖入咸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他要的不是咸阳,而是天下。”驿丞咋舌:“当真是伴君如伴虎!我瞧将军若真打退了蒙古,只怕也和南朝的岳王爷一个下场……对了,长主什么都明白,为何不劝劝他?他若能转了性情,没准这婚姻也有望了呀!”九娘摇头叹道:“长主最是爱重将军的品性,她生在宫里,平生所见的聪明人何其多,唯独这赤子之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宝,她宁可自己费尽心机地筹谋描补,也不舍得教将军弯一弯脊梁。”驿丞连连叹气,只道可惜。

    九娘侧首,见女儿怔怔若有所思,柔声笑道:“小鬼头,又在瞎想些什么?”回雪沉吟道:“我在想,将军这一生中,老夫人愁他一根筋,大将军劝他改了至刚易折的脾气,王经历和元翁翁说他不开窍,周姑娘与他言语磕绊,广平郡王笑他不解风情……唯有长主,从未怪过他半点不好,娘,所以将军才说,世上那么多人,唯独长主是知己,士为知己者死,是不是?”元好问连道惭愧。

    九娘很是惊讶,睁大眼睛看着女儿,忽觉她一夜间似乎长大了许多,又想起当年旧主青春萌发的模样,心中一酸,点头叹道:“是啊,金无足赤,世间哪有完美无缺之人,既要他的正直,便得接受他的耿介,既要他的端方,便得接受他的木讷,长主灵慧通透,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不要求将军为她改变什么。”驿丞闻言,回思这半生以来,妻子也从未要求过自己,不由心中感动,深深望了九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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