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第 4/4 页)
思量间,忽听帘外端福恭敬道:“道长。”
往外看,果然是青云观的犊车,与清虚子一同前来的,还有东明观的五道。
五道咋咋唬唬的:“清虚子,当年我们东明观驰名长安的时候,你们青云观还是一座土胚呢!别人怕你,我们可不怕你。
你深更半夜把我们叫出来,到底要做什么?
这满城的冤魂是不对劲,可你凭什么说这跟错勾咒有关,你且说说,中咒之人是谁?
那人又是如何引来这么多邪祟?”
见喜不忿:“就是。
都在街上转了一个多时辰了,你不睡觉我们还要睡觉呢。
再说了,旁人中错勾咒,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关?
今晚就算你说破了天,我们也绝不会跟着你去青云观的。”
绝圣和弃智跳下车:“师公,这么晚了,您老怎么来了。”
滕玉意看看清虚子又看看五道,看这架势,竟像是专程来找她的,她忙上前打招呼:“道长。”
清虚子白眉一竖:“时辰不早了,你们为何还在外头乱晃?”
又用拂尘甩了甩绝圣和弃智的额头:“天有异象,你们不劝说滕娘子在府里待着,还陪着她四处走,碰到的是些游魂野鬼也就算了,万一碰到尺廓,就凭你们两个的本事,确定能应付得了吗?”
滕玉意忙赧然向清虚子赔罪:“不关两位小道长的事,是晚辈有急事需出门一趟。
今日晚辈去找某位故人求证了一件往事,正要去找道长告知此事。”
清虚子怔了一下,大约看出滕玉意面色比平日难看,点点头,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罢了罢了,外头不清净,有什么事到观里再说。”
五道却不肯动了,望着滕玉意,满脸错愕:“清虚子,你说的那位身中错勾咒之人就是滕娘子?”
滕玉意自是无心作答,清虚子也没接茬。
见天恍然大悟:“难怪滕娘子总遇到邪祟,原来是——”
想来知道中咒之人多半没有好下场,他目光闪了闪,后头的话没再往下说。
见喜等人也神色各异。
这时候清虚子和滕玉意几个早已各自上了车,五道急急忙忙跳上毛驴。
“老道,我们跟你一起回青云观。”
绝圣傻乎乎道:“前辈们肯去青云观了?”
见天笑嘻嘻:“别人也就算了,谁叫中咒之人是滕娘子呢,上回我们在彩凤楼我们打赌输给了滕娘子,直到现在都没兑现那赌约,这回帮着出出力就当是抵债了。”
绝圣弃智心头一暖,乐呵呵挠挠头。
回头一看,滕玉意也在托腮微笑,绝圣和弃智悄声说:“难怪师公和师兄有事没事都会想起五位前辈,大约也知道他们心肠不坏。
瞧,真有事的时候,前辈们好像从来没推脱过。”
滕玉意敲敲车壁正要同五位道长说几句话,对面又来了一列人马,领头的那个也是熟人。
“宽奴大哥。”
绝圣弃智讶笑,“今晚怪热闹的。”
宽奴驱马近前,先下马同清虚子道长和五道行完礼,随后便对犊车上的滕玉意和绝圣弃智说:“今晚满城都是游魂,王爷和王妃放心不下滕娘子,便让人去滕府问安,怎知滕娘子和两位小道长都不在府中,连程伯也未回。
王爷王妃唯恐出什么岔子,便让小人带人沿着崇仁坊往南找,王爷王妃自己也从府里出来,往城北方向找去了。”
滕玉意吓一跳,今晚找邬莹莹打听当年往事,不宜让旁人知道,所以她暗中部署时并未同成王府的人打招呼,没想到竟惊动了成王夫妇。
她脸庞有些发烫,忙下车道:“劳王爷和王妃记挂,下回绝不会如此了。”
宽奴笑说:“既然滕娘子跟道长在一块儿,我们就放心了,小人这就去给王爷和王妃报信,让他们别再找寻了。
滕娘子和几位道长先走一步,稍后王爷和王妃也会赶去青云观。”
滕玉意应了。
上车时有些纳闷,清虚子道长突然集这么多人一同去青云观,又一再提到错勾咒,莫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为她化咒了?
