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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细节遗失于过往(第 3/4 页)

    辛开宇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决心来担当生活猝然交给他的责任,可是这时却迟疑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决定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对她说:“你留下来吧,我们等到了年龄就结婚。”

    她明显一震,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可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他不知道这个拒绝让他痛苦还是有一点点如释重负。

    他从旅馆出来,外面秋风瑟瑟,已经带了寒意。他拉高衣领,在外面游荡到深夜才回家,父母照例责备他,而他浑浑噩噩,完全没有回应。

    自那以后,他们再没单独见面。当父母将那个小小的婴儿从医院抱回来时,他才头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在19岁多一点时,已经成了一个父亲,那个露在襁褓外、有着乌黑头发的小脑袋带着他的一半骨血。一晌贪欢,竟然凝结成如此娇嫩的一个生命,他只觉得奇妙而惶惑。

    几乎在一转眼,小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正坐在他身边,看着手里握着的一杯冰啤酒出神,仿佛忘了刚刚问了什么问题,更浑然不知这个问题勾起了父亲什么样的回忆。

    辛开宇知道,他的女儿有心事,他一向尽力纵容她,多少是想补偿一下那个被迫早早结束青春面对人世艰难的女孩子,可同时他也尽力纵容着自己,真算不上传统尽责的好父亲。

    “我和她,应该是彼此的初恋。”

    辛辰回头看着父亲,其实她也不知道打算问什么。能问出什么来呢?小时候爷爷奶奶和父亲宠她,没有母亲并不让她介怀。后来长大一点,与自称她母亲的女人匆匆一面,竟然没勇气回头向从来无话不谈的父亲求证。

    他们看上去都那么年轻,跟她堂姐和同学的家长全不一样。渐渐长大后,她只能推想,大概不过是他们年轻时的一个错误,然后各自相忘于江湖。身为错误的结果,再问也不过是添点难堪或者伤感。

    大家都以温和包容的态度小心待她,回避这个话题,生怕触动她的心事。直到冯以安的母亲突然找到她,她才诧异地发现,原来没有母亲,在旁人眼内,居然是一个先天的缺陷。

    听到自辛开宇口中说出这句话,她心中突然一松,那么他们当初也是有爱情的,而且是初恋的美好时光,谁能将年轻时热烈的爱恋归结成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

    她拿起啤酒杯与父亲相碰,“爸,我只知道这个就够了,谁也没法保证和谁永远走下去,没什么可遗憾的。”她仰头大口喝完这杯酒。

    吃完消夜已经是深夜,辛开宇送辛辰到辛笛院外,嘱咐她早点休息。辛辰带着点酒意懒洋洋地走进去,却只见半暗的院落一侧两个人挨得极近地站在车边,似在窃窃私语,她视力一向很好,已看出是戴维凡和辛笛,她做目不斜视状向里走,那两个人已经匆匆分开,辛笛笑盈盈地叫住她:“喂,你装看不见,倒显得我是在作奸犯科了。”

    戴维凡笑着对她们挥下手,“晚安,我先走了。”

    姐妹俩上楼,辛笛拿钥匙开了门,问她:“跑哪儿玩了?才回来?”

    “跟我爸吃消夜,好像回来得不大是时候,哈哈。”

    辛笛打着哈欠,“你回来得恰到好处,我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再见。调情这个东西,稍稍来一点才能让心跳加剧,血流加快,多了泛滥了就没意思了。”

    辛辰会心地笑,绝对同意这话。辛笛随手将包扔到沙发上,看她穿的裙子,不禁一怔,“这还是我刚学制版时的作品,记得吗?是按你身材剪裁的,做好了让你试穿,路非说好看,你倒是不领情,说像条面口袋,后来一直放在我衣柜里,这个样式现在也不过时,配白t恤穿蛮好看嘛。”

    辛辰略微一怔,“是哪一年?”

