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整合骑士爱丽丝 人界历380年5月 1(第 1/4 页)
嘎吱。
嘎吱。
每当这微弱的声音响起，都让我的心脏微微缩紧。
声音来自于现在还没有名字的“黑剑”的剑尖。此时它正插在构成公理教会中央大圣堂外墙的众多白色大理石的缝隙之中，虽然只插入了一厘米左右。
握着黑剑剑柄的右手已经被冷汗打湿，肘部与肩膀的关节快要无法承受负荷，仿佛随时都会脱节。那也是当然的——此刻我那并不粗大也不健壮的右手，正承受着两个人，以及一把超高优先度的长剑，还有一整套铠甲的重量。
如镜面一般光滑的墙面上没有一处可供攀爬的地方，剑也无法再往里深入了，在我下方只有那无限延展的虚空。而且不只是握着剑的右手，就连拉着身穿金色重铠的女骑士的左手都已经快到达极限了。
在异世界“underworld”之中，肉体疲劳这件事和现实世界有些不同。像是长距离行走、全力奔跑、猛烈的练习以及搬运沉重物体的疲劳和现实是一样的，但问题是，这些疲劳和伤势一样会导致天命——即underworld居民被数值化后的生命，也就是hp——发生减少。
在现实世界中，大概很少会出现活活累死的情况。因为在一般情况下，肉体在受到严重伤害之前，就会因为疲劳而导致无法继续活动下去。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意志力有时候会凌驾于肉体的极限之上。极端一点来说，你完全可以忍受着疲劳与痛苦一直奔跑到天命减至零为止，然后在那个瞬间马上倒地死亡。
此时，我正孤身承受着离谱的重量。自然，我的天命数值也会以显著的速度减少。就算我凭借气势与毅力将右手和左手握紧，但总归会天命归零，然后死去。恐怕在那个瞬间，我的右手就会放开剑，女骑士也会坠落到几百米下的地面死去吧。
而且，负伤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我的爱剑此时正仅凭剑尖支撑着这巨大的重量，这样的负荷早就超过了极限。而且，迄今为止的战斗中，我还发动了两次会大量消耗天命的“武装完全支配术”。虽然现在我无法打开史提西亚之窗检查数据，但就算几分钟内归零我也完全不觉得奇怪。到时候剑就会碎掉，就算收进鞘里也无法修复了。
要是这把剑就连名字都还没定下来就折断，也未免太过悲哀了，更重要的是到时候我就会掉落地面而死。因此，必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改变现在的情况，但是我的力气此时都用来维持这种悬吊的状态了，而且——
“够了，把你的手放开！”
被我拉着的少女——持有神器“金桂之剑”的金甲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此时又再次大喊起来。
“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大罪人救了一命，苟活下来承受耻辱！”
同时，她还奋力摇晃着想要挣脱被我抓住的右手。被汗水打湿的护手在我手中微微地滑动了一下。
“别……笨……”
我低声说着几乎完全听不清的话，好不容易地才将晃动停止下来，但是刺入墙壁的黑剑剑尖因为晃动而往外拔出了一毫米左右。在拼命地恢复到静止状态之后，我往下方瞟了一眼，大吼道：
“别动了，笨蛋！既然你是整合骑士，起码也该知道此时自暴自弃什么也解决不了吧，笨蛋！”
“什……”
位于我脚下的那张白皙的脸瞬间就被染红了。
“你……你又在愚弄我了！收回你的话，罪人！”
“烦死了！你就是笨蛋！我说你是笨蛋有什么不对啊，笨蛋！大笨蛋！”
我也不知道是要借着挑衅来逼她和我谈判，还是纯粹的热血上涌，只是继续吼道：
“你听好了，如果你在这里摔死了，留在塔里的尤吉欧就马上会到达最高祭司那里了！你的责任不就是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吗！所以现在你这个整合骑士的首要责任就是活下去！就因为你是个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的笨蛋，所以我才骂你是笨蛋啊！”
“可恶……八次……你居然对我说了八次这种让我感到屈辱的秽语……”
恐怕在爱丽丝觉醒为整合骑士以来，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笨蛋吧，此时她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眼角也高高吊起。她左手的金桂之剑微微举起，让我怀疑她要一剑砍来与我共赴黄泉而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还好，在最后关头她的理性战胜了冲动，剑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好吧，你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
整合骑士咬紧了如同珍珠一般的牙关向我发出了反驳。
“那么，为什么你不放开手！你能否证明，其原因不是对我来说比死更难以接受的怜悯！”
怜悯？当然不是。毕竟，拯救爱丽丝，是我和尤吉欧一起来到中央大圣堂的重要缘由。