她听着外头五道等人的说话声,又想想今晚这一路遇到的人,胸口莫名像涌入一股暖流。
又想着,如能顺利攻下蔡州城,蔺承佑和阿爷也快回来了,几月前托程伯送出去的那个包裹,想来应该送到了蔺承佑和阿爷的手里。
蔺承佑那么挑嘴,那罐蜜饯也不知他爱不爱吃。
她为了清洗果子上的绒毛,手都泡皱了。
那件夏裳……阿爷穿着可还合体?
一想到阿爷,滕玉意心里就酸胀难言,今晚得知南阳一战真相的那一刻,她才知道阿爷这些年背负了多少东西,她现在有许多话想对阿爷说……
正默默心里掐数着蔺承佑和阿爷回来的日子,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喊声:“救——”
声音异常急促,只短暂地响了一声,就似被人捂住了。
端福忙止住车,偏过头全神贯注静听,犊车旁的滕府护卫们察觉到了附近的危险,也静悄悄抽出了武器。
那是一个拐角处,青云观的犊车和五道的毛驴早就拐过街角了,故而未听见这声短促的呼救,滕玉意和绝圣弃智却听见了,三人屏息凝神分辨着那方向的来源,未几,绝圣和弃智不安道:“那声音为何那般耳熟。”
“是严司直。”
滕玉意面色发沉,蔺承佑对这位同僚历来极为信重,万一严司直遇到了危险,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她谨慎地掀开车帘,压着嗓腔对端福说:“快,先让长庚带人去瞧瞧。”
长庚等人很快就返回车前,急声说:“娘子,出事了。
那边一位大理寺官员遭了袭,小人上回在世子身边见过那位官员,娘子应该也认识。”
滕玉意心口猛跳:“你们追上道长告知他老人家此事。”
说完与绝圣弃智下车前去察看,那是一条陋巷,附近没有灯火,对方得手后已经飞速撤离了。
长庚一来就带人排查完左右,现在巷子里外全是滕家的护卫。
长庚和端福在前提灯照路,滕玉意和绝圣弃智快步往里走,一直走到最深处,端福等人才停下了,一看到地上的身影,绝圣和弃智的呼吸就变得又粗又急。
“严司直!”
绝圣和弃智急步奔过去。
严司直身上仍穿着大理寺低阶官员的绿色官袍,仿佛一片枯叶,静静地倒在巷子深处。
滕玉意夺过长庚手里的灯笼,几步跑过去,望见严司直的脸孔,呼吸不由一滞,依旧是平日那张年轻平和的脸庞,但严司直瞳孔涣散,嘴角挂着一抹鲜亮的涎液,那痴傻的神态,与往日看上去截然不同。
绝圣和弃智惊怒交加道:“这是——这分明是被人夺了魂魄。”
弃智霍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跑:“我去告诉师公!”
滕玉意恨声问长庚:“可瞧见那帮人的模样了?”
长庚遗憾摇头。
滕玉意咬了咬牙,二话不说扶起严司直的肩膀:“快,先把严司直送到青云观再说,道长他老人家说不定有办法。”
绝圣正是油煎火燎,忙帮着抬人,这时街口又传来脚步声,清虚子和五道也闻声赶来了。
“出了何事?”