    辛笛挑剔地将她推着转到半侧对着自己,蹲下身子动手重新绑裙带,“喂,一个蝴蝶结你系这么马虎就跑出去了,简直对不起我的设计,哪怕是早期的。我想想看,应该是我快上大三那年的暑假,你快读高三吧。”

    辛辰任由她整理系带、调整裙摆角度,都不想抗议说马上要脱下来换睡衣睡觉了,没必要费这个事。

    当然,是那个暑假,她快乐记忆到了尾声的时候。那时她已经长得跟现在差不多高,喜欢的衣服是少女口味,不爱这暗淡带点粗糙的蓝色蜡染布面料,长过膝盖不够利落的样式也很自然。她不像辛笛那样对于与服装有关的细节记忆力出众,可照堂姐的说法,这条别致的裙子自己穿过,路非也评价过。

    然而今天,她从衣橱里拿出来穿上,出门前对镜自照,居然没了一丝印象,她有点惘然,又有点释然。

    那么,回忆总归会在时间流逝里渐渐淡去,更多细节会一点点遗失在过往中,终有一天,曾经的铭心刻骨也就会彻底云淡风轻了。

    送走父亲辛开宇,辛辰恢复了工作状态,重新长时间坐在电脑前处理图片,一连一周根本不出门。

    林乐清成了她这里的常客,他时常拿着相机去拍这个城市的旧式建筑,其余时间会带了打包的食物过来,陪她一块吃。饭后,她继续工作,他拿她的笔记本整理自己拍的图片,或者玩游戏、看书,累了就不客气地躺到工作室一侧的贵妃榻上休息,直到辛辰要睡觉了他才走。

    辛辰哭笑不得,“喂,你腻在我这儿不着家,我怕你爸过来找你,我算是说不清了。”

    “你诱拐少男,这个罪名你逃不掉了。”林乐清大笑。

    辛辰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其实她也是欢迎林乐清的,他待在这边,并不打搅她的工作,却会在她连续对着电脑时间久了的时候突然将她的转椅从工作台边推开,移到阳台边强迫她看会儿外面,聊一下天算是放松。

    他认真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林乐清。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林乐平,那孩子只比我小六分钟,倚小卖小,长期以欺压我为乐。我们的名字合起来是个词牌:清平乐,多有诗意。以后你叫我乐清,比较亲切。”

    辛辰忍笑,“那我要不要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不用了,我知道你叫辛辰,不过我喜欢叫你合欢,这个名字很好听。”

    林乐清帮她给花浇水,“我15岁到加拿大后,就靠帮我妈浇花修剪草坪挣零用钱了,怎么样,姿势够专业吧。”

    她拍张钞票到他手里,“拿着,不用找了。”

    轮到他哭笑不得,“明目张胆地占我便宜,合欢。”

    辛辰把图片修完,这天中午她头次下楼,林乐清在下面等她,准备先一块去广告公司交图片,然后她再陪他去拍一部分隐藏在小巷子的旧时建筑。

    走出来后,她吃惊地发现,临街门面突然扯起了几条长长的横幅,赫然写着“宁要市区一张床,不要郊区一套房”,“我们要求公平合理的拆迁补偿”之类的内容。原来贴拆迁公告的地方,贴上了墨迹淋漓的大字报,非常详细地分析这一地带新房子的价格、拆迁公司给出的补偿在同等地段居于什么水平、《物权法》有关内容解释之类,号召全体住户团结起来抵制不合理的拆迁,到处站着三三两两的邻居,议论的自然是拆迁。

    林乐清笑道:“你真是与世隔绝了,这几天你们这里一直都这么热闹。”

    他正拿出相机拍着这场面,旁边有人还问:“小伙子,你是记者吗?”

    他摇头,正要说话,突然有人叫:“乐清、小辰。”

    朝他们走来的是路非和一个穿碧青色真丝上衣、灰色麻质长裤的三十来岁的短发女子,林乐清笑着答应:“嗨,你们好。大婶婶,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笑道:“正和设计院的人来看现场情况,他们出的初步方案我不是很满意。小辰你好,好久没见了。”

    辛辰微笑,“你好,路是姐姐,的确是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我得去办点事,先失陪了。”她对路是、路非姐弟礼貌地点头道别,林乐清也对他们挥下手,“我们先走了,再见。”

    上了出租车,林乐清说:“你不问我怎么认识路非和他姐姐的吗?”

    “据说世界上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都可以用六个人联系起来,谁和谁认识都好像不奇怪了。”辛辰兴致缺缺地说。

    “前几天我才知道,路非是我小表叔嫂子的弟弟。”这个拗口的说法让林乐清自己也好笑,可是他小表叔苏哲的哥哥苏杰与小表叔同父异母,他只和小表叔有亲缘关系,他管苏杰的妻子路是叫大婶婶纯粹是出于礼节,还真是不好解释这中间的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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