但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从头说起了。而且正确来说，尤吉欧要拯救的并非是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而是八年前被人从卢利特村绑架走的青梅竹马，爱丽丝·滋贝鲁库。
我拼命转动着因为超负荷而快要烧掉的脑袋，寻找着能让爱丽丝接受的理由。但是，这种理由并非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我只能下定决心，向爱丽丝讲述一定程度的实话。
“我……我和尤吉欧并非是为了毁灭公理教会而登上大圣堂的。”
我直直地盯着爱丽丝那双绽放着坚定光芒的碧眼，拼命地组织着言辞。
“我们也同样想在黑暗帝国的侵略中守护人界。两年前，我们还在尽头山脉与一群哥布林战斗呢……不过说归说，你大概是不会相信的。所以，我不能让你这个整合骑士中的最强者死在这里，你可是贵重的战斗力。”
爱丽丝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很快她又以尖锐的言辞反驳道：
“那么，你为何要对人举起那把剑，犯下让他人流血这种最大的禁忌！”
爱丽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双眼中熊熊燃烧着纯粹的正义信念——就算这是被最高祭司出于私心而改变的也依然值得敬佩。
“你又是为何要伤害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萨蒂万等众多的骑士！”
很遗憾，我无法回答她的质问。毕竟刚才对爱丽丝说出的我要守护人界之类的话语，既是我的真心话，同时也是严重的欺骗。
如果我到达大圣堂的最顶层，在和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战斗并取得胜利之后，隐士——卡迪纳尔就会恢复所有的权限。然后她就会为了防止即将到来的惨剧，将underworld彻底格式化。而我此时还没有想到办法去阻止这个一切都会回归虚无的结局。
但是，如果我在这里和爱丽丝一起摔死的话，这个世界会迎来更大的悲剧。
卡迪纳尔未能恢复权限，“最终压力测试阶段”——也就是黑暗帝国的侵略开始，在与我和尤吉欧的战斗中受伤的整合骑士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一起被打败，人类也会在痛苦和哀嚎中被屠杀殆尽。
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如果我在这个世界里丧命，也只会在位于现实世界某处的“soultranslator”中复活。underworld的居民在尝遍了地狱的痛苦之后死去，而我却一个人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现实世界——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我……”
就算用光剩下的这一点时间，我又能对现在身为教会与秩序之守护者的爱丽丝解释得了什么呢？但是，就算是她无法接受的话语，我也只能拼命地将它讲出来。
“我和尤吉欧之所以在学院里砍伤了莱欧斯·安提诺斯以及温贝尔·吉泽克，是因为公理教会和禁忌目录错了。你其实也应该明白的吧？虽然禁忌目录里没有禁止，但像罗妮耶和蒂洁这样没有任何罪孽的女孩子被上级贵族肆意玩弄，这种事情能够允许吗……你是否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天前，在上级修剑士宿舍的房间中看到的光景——蒂洁她们被紧紧捆住全身，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的样子在我脑海中闪现，让我全身猛然颤抖。插在墙壁中的剑尖再次发出了轻响，但我却不管不顾地大吼道：
“怎么样啊！回答我啊，整合骑士！”
激荡的感情在我的眼角化为一滴液体坠落下来，打在爱丽丝的额头上。金甲骑士猛地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
最终，她先前的气势消散了一些，微颤着嘴唇说道：
“法律，就是法律……而罪恶，就是罪恶。如果这些能被民众私自进行判断的话，那秩序又将如何守护？”
“那么到底又是谁能决定制作这部法律的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是对是错？是天界的神吗？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马上落下一道天谴雷霆把我给劈死？”
“神——史提西亚大人的意志，是由我们这些仆人的行为去阐明的！”
“正是为了阐明它，我和尤吉欧才会来到这里！我们要打倒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证明她的错误！而出于同样的理由……”
我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插在墙上的爱剑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如果爱丽丝再有什么动作……不，只要来一阵风，就能让剑尖折断，让我们一起坠落。
“现在，我还不能让你死！”
我深吸一口气，将它猛地灌入身体里，将所有残余的力量集中起来。
“哦啊啊！”
我竭尽全力地大吼一声，将左手拉着的爱丽丝拉了上来。尽管手腕与双肩的关节都传来剧痛，但我还是将爱丽丝提到和我同高的位置，以最后的力量大吼：
