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鱼目岂能混珠(第 4/4 页)
‘我知道。我这就进宫请太医过来。’朱友文道。
文衍一愣。先是抗旨硬闯太庙,将马郡主带回,如今又要为了她特地进宫请太医?主子何时对马家郡主如此重视了?
朱友文转眼已不见人影,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抓着一名老太医匆忙回到渤王府,老太医连喝口茶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推进房里替摘星诊治。
马婧在旁又是感动又是惊异,不知渤王殿下怎忽地转了性?瞧,他脸上的急切与焦心,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呢!
文衍急救得当,老太医赞许了几句,又仔细检查旧伤,道:‘郡主淋雨受寒,加之心神受损,幸好三殿下将郡主及时带回,要是再拖延下去,这双腿受了湿寒,可就真的废了。老夫会先开几帖去湿寒的药方,服用两日后,再慢慢服用一些温补药物,助其复原。’太医又交代了文衍几句,便离开了。
从头到尾,朱友文不发一语,静静听着。
老太医离去后,文衍持续施针,躺在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额上微微冒出涔涔细汗,双腿旧疾复发应是十分痛苦,她却连在昏迷中,也不愿发出一句呻吟。
朱友文看着她膝盖乌青的双腿,懊悔不已,心痛万分。
这双腿,是因为他而曾被硬生生打断!她娇弱的身子怎承受得了?
而他却一直误会她至今!思及自己之前所作所为,连他都想狠狠甩自己几巴掌!朱友文,你到底在想什么?
随即一股更深沈的恐惧由内心最深处浮现,但眼前她的伤势最要紧,他选择暂时忽略那阴暗的恐惧源头。
那一夜,朱友文一直守在摘星床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星儿。他在心里千次百次呼唤着这个他曾发誓要永远遗忘的名字。
星儿……这次,让我好好补偿妳。
*
隔日,御书房内。
梁帝面色不善。他已听得禁军队长来报,渤王违抗皇命,强行进入太庙带走马摘星,回到渤王府。
他冷冷看着第一次违抗自己的朱友文,质问:‘你何以违背朕的旨意,强行带走马摘星?’
朱友文恭敬答道:‘父皇,儿臣得知,马郡主双腿曾断,留有旧疾,不得长跪,一旦再伤及,这双腿恐怕便瘸了,此一结果,马家军必不乐见,怕与朝廷间又起疑忌。’
‘那你为何不先通报朕?’梁帝语气稍缓。
‘她已长跪一日,事态紧急,且儿臣探察之时,她已不支昏厥,情急之下,儿臣只好抗旨,今日特来请罪!’朱友文跪下。
梁帝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起来吧。朕不知马摘星有此旧疾,差点毁了这颗棋子,幸亏你及时救人,朕不怪罪你。况且,如此一来,日后她必更信任你,这颗棋子岂不更好操控?’
‘谢父皇开恩!’朱友文起身,‘父皇,儿臣今日入宫,尚有一事禀报。’
‘说。’
‘林广一案,经儿臣调查,确有隐情。’
朱友文呈上一封密函,梁帝接过,打开拿出,面色越见凝重。
朱友文解释:‘儿臣派出手下盯梢丞相府,发现两名下人暗夜抬尸至郊外,埋尸后又惨遭杀害,幸其中一人尚有气息,被救起后道出经过。儿臣又连夜暗查,取出军部与官奴档案,发现二十多年前,林广曾任亳州军营厨子,似乎曾短暂与二哥生母有过往来,加上二哥出生时间巧合,才使他有如此大胆臆测,认为自己是二哥生父。’
‘荒唐!’梁帝一怒之下,将密函砸在案前。‘你的意思是,朕被戴了绿帽?而丞相因为有所忌惮,杀人灭口?’
朱友文也知兹事体大,谨慎道:‘儿臣不敢。儿臣坚信这仅是林广单方面的臆测,二哥的确是父皇血脉,无庸置疑。’
梁帝瞪着朱友文,心头思索:此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表面是他义子,私下却是他的鹰犬,专门替他解决明面上解决不了的难题,不问缘由,唯命是从。但朱友文昨日冒雨抗旨强行带走马摘星,他从未如此先斩后奏,向来多疑的梁帝,难免对这个义子的背后真正目的,产生一丝怀疑。
但眼下他还需要朱友文,即使心有疑虑,他决定先暂时搁下。
此时值班太监来报,朱友珪与丞相敬祥联袂求见,梁帝冷笑一声,倒想看看这两人又想玩什么把戏?
