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灭门(第 3/4 页)
黑衣男子脸上不动声色,默默看着马瑛一行人离去。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房门,信步走下楼,酒馆已全被他们一行四人包下,本该空无一人,但他却听见有人细声说话,童音稚嫩,他寻声找去,在酒馆后方发现一处旧戏台,上头搁着一个大木箱,一个八、九岁女孩儿正趴在木箱上,手里拿着两个戏偶,自顾自地说着故事:‘可怕的野熊被小狼赶跑了,但小狼也受了好重的伤,星儿好伤心啊,抱着小狼一直哭……哇!’小女孩被无声无息出现的黑衣男子吓了一大跳,双手一松,手上戏偶掉落,也忘了遮住脸——她的左脸上有好大一片烫伤疤痕。
‘红儿!’
小女孩闻声转头,喊了声‘爹’,匆匆从旧台子上跑下,躲到酒馆掌柜身后。
满是尘埃的旧台子上躺在两个皮影戏偶,一个是小女孩,一个是小狼。黑衣男子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戏偶上,目光竟似胶着,良久无法移开。
小女孩从爹身后悄悄露出半张脸,一脸好奇。
掌柜深怕惹这位贵客不开心,解释道:‘客倌,这位是我家闺女,叫红儿,她很小的时候,在这儿看过一出皮影戏,喜欢得不得了,常常缠着说书人讲给她听,后来说书人改行从商,离开了奎州,留下这一箱戏偶与台子,说是要送给红儿——’
‘她的脸是怎么回事?’黑衣男子忽问。
掌柜叹了口气,道:‘两年前酒馆失火,她逃避不及,脸被烧伤,就成了这个样子。’他转过头,慈爱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又道:‘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怕她的模样,甚至欺负她,这孩子从小就认生,不太敢说话,不过,她总是说,小狼能与星儿交朋友,她有一天一定也能交到朋友。’
小狼与星儿……黑衣男子嘴角忽现一抹不屑讽笑,他拾起那两个戏偶,轻轻一捏,皮制的戏偶瞬间碎成片片,红儿本想从爹爹身后冲出阻止,望了一眼黑衣男子后,又吓得躲了回去。
这黑衣叔叔好可怕啊,不但神出鬼没,还面无表情,说话冷冷冰冰,让人不敢接近。可红儿见到自己最喜爱的星儿与小狼被毁,眼眶还是红了。
黑衣男子冷冷道:‘若真为你女儿好,就别让她再相信这种荒唐故事。’
掌柜冒出冷汗,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位喜怒无常的贵客,实在令人捉摸不定。
红儿终于嘤嘤哭出声来,黑衣男子似乎颇为不耐,转身拂袖离去。
‘红儿别哭啊,爹再找新的戏偶给妳。’掌柜蹲下身子,好生安慰自己的宝贝女儿。
‘怪物……’红儿推开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拾起那些皮偶碎片,泪眼模糊地试图拼凑回原样。‘他们都说我是怪物……只有星儿和小狼不会嫌弃我……’她好讨厌那黑衣叔叔啊!两年前那场火灾里受伤后,爹娘忙于重建酒馆,留她一人在房里养伤,是星儿与小狼陪她度过漫漫长日,熬过难以入眠的剧痛。待伤好了,因为伤痕可怖,她几乎足不出户,还是爹鼓励她可以去说书人的旧台子上重温星儿与小狼的故事,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相遇,一次又一次成为朋友,也让她一次又一次相信,她定能遇见一个不在乎自己脸上伤痕、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他们胡说!红儿是爹的心肝宝贝!才不是怪物!’红儿的爹一脸认真,看着女儿道:‘红儿定也能跟小狼一样,遇见一个像星儿这么好的人!愿意真心对妳好。’
驻足在不远处的黑色人影,将父女俩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怪物?他冷哼一声。
怪物永远就是怪物,而且怪物有什么不好?怪物说不定还比人善良多了。
*
她向来遇事不慌,此刻站在酒馆外,却难得忐忑。
