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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钦使(第 2/2 页)

    蒙兵从前吃过金人震天雷大亏,吓得拼死奔逃,跑出数丈后回头一看烟火俱无,才知上了当,气得怒骂不已,又挺枪杀来。李冲一提缰绳跑到山石边,眼看前无去路,突然回身将手中纸包抖开抛了出去,顿时粉尘漫天,蒙兵人马俱冲入白茫茫的石灰中,痛得人喊马嘶,滚落在地。李冲早勒马避在山石间,待粉尘散尽,出来刺杀了几个捂面呼痛的蒙兵,又杀回到完颜彝身边。

    恰在此时,负责接应的后部金军也匆匆赶到,整个战局顿时为之一变。本来忠孝军已被蒙军困在核心,外援一到,登时变成中心开花夹击之势,杀得震天撼地。蒙军不惯在秦岭间的崎岖山地作战,渐渐不敌,溃围而走。完颜彝哪肯放过,一路追杀歼灭数千蒙兵,缴获万余战马,直追到蓝关附近的倒回谷口,疑谷中有蒙军余部埋伏接应方才撤军。

    速不台是成名多年的铁木真“四獒”之一,此前从未有过败绩,今番惨败而归,被追杀得颜面扫地,实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窝阔台大怒,本想将其撤职,恰好拖雷在旁,劝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让他戴罪立功就够了。”窝阔台余怒未消,又听闻拖雷私下里评论说自己过于苛责父亲生前爱将,心中芥蒂更添一层。倒是几个汉军世侯另有计较,商量一番后派遣亲信连夜前往汴梁。

    不多时,汴京流言四起,说忠孝军本可趁胜收复凤翔,只因总领从前被俘时受过速不台的恩惠,所以效仿关羽演了一出华容道。

    皇帝神色淡然,目光无意识地瞟过御座前一对金狻猊口中缓缓吐出的香烟,沉吟道:“朕仿佛记得,不是速不台吧?”

    宋珪忙躬身称是,补充道:“先帝曾问起过,臣当时侍奉在侧,亲耳听到将军说俘虏他又放回他的是蒙古木华黎。”他本欲再进言,想起完颜宁的叮嘱,便改了话头:“陛下若不放心,不如派臣去陕西当面问问将军,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皇帝眉头微皱:“京城里都传成这样,阌乡只怕更甚,你这一去,又坐实了朕不信他。”宋珪想了一想,试探道:“此番战胜实属不易,说是犒军也使得,臣私下里问就是了。”

    皇帝眼前一亮,缓缓点头:“你从大理寺监牢里救过他,这点旧情问话是足够了,若要安他的心,只怕还不够。再者,阌乡此刻流言纷扰,军心定然浮动,忠孝军将士性情桀骜,受不得激,朕须得选一个身份尊贵,处事沉稳的钦使……性子要软和,口齿要伶俐……张弛有度,机变聪敏……最好与他有些情分……”他一样样说着,眼看那最合适的人选已呼之欲出,忽然停住不语,眉心虬结,轻轻叹了一声。

    宋珪谨记着完颜宁的嘱咐,垂首肃立一言不发,任由皇帝负着手踱来踱去,良久,才回到御座上,轻吁道:“来人,去请长公主。”

    达及保匆匆赶来的时候,完颜彝正检视李冲肩上的箭伤,见那伤口处已结了硬痂,心中略宽,问他道:“下次还逞能么?”李冲吐了吐舌头,系上衣袍笑道:“你怎不说我卑鄙下流,惯用些地痞泼皮的手段?”完颜彝笑道:“罢了,这话留给蒙古人去骂吧。”李冲想笑,转瞬想起军中流言,又笑不出来了,他虽有些三教九流的损招,却也囿于军规,不敢用在同袍身上。

    达及保一阵风似地撞进来直跳脚:“将军,钦使来了!直娘贼又不告诉我们,回头又罚你的俸,他奶奶的鸟钦使……”他气得叽里咕噜一通乱骂,完颜彝早整理衣冠跑了出去,李冲见势不妙,盘算着完颜彝若被问罚,自己也好帮着分辩几句,也拉着达及保追了去。

