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26 云往无涯(第 3/4 页)
当所有与他相知相亲的人都死于非命,他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或许死亡还是相对甜蜜的结局。
那些死去的人,就是他的世界,既然死去了,便代表着世界的崩塌。
认识你的,了解你的,爱惜你的,一切的美好,一夕凋零,悉数毁灭,多么让人绝望,似乎自己的存在都成了疑点。
虚浮的生命。
对比于初零好歹遇到了姬明雪的万幸,他能一个人默默抗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一般了。
如果没有重逢初零,他也许真的会忘记过去,一步步踏上普通平凡的正常生活,娶妻生子,云淡风轻。
时间是真正的杀戮之王,有形的,无形的,都逃不过它的清算,记忆与过往,也是如此。
可是命运不许他云淡风轻,他终于还是遇到了初零,这个后世史册中记载的“四月狂魔”。
便永隔了平庸,从此一生无常而壮阔。
后世史学家在评价李牧疆的时候,是同初零一样一边倒的骂声与贬斥,他甘为鹰犬,他杀人如麻,他冷酷无情,他非人胜鬼,虽然最终悬崖勒马,终究还是双手鲜血淋漓。
这样的人物,死上千万遍都不足以赎罪。
只是没人知道,杀人无数的他,血战如魔的他,举世皆惧的他,高高在上的他,也曾有一生不能释怀的悲凉时刻。
天下无双又如何?空空两手之中,只能短暂拥有眼泪。
走出房间,猫园一片清寂,月光似是霜胭脂,为苍茫风物饰妆,宛若恋人。
姬明雪也在,出鞘的紫诛闪烁着柔和的光,老人正慢慢抚过那剑身,眼里全是慈祥,似乎回忆着什么。
李止抱着枪,走近,垂头站着。
“做梦了?”老人看到了他红红的眼睛。
“嗯,很不好的梦。”李止说着,不争气的眼泪啪嗒啪嗒就又往下掉,他一个劲儿用手用衣袖抹着,可怎么也止不住。
“我……我又梦到了那一天,大家被杀死的那一天……”少年抽噎着。
姬明雪拍拍他的肩膀。
“哭吧——眼泪这种东西,就为这时候而存在,也为很多时候而存在,所谓‘眼泪代表懦弱’之类的话,太偏见了,纯属是被固有定义所误导了。”他说,“如果不哭,那眼泪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很久很久,李止才停下,眼睛都肿了。
“您呢?怎么也没睡?”
“跟你一样,我也做梦了。”姬明雪笑笑,脸上的皱纹在清朗的月光下依旧很明显地随着笑容而游移着,像不规则的水纹。
“我梦到了好多人啊。”姬明雪接着说,一脸怀念,“有你的祖父李千越,有被尊称碧荒旅人其实就是个‘地图’而已的宫如静,反正战友们都梦到了,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舒服地调侃,讨论一些乱七八糟的奇闻趣事,还有武学见解,梦里林彤还跟地图拼酒来着,结果林彤这个号称能“喝垮全军一切擅饮者”的豪酒徒又一次输给了地图,哎,大家都很开心,真是个好梦啊。”
“对了,还梦到了我长出羽翼,飞到了紫月上,不过那里清清冷冷什么都没有,没有天使,也没有广寒仙。”
姬明雪安静叙述着,神情悠然中带着隐秘的伤感。
这都是有关四月的啊,李止一听这个又想哭,却又实在觉得太窝囊,终归是强制住了。
“我只听说过祖父的神武风采,却不曾亲见。”他说,神色落寞低沉。
姬明雪想了想,道:“你祖父啊——两个姬明雪摞一块儿,大概也抵不过一个李千越啊,我是当年老战友里最差劲的了,论见识,地图当仁不让,论韬略,大将军首屈一指,论战场勇猛,林彤,秋弓,云归,这三个家伙是真的气势无敌骄狂无比,而知晴也是上上之资武学与统御,我呢?我也就是善于计算协同罢了,地图曾经说过,幸亏大将军不用剑,不然,天下会多一个与他剑道争锋的强者,地图可不是个喜欢谦虚的人啊,哎,我认为,你没见过大将军也没关系的,你就是他,你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破军之血。”
……
李止回屋睡了。
染剑华又出来。
“老爷子,我睡不着,我想家啦。”他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姬明雪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但你又不想回去。”
“是的。”染剑华露出笑脸,“我觉得我父亲……可能出事了。”他说的一点儿也不扭捏,很痛快。
似乎有什么事,他从来信奉一吐为快,从不憋着,尤其是面对姬明雪的时候。
“何以见得?”
“直觉,这里,有东西没了。”染剑华握拳轻轻锤了锤自己的左胸脯心脏位置,“很重要的东西——来这儿之前,我只有一个父亲。”
“可很多时候,直觉并不可靠,哪怕再强的灵师。”
“我明白,我本来就明白,但还是想听你安慰一下我。”少年旅人点着头,笑得很狡猾的样子。
姬明雪也笑,持紫诛长剑,沐浴月光,很是出尘。
也许是染剑华老道而风趣的样子太像记忆中的那个男人,陡然间,心神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代,飞扬四月之下,乘风沙场内外。
“一心一剑,万千神来!”他轻喝,同时放开握剑的手。
紫诛便悬空而舞,华丽丽的轮转,勾勒出捭阖纵横,是剑魄百年的绝艳,仙气袅绕若鹤舞苍云,壮阔如贯穿天地的明雪,吞灭虚空,造化自我,一座剑中世界,飘然降诞。
真像个老神仙!染剑华心中敬服。
又一日,有人说看到昨夜怪石之上,有紫气天来,是吉兆。
唯一山野村夫叼着一根饮风草,懒坐山巅,笑说:“那是我的宿敌。”
村夫身畔,有少年擎白枪,枪锋开合,炼意锤神。
——
这些日子,李止常去代青昀那里,有时候甚至会一待就是好几日才回来。
早饭后不久,枭寞来猫园走了一遭,跟众少年玩闹一番后,又抱着酒坛子痛饮,饮完就开始演练姬明雪教给他的剑吞初式。
光练还不过瘾,枭寞压制境界跟初零切磋了一下,并且只以剑吞对剑吞。
结果,枭寞次次输,饶是如此,他还大放厥词说,不出三月,定能赢过初零。
然后枭寞表示要去怪石最堂皇的青楼玩儿最漂亮的女子,据他说,那里的主人花大价钱去大城里买来了一名花语王朝的战俘,姿色绝美琴艺无双云云。
他还问染剑华要不要一起去看美人弹琴,对此姬明雪没有表明任何态度。
不过染剑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喝酒可以……那种地方,还是算了吧。”他如是说。
枭寞则哈哈大笑,“那种地方?哪种地方?那可是好地方啊!真是年轻不懂事!”
染剑华毫不客气地顶他一句:“我将来是要成为第二名旅人的,我跟你不一样!”
言下之意,只知道留恋风月的枭寞,实在没追求。
枭寞也不把染剑华的话当回事,“没去过青楼的旅人,那叫旅人吗?宫如静又不是没去过!他有一本书,叫做《青玉华颜》,写得就是他在华颜王朝的时候,与王都青玉街的三千妖娆粉黛之间的故事!啧啧,宫如静可真是有福气啊!”
染剑华震惊了。
“我……我不信!你就编吧你!”
枭寞看着支支吾吾的染剑华,大笑拂袖而去。
宫如静到底去没去过青楼,他是不知道的,所以那句“宫如静又不是没去过”确实是枭寞胡诌的,不过,那本《青玉华颜》是真的有,只不过并非是写风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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