‘小凤,那猜出灯谜的人,就在里头?’她转过头问。
‘是啊,主子。是茶摊老板说的,那人就住在城西这处小酒馆里。’见摘星还在迟疑,小凤轻轻推了她一下。‘主子,快去吧。’
摘星缓缓吐出一口气,点点头,难掩期待地走入。酒馆里意外地并无其他人,静悄悄的,她越走越觉熟悉,待走到酒馆后方,推开一道半掩的门,发现一处破旧的老戏台后,这才想起,原来这儿正是从前她带狼仔看皮影戏的那间小酒馆。
一瞬间回忆纷纷涌上,她呆呆站在门口好半晌,几乎要忘了来此的目的。
她缓缓走入,老戏台破旧不堪,兴许是搬入此处后便再也没有使用过,戏台上搁着一个大木箱,当年表演皮影戏的戏偶也许都还在里头?但,已人去楼空,没有了观众,没有了说书人,没有了狼仔,只剩下了星儿。
她不无感伤,更惊觉岁月匆匆,一晃眼,八年就过去了。
她站在戏台前,正自惆怅,忽有一高大身影从戏台后方闪过,她一愣,顿时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很快便追了过去。
那人影动作好快,不过一眨眼儿,便已不知去向,她在酒馆里来来回回寻找,最后终于在一处回廊转角见着了,斜阳从窗外照入,映得他的身影半明半暗,带着些神秘。
狼仔,是你吗?
她伸手想掏出怀里的凤眼铜铃,却发现自己双手发颤,铜铃还未取出,响石已在她怀里颤动,发出细微声响,彷佛她的心因为期待而迫不急待发出了共鸣。
站在暗处的那人,耳力极好,听见了凤眼铜铃发出的细微声响,身形微动,似欲转过身来,摘星忍不住上前,问:‘是你解出了灯谜?’
真是他吗?这人真是她的狼仔吗?狼仔终于回来了?
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道:‘我更想解开的,是妳的心结。’
摘星微愣,更觉这声音似曾相识,待看清那人面孔后,不由讶异道:‘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顾清平。
期待与不安退去后,摘星立即明白,这一切恐怕都是小凤与顾清平串通好的,她不禁失笑,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中了招?明明就是破绽百出,或许是一提到狼仔,她就完全失了判断吧。
‘顾少主见笑了。’她淡然一笑,掩去眼底的失落。‘回去我会好好念念我家小凤,要她别再玩这般心思。’
眼见摘星转身就要离去,顾清平道:‘郡主且慢,其中缘由,小凤都告诉我了。我明白,要忘却过去不容易,因为我也是如此。’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摘星停下了脚步,等着顾清平继续说下去。
‘我也曾忘不了一名女子,当初我们情投意合,她却因病而逝。’顾清平黯然道。‘之后我郁郁寡欢,家母忧心不已,直至她离世前都未见我娶亲生子,抱憾而去。因为自己的固执与放不下,反倒连累了身边人。我如此不孝,后悔莫及,难道郡主也要步我后尘?’
摘星瞬间忆起父亲近年来迅速斑白的头发,曾是那么英姿焕发的父亲,老了,尽管这些年,马瑛任她处理自己的婚事,但她哪里不明白,为人父母,莫不希望见到子女嫁娶,成家立业,尤其是女儿,总要操碎了心,只为让女儿能有个门当户对的好归宿。
摘星不得不承认,顾清平这些话多少说动了她。
她的年纪也着实不小了,与她同年龄的女子,多早已嫁人生子,只有她仍待字闺中,还因恶意退婚、刁难提亲者,名声不佳,如今想想,也是不孝。
顾清平见摘星沈吟不语,知她多少听进了,又道:‘明日我将出城围猎,不知郡主是否愿意一同前往?人还是要走出去的。’
顾清平话中有话,聪慧如摘星,怎会不懂?
‘顾少主好意,我会考虑。’但她依旧客套回复,并没有当场应允。
摘星离开酒楼,等在外头的小凤见她毫无欢欣表情,立即主动认错:‘主子,小凤只是想让主子开心点、看开点——’
摘星打断她:‘我明白。’她自嘲一笑,道:‘是我自己不该有期待。狼仔……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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