“把剑插/进那个缝隙！我已经坚持不住了，交给你了！”
我死死地盯住旁边的爱丽丝那已经非常凌乱的脸。
在经过一瞬间的沉默之后，爱丽丝挥起左手，金桂之剑的剑尖发出尖锐的声音，深深地插入了大理石的缝隙之中。
几乎是在同时，黑剑从石壁的缝隙中拔出，我那已经失去了握力的左手也放开了爱丽丝的手。
在从指尖贯穿至天灵盖的危机感之中，我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即将到来的长久坠落，以及最后可能品尝到的“死亡”。
但实际上，我只尝到了一刹那的悬游感和一阵猛烈的冲击。爱丽丝的右手如闪电一般抓住了我的后衣领。
在确认了爱丽丝的剑与手臂牢牢地支撑住了两人的重量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快速跳动着的心脏也渐渐减速，恢复到平常的状态。
“……”
我默默地仰视着在短短的一秒钟里就和我调转了物理位置和心理位置的那个人。
身着金甲的整合骑士仿佛被各种各样矛盾的感情所煎熬，紧紧地咬住牙关。我能感觉到在我脖子后面的握着的拳头一直在重复着松弛和握紧的动作。
在这种极限状况下还能感到迷茫的underworld居民，除了爱丽丝之外，我只能找到尤吉欧一个。而其他的人——也就是人工摇光们，不管是善是恶，都对一切规条有着盲目的忠实，在重要的选择上不会烦恼。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由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来为他们做出重大决定的。
也就是说，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整合骑士爱丽丝的精神中隐藏着凌驾于大多数underworld居民的“人情味”。而且这还是被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篡改过灵魂后的结果。
爱丽丝心中的纠葛有多严重并非我所能推测的。不过，在经过了无限漫长的几秒钟后，我的身体被轻轻地拉到和原来等高的位置。
我和她不同，我没有什么烦恼的理由。我迅速地将黑剑插入大理石的缝隙之中，再次长出了一口气。
在我的身体安定下来之后，爱丽丝迅速收回右手，还把脸也别了过去。随风传来的声音很坚定，但是音量却很微弱。
“我并不是要救你，只是还你的人情……而且，我和你之间还有一场决斗。”
“原来如此……那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
我一边慎重地选择措辞，一边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现在我们两人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说，都必须想办法回到塔中才行。所以，在那之前要不要先休战？”
“……休战？”
她的脸又微微转了过来，向我投来狐疑的目光。
“嗯。现在也不可能再破坏一次大圣堂的外墙，要爬上去也不容易。比起孤军奋战，两个人通力合作更能提高生还的可能性。当然，如果你有能够轻松回到内部的方法，那就另当别论了。”
“……”
爱丽丝不甘心地咬紧了嘴唇，但很快就低声回答：
“如果有那种方法，我早就用了。”
“我想也是。那么，我可以认为在休战和合作上我们达成共识了吗？”
“在此之前得先说好……说是合作，但我还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有谁快要掉下去的话就帮忙，就这么简单。如果有绳子的话，就更容易维持住了，不过现在也不能奢望那么多。”
骑士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但最终还是以微不可察的动作点了点头。
“这是个很合理的提议……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最后爱丽丝还是瞪了我一眼，说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
“在回到塔内的瞬间，我就会杀了你。这点你最好谨记。”
“……我会铭记于心。”
听到我的回答，爱丽丝点了点头，然后干咳了一声，像是要切换思考方式似的。
“那么……你说需要绳子对吧？你有没有什么用不上的布？”
“布……”
我俯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但仔细一想，就只有口袋里放着一块手帕了。如果这里是让人怀念的阿尔普海姆的话，我就能从道具栏里拿出一大堆备用的衣服和斗篷之类的东西，但不巧的是underworld没有那么方便的功能。
“要说布的话，就只有这身外套和裤子了。真有必要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脱。”
我耸了耸空闲的左肩回答。爱丽丝则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快表情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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