    完颜彝大步奔到中军帐外,听到移剌蒲阿正高声极表忠心,不敢惊扰,静候在门外,只见其余大小诸将密密层层地簇围着朝廷钦使,遮得一丝不露,也不知来的是谁。

    移剌蒲阿谢完恩,命麾下诸将按序受赏,完颜彝忙走进去叩拜于地,完颜合达怕移剌蒲阿借题发挥,抢先一步说道:“你练兵再要紧,也不能误了迎候钦使的时辰,快起来!”完颜彝心中一宽,低头谢过,忽然听到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轻笑道:“副枢言重了,自然是将军练兵更要紧些。”

    完颜彝全身一震,只疑心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前赫然是一张笑盈盈的小脸,远山连娟,横波流盼,正是自己梦萦魂绕的心上人。此刻她头戴垂珠赤凤冠,身穿生色领真红大袖衫,外披深青色凤纹霞帔,端立堂中,神姿高华,如明珠美玉般璨然生光,映照得四壁都亮堂起来。

    完颜彝从未见她如此盛装打扮,只疑自己在做梦,一瞬不瞬地僵住,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移剌蒲阿见他直勾勾地注视长公主面容,以为他好死不死起了色心,重重咳了一声。完颜合达想到他久在军营,至今未娶,兀地里见到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一时惊艳失态也属常情,便催促道:“快起来!长主都不怪你了,还跪着干什么?”

    完颜彝忙低下头去,依礼谢恩站起,一颗心欢喜得要爆炸一般,手足微微颤抖,强忍着笑意,扭过脸去不看她。她亦不多看他一眼,四平八稳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神态柔和,措辞亲切,一把清泠的语声将寻常场面话说得沁人心脾,诸将皆听得十分舒坦。

    移剌蒲阿话题一转,又说到倒回谷撤军之事,言语中不尽惋惜,自责未能趁胜追击,诸将知他所指,眼光渐渐看向完颜彝。

    完颜宁波澜不惊地听完,浅笑着点点头:“参政这些话,我听官家也说过。”完颜合达正待辩解几句,又听她笑道:“官家说完后,好一阵叹气,和我说:‘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居心叵测,就是异想天开。今番险胜,解了朱阳、卢氏百姓之倒悬,都是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那些没上战场的人倒来求全责备,怪他们不尽力,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既有这工夫,不如自己去打,一举收复中都岂不更好?’”诸将听她话锋陡转,都是一愣,唯完颜彝早有预料,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暗暗发笑,静观这鬼灵精借天子之名为自己出气。

    移剌蒲阿脸上登时挂不住,他深得圣眷,本不怕得罪钦使,只是自恃身份,不愿凶神恶煞地吓唬个娇柔美貌的小姑娘,场面颇为尴尬。完颜宁见状,又软语道:“参政,官家怕你自责伤身,特地命我来传话,这流言来得蹊跷,定是蒙古离间诡计,圣明天子绝不会信以为真,请参政万勿忧心。官家与你的君臣之情皎如日月,盼你得胜,更盼你保重,长长久久地为他守护这片河山。”她语气郑重,神色诚恳,移剌蒲阿早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跪地低道:“陛下恩重,臣纵肝脑涂地,难报万一。”又向完颜宁拱手而揖:“多谢长主。”

    完颜宁微笑还礼,又转向诸将,目色微沉,清晰地道:“天子与诸位将军君臣一心,绝无嫌猜,若有小人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朝廷一个都不放过!”说罢,又歉然一笑,对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道:“我一介女流,哪懂得这些,只晓得咱们大金的将士个个都是好的,纵然有人私下议论,也无非是不知道轻重罢了,此事还要仰仗参政和副枢多费心。”移剌蒲阿立刻应承下来,命人传令禁止再议论倒回谷撤军之事,完颜合达看出些门道,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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