“大理寺的严司直被人暗算了。”
弃智急声道。
五道倒抽了口气,头几回办案他们没少跟严司直打交道,早与这位年轻官员熟稔了。
清虚子大步近前,抖了抖袍袖,伸指掀开严司直的眼皮,一望之下,老人的表情就凝重起来。
“三魂不附体,快送青云观。”
一伙人刚把严司直移到犊车里安置好,严司直嘴角忽然溢出一抹鲜血,绝圣和弃智大惊,手忙脚乱用帕子帮着抹血,滕玉意心知不好,急声唤道:“端福、端福。”
端福进车厢察看,默了默:“应该是之前被人强行喂了毒药,看着像是断肠草。”
滕玉意心口一凉,忙说:“快问问道长可有解毒的法子。”
端福脸色沉重,回身跳下车,清虚子上车看过之后,果然一句话未说,只从袖中取了一粒雪莲丹塞入严司直口中,便催犊车重新赶路。
“师公,这毒能解么。”
“恐怕来不及了。”
清虚子索性留在车厢中照看。
车厢里一默,绝圣和弃智强忍着泪意道:“别、别慌,观里有不少解毒的良药,师公您一定有法子的,端福大叔,麻烦把车驱得再快些。”
滕玉意却拦住端福:“余奉御善解天下奇毒,快让长庚以阿爷的名义去尚药局请余奉御。”
“老爷不在京城,长庚没有老爷的随身信物,未必请得动余奉御。”
清虚子便要摘下自己的药囊递给长庚,滕玉意却早将手中的玉佩递过去:“用这个去请!”
那是上回蔺承佑离京前特地给她留下来的,她带在身上却没用过一次,没想到今夜给严司直用上了,蔺承佑绝不会愿意严司直出事的,或许这块玉佩能为严司直带来活下去的契机。
交代完这一切,滕玉意才看见清虚子也拿出了药囊,不过车里的人都顾不上这些了,救活严司直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犊车如离弦的箭,飞快朝青云观奔去。
半路,清虚子让绝圣和弃智检查严司直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势,就在两人检查严司直的双足时,滕玉意无意间看到严司直的靴底贴着一张残缺的笺纸。
滕玉意一讶,忙将那张笺纸撕下来,笺纸上头黏了点胶泥,故能紧紧粘在严司直的靴底上。
滕玉意用指尖摩挲胶泥,示意清虚子看那张笺纸:“道长您看。”
先前他们已经搜过严司直的身,并未在严司直身上瞧见胶泥,想来那帮人谋害严司直后,顺便把他身上的所有物件统统搜走了 。
靴底的这一小块笺纸看上去毫不起眼,当时又是在黑灯瞎火的巷中,故而未被那帮人发现。
清虚子忙道:“把灯移过来。”
岂料纸上并未留下只言片语,那是一张白纸。
绝圣和弃智大失所望,滕玉意却望着笺纸思索,这绝非偶然,因为胶泥和笺纸绝不可能同时跑到靴底,那时候严司直应该已经察觉了危险,怎会做些无意义的举止。
白纸、白纸……滕玉意心中一动,再次将笺纸对准灯火,这一回终于在纸上看出了点端倪。
上头有些潦草的痕迹,像是用指甲划的,乍一看很不起眼,但细细辨认一晌……
“岷山严四。”
滕玉意错愕。
绝圣和弃智忙凑过来帮着确认:“真是这四个字。
这是何意?”
弃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严司直是岷山人,这是指他自己么?”
滕玉意蹙了蹙眉,在那样紧急的关头留下自己的字号又有何意义?
不,这一定是指别人。
当时严司直身上未带笔墨,遇到紧急情况只能用指甲写字,但他又怕这纸条被那帮人搜走,于是处心积虑将其藏到靴底。
清虚子沉吟:“严司直未必是家中四郎,这说不定是他岷山的某位亲戚。”
“难道这位亲戚与案件有关么?”
绝圣和弃智一头雾水。
滕玉意脑中飞转,这线索他们看不明白,但蔺承佑一定知道含义。
这个纸条,是留给蔺承佑的。
想必严司直很清楚,即便他没能逃出毒手,他的尸首也会被送到大理寺去。
蔺承佑既是他的同僚也是他的朋友,一定会亲自为他做尸检。
只要这紧固的胶泥不干涸,这一小块笺纸就绝不会从靴底掉落,凭蔺承佑办案时的细心,总有机会看到的。
滕玉意缓缓将目光投向严司直,目光里涌动着敬佩之意。
严司直在用这种方式给蔺承佑留下最后的线索。
哪怕那帮人异常狡猾,严司直也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