他命朱友文先行离去,回到案前坐下,冷眼看着这对翁婿走入。
有时他不免有种错觉,这敬祥,倒比他更像是朱友珪的亲生父亲啊,不但处处维护,更同进同出,搞不好这老狐狸还做着哪天当上太上皇的美梦呢。
‘何事禀告?’梁帝问。
朱友珪先开口:‘父皇,我等想替马家郡主求情。’
‘为何有此请求?’梁帝反问。
敬祥道:‘昨夜臣与二殿下商讨,深觉马家郡主实是不知者无罪,应从宽议罪。况且……’似有难言之隐。
朱友珪接道:‘况且,三弟态度未免过于寡情,非但没有替未来的渤王妃求情,也没有试图对马家军解释缘由,说不定会动摇马家军对朝廷的忠诚。’
翁婿两人一搭一唱,特地替马摘星求情,尤其是朱友珪,平日与朱友文几乎没什么交情往来,这人情,根本是求来做给朱友文与马家军看的,端的不外乎是能一石二鸟,同时拉拢朱友文与马家军,壮大自己的势力。
就这点小心思,梁帝哪里看不透?
还以为这两人是想自行认罪呢,没想到他们已经玩起了别的花招?真当他如此昏庸吗?
梁帝重重一掌拍下,怒道:‘你们还想继续欺君吗?’
翁婿两人对看一眼,不解朱温怒意由何而来,惊恐之下双双下跪。
‘陛下息怒!’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单纯不忍马家郡主——’
‘住口!’梁帝站起身,拿起案上密函,质问:‘要不要猜猜朕手上拿的是什么?’
朱友珪与敬祥惊疑不定,不知梁帝为何发怒,两人作贼心虚,只能连声请求梁帝息怒。
梁帝哼了声,‘这是林广的军部密档。’
朱友珪与敬祥瞬间脸色惨白,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万事休矣!
梁帝将密函朝案上一扔,道:‘区区一个军厨的自行猜测,你们就当真了?’他望向朱友珪,厉声道:‘其实妳娘亲早就坦承她与林广曾为旧好,朕反而欣赏她忠诚不欺!朕从未怀疑过你的血脉,可你们却想欺君私了,眼里还有朕吗?’
朱友珪已是满身冷汗。原来父皇早已知道了,他却还在自作聪明!
朱友珪不断用力磕头,悔恨莫及,‘父皇!这一切、一切皆是儿臣的错!儿臣……’他情急之下道出心中真实恐惧,‘儿臣自小即因母妃出身,暗地里受尽冷言冷语,儿臣实在害怕自己并非父皇亲生,更怕父皇从此看待儿臣的目光,胡涂之下才会未经彻底查证,瞒着父皇私自动手……儿臣知错!儿臣知错!’朱友珪涕泗横流,除了懊悔,倒有大半是不知未来的惶恐。
原以为一切都照计划安排,谁知竟会东窗事发?
一旁的敬祥也跟着替他求情,‘陛下,且听老臣一言,人言可畏,就算二殿下做错了,但为的也是想保全娘娘与陛下的清誉啊!’
梁帝看着满脸涕泪的朱友珪,心不禁一软,叹道:‘欺君瞒上,唯有死罪,但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朝廷丞相,随意判死,不仅动摇国骨,人心更将不安。朕暂且饶你们一命,但严厉处分是逃不了!朕将以你等处理朝政不力为由,拔权降位,丞相一职暂由杨校尉兼任。’他目光转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朱友珪,冷言道:‘至于你,从此不得干涉朝政,去帝书阁修修书,暂时好好养性去吧!至契丹接回友贞与商讨借兵这件大事,就由友文接手。’
朱友珪一听,心中黯然,这无异是将他推出了朝堂之外,远离政事,与庶民何异?
但这已是梁帝最大的宽容,他与丈人敬祥诚惶诚恐叩谢拜恩,心头一片冰冷。
究竟是谁查出真相,进而禀报梁帝?
两人面圣前,宫人禀报,梁帝正在接见朱友文,难道竟会是他?
朱友珪一转念:若自己失势,朱友贞年纪尚小,最有机会争上位的,除了朱友文,还会有谁?
好个朱友文!他一直以为朱友文只是梁帝手下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梁帝要他咬谁,他便毫不犹豫地去咬谁,越是咬得鲜血淋漓,梁帝越是痛快,没想到如今这条狗成了一条凶狼,今非昔比,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朱友珪心底暗暗咬牙:不过是条不知哪儿捡来的野狗,畜生终究是畜生,这次是他轻忽了,日后等他再起,绝不会轻易饶过这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