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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第 2/4 页)

    他心中唯一存着的一丝侥幸是,沈厂长能被抓住,他的钱多少能要点回来,起码,能要回十三万的债。

    明成这时候非常想念妈妈。如果妈妈在,妈妈肯定会给他最好的指点。可是,妈妈走得那么突然,妈妈的去世,带走了他所有的运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无助的孤儿,那个有名的雾都孤儿,他需要妈妈。妈妈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看着他就好。妈妈……

    明成打起最后一点力气,抽了一枝花瓶里颜色最红的康乃馨,即使现在最心烦意乱最意气消沉,他还是知道,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花。但出门,又忽然想到,朱丽以前除非是搭搭颜色才买一枝两枝康乃馨,她一向对没有灵气的康乃馨多有腹诽,怎么现在花瓶里插康乃馨了?明成稍微脑筋一转,便明白,还不是因为万恶的金钱。夏天的康乃馨又大又便宜,而且开的时间长。

    虽然又要搭又热又危险的中巴车,但明成默默承受。他必须去看看妈妈。

    进墓园的这段路径,明成闭着眼睛都能走。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墓区几乎无人,明成走过去,时时惊起几只斑斓飞鸟。明成有一腔子的话,但是真看到母亲的墓碑,却反而什么话都没了。将那朵花斜斜放在碑前,鞠躬再鞠躬,然后便是沉默。坐在那块未来将给爸用的石碑前,看着碑上的空白,明成淡淡地想到,爸现在都巴不得不看到一丝一毫与妈有关的旧物,以后还怎么躺到一口墓穴。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明成便不再想它。

    明成又燃起一支烟,但这回是吸得少,发呆的时间多,发呆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甚至不敢在妈妈墓前想投资款被席卷的事,怕妈妈感知到,在地下为他伤心。烟头烧到手指,才恍然惊醒,走开去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回来,再对墓碑鞠躬。

    “妈妈,我们都挺好,过得很不错,您别挂念。”明成这一躬拖了好久,两手支在腿上,支得手指发白。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长喘一口气,“妈,我很想你。”说完,明成便抿住了唇,不再开口,怕开口,会发出一声长叹,甚至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扰了妈妈清静。

    但胸中的一口浊气却翻来滚去,迫着他不得不张口。他只有转身走了,走出老远,才张开嘴,吊起脖子,唱京戏似的长呼岀一声“啊……”,空旷的墓地只有回声应和,远远近近的鸟儿都惊得四散飞了开去。正午的阳光落在孤独行走的明成脸上,这张脸,已经没了过去的婴儿肥。

    朱丽并没有让投资款被卷走的消息震昏,但她很需要明成出来表态。可是,任凭她怎么问,她即使一退再退,只问昨天事情的处理,问别人是怎么对付,而明成就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面不出来,也不回答。朱丽这才明白,明成昨晚为什么喝醉了回家,今天又为什么赖着不起床。他不敢面对她。人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可明成没有担待。

    明成的躲避,明成的沉默,犹如两桶汽油浇上朱丽刚刚萌发的怒火,朱丽燃烧了。但朱丽从附近的超市晃荡了一圈出来,在超市门口的一间运动服装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竟然不像如常的因遇见繁难大事而流泪,可是,眼睛是反常的凉,脸是反常的冷。

    朱丽在心中大吼一声:我不要做淑女了!她很想冲进洗手间将明成抓出来,看三棍子能不能打岀一个闷屁。虽然已经在超市里面疾走一圈,可现在抡棍子揍明成的愿望还在冒泡,朱丽心想,我为什么要出走?明明犯错的是明成。朱丽愤愤回家。

    可回到家里,明成却已经不在客卫,已经出门,钟点工正在满嘴嘀咕地打扫被明成搞臭的主卫。

    朱丽心虚,站门口向钟点工阿姨说了些好话。忽然想起该是付工资给钟点工的日子,她忙取出工资先交给钟点工塞住钟点工的嘴,可发现这样一来,自己包里的现金见底了。她上网加电话咨询将自己和明成的银行账户都清一遍,她的里面还有两千多,而明成的工资卡账户上已成负数。再细查明成的明细账目,原来,月中扣除两个月的电费一千多,而明成周四被偷包后,周五从银行取款三千,又有一笔两千多透支,明成的卡里面总共出现五千多的负数,成了小小的“负翁”。两人的账户加起来,负资产。

    想到领工资日期还在十天后,她将因为审计事件缺席这个月的工资收入,而明成这个月的工资估计不会高,而且那不高的工资还得还周经理的钱,他们在没有实际现金进账的情况下还得挺一个月,挺到她下个月的收入进账。但是,自家住的房子与明成爸房子的按揭每月得付,还有开门七件事需要对付,这下一个月活命的钱从哪儿来?就算是过了下一个月吧,下下个月,明成那儿依然有雷打不动的还周经理的钱要给,两笔按揭要付,合计一万多。明成下下个月的工资奖金收入不知道能不能对付,也不知明成舅舅那儿的钱什么时候必须还,可能得完全靠她一个人的收入维持家用了。这样的日子,起码得维持一年,得把最大笔的周经理的借款还了之后才能松气。

    朱丽看着钟点工收拾完了屋子告别出门,心说,别连下个月钟点工的钱都没法出了。她这才大致体会明成当年经常在月底问他妈要钱时候的心情,她现在也都在谋划着如果下个月过不下去的话,得问爸妈借钱了。总不能老是从银行透支,惩罚性利息太割肉了。但是朱丽想,她借钱后是会还的。

    看来,周一她是无论如何都得求着大老板给她工作了,不像原来的计划里,她想的是,她被停足一半时间够给大老板台阶下,她上去努力一下,或许会有收获,即使没收获,起码在大老板心里留下好印象,留待来日方长。可现在家庭财务状况如此紧张,她是非要回工作不可了,而且还得主动要求加量工作,谁知道明成生意提成能拿多少呢。她还得督促明成开始努力工作。没办法了,否则没法对付每月雷打不动的一万多的支出。

    朱丽算计上未来的收入支出,满脑子都是数字翻滚,倒是把先前烧红了眼的愤怒压了下去。虽然冲出门去的时候,心里可怕地冲出“离婚”两个字,但是,一阵子分心算计数字下来,人理智不少,愤怒变为唉声叹气。“离婚”那是草率,她前几天冲回娘家,就算是离家出走吧,爸妈还当作天大的事了呢,怎么能想离婚。她叹息这阵子流年不利,明成又是坐班房又是遭偷又是投资款被卷,晦气的事都冲着他去了。他心里也不是滋味。难怪他昨晚喝上闷酒,今早不愿与她说,他心里一定极度郁闷。朱丽想原谅明成,心里也挺可怜他的,自己也很想做个成熟理智的好太太,罢了,等下明成回来时候,与他好好谈谈,尽量别再刺激他。

    但是她的情绪谁来安抚呢?朱丽一声叹息。

    明成回来时候,门一响,两个人的眼睛对上,朱丽从明成的眼睛里看出极度的疲惫。其实她一看见明成傻大块儿似的,火气又蹿起来,可是看到明成的可怜相,她又心软,命令自己不能生气。她想到,她还肩负着拉明成走出失落情绪的职责。

    如同前不久明成失魂落魄地被放出来的时候,朱丽力持耐心温柔地对待他,这一回也是,她起身迎上明成,面对眼睛里闪着紧张的明成,尽量温和地道:“哪儿去了?一身的汗。卫生间已经打扫出来,去冲一下吧。”

    明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挨一向有些任性的朱丽的扁。他愣了会儿,才低声道:“朱丽,你不怪我?我错了,我本来……”

    “别说了,你先去洗个澡吧。衣服我会替你拿进去。”看着明成的低落,朱丽更没火气。

    明成又是惊讶地看着朱丽,走几步,到主卧门口,才忽然回头道:“我去我妈墓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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