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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3 章(第 4/4 页)

    蔺承佑啧了一声,摇头看着脚边的脓水:“这话该我说才对。”

    众人爆发出一阵重生般的欢呼声,滕玉意踉跄两下,大喜跌坐到屋檐上,望着头顶的穹窿,一个劲地喘气。

    夜空本来堆积着重重叠叠的阴云,如今全都一扫而空,月光重新在天幕上显现,又晶莹又皎洁,幽幽清辉洒落人间,为长安蒙上一层温柔的光彩。

    滕玉意注视着那轮清光,无声笑了起来,她的心保住了,她逃过了一劫,翻身爬起来,却见蔺承佑正察看脚边那滩脓水。

    绝圣和弃智在廊下手舞足蹈:“太好了!师兄!我们杀了尸邪了!”

    见天等人恨不得在瓦当上狂奔:“祖师爷,报仇了!徒孙帮你报仇了!”

    很快跑到前楼,把昏迷不醒的见乐给救了出来。

    蔺承佑比他们还高兴,一高兴也想像滕玉意那般躺到瓦当上好好打个滚,可惜现在还有要事要办,暂时还不能撒野,他在脓水周围画了个赤子金尊阵,又点亮符箓将那滩散发着恶臭的脓水烧干,翩翩落到庭院中,把奄奄一息的金衣公子拽起来。

    金衣公子昏迷了好长时间,被蔺承佑一拽才醒转。

    “想不想活?”

    蔺承佑言简意赅。

    金衣公子阴戾冷笑,像是知道蔺承佑根本不可能放过它。

    蔺承佑笑道:“你是活不成了,但你这一身罪孽可不是一死就能偿还干净的,我有法子助你早日洗清罪孽,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和尸邪是如何从阵中逃出来的。”

    金衣公子依旧不吱声,但神态俨然有些松动。

    蔺承佑:“我知你贪恋红尘,光看你这一身衣饰就知道了,你且想清楚了,说了,不必生生世世都活受罪。

    不说,从此化作一缕浊烟不说,日后就连重新轮回转世的机会也没了。”

    金衣公子这回不再冷笑,而是沉默不语。

    “想明白了吧?

    我先问你,你与尸邪是如何结识的?”

    金衣公子用残翅指了下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自己现在是一只鸟,没法作人声。

    蔺承佑想了想,金衣公子现在一身妖力丧尽,他想帮它化作人形也没法子了。

    “无妨,我来猜,说得对你就点头,不对就摇头。”

    金衣公子点点头。

    “百年前你被另一位叫‘清虚子’的道人打伤,凑巧逃到了樊川的一座行宫里,当时行宫的主人便是丰阿宝,她当时还未死,身份是前朝那位末代皇帝的私生女,她好奇之下救了你,你从此与她结识了,这话对不对?”

    金衣公子缓缓点头。

    “她一个人在行宫寂寞,而你正需找个清静地方养伤,她生性凶残,而你心术不正,你与她一见如故,相处久了愈发投契。

    等你养好伤之后,或许是为了吸取女子的精元,或许是待久了觉得无聊,总之你离开了樊川的行宫,等你再回来,前朝灭亡,丰阿宝则被埋葬在行宫里,你不甘心她死了,把她的尸首挖出来助她成为尸邪,对不对?”

    金衣公子微弱地喘了口气,再次点头。

    “你们作乱没多久,被东明观的东阳子道长打入阵中,就镇在平康坊的地界里,一沉睡就是百年,前阵子你们破土而出,仅仅是因为阵法被匠作们不小心砸破么,有没有别的缘故?”

    金衣公子红爪微微一蜷,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蔺承佑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了狂风,二怪出阵果然另有原因,就像上回那树妖突然能成魔,分明也是经人点化。

    这妖怪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他越想知道答案,面上就越需沉住气。

    金衣公子踟蹰了许久,终于有了要抬起翅膀的意思,就听院中伶人们哭成一团:“好了好了,别怕了,那只女鬼化成水了,再也不必担心它作怪了。”

    金衣公子一震,女鬼?

    化成水?

    它昏睡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笃信尸邪有逃生的本领,醒来后看蔺承佑忙着追问出阵原因,只当丰阿宝已经逃走了。

    怎知丰阿宝……

    它心里乱成一团麻,若不是受它拖累,丰阿宝绝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它浑身哆嗦着,抬翅就恶狠狠扫向蔺承佑,蔺承佑早防备它发难,双指一竖,便将早就准备好的符箓贴到金衣公子的额上。

    哪知金衣公子红喙一张,身体竟自发焚烧起来,蔺承佑心知不妙,急忙掰开它的红喙,口腔里溢满了妖血,它竟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这回不止蔺承佑吃惊,见天和见仙也吓一跳,跑到近前蹲下来,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禽妖在舌下还暗藏一缕魂脉,这一咬破,何止是没打算活,连魂魄也不想要了。

    就因为尸邪因救它而死?

    金衣公子连声闷哼,一味在地上痛苦滚动。

    蔺承佑挡住身后的众人:“别靠近它。”

    金衣公子活像着了火的金丝炭,一转眼就化作了一滩粉末,被风一吹,又成了一缕浊烟,扬到半空中,一霎儿就消弭于无形。

    蔺承佑心里大觉遗憾,本以为金衣公子即便听到尸邪的死讯,也不至于万念俱灰,谁承想妖怪自戕起来,竟也如此决绝。

    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出它们如何出的阵,线索竟这样断了。

    滕玉意唏嘘:“这妖怪作恶多端,竟也有讲情义的一面。”

    蔺承佑正要答话,忽然眼前一黑,仰天倒了下去,耳边只听众人惊慌的喊声,试着睁开眼睛,可惜眼皮死沉,再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蔺承佑上回在紫云楼与树妖交手时就受了伤,事后一直未好好将养,这阵子为了镇压双邪更是殚精竭虑,到了彩凤楼之后本是为了引二怪入樊笼,哪知又遇到连环凶杀案。

    他抽丝剥茧,日夜不眠,刚查出两桩陈年大案的真相,又与双邪整夜作战,期间几经波折,横生无数变故,早在被盟友围攻时,他就已经心力交瘁,不过是仗着年轻体健强撑而已,等到收服二怪,精力早就到了透支边缘,眼看二怪先后化为乌有,再也支撑不住,精神一松懈,人便倒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憨沉,等他睁开眼,第一眼先瞧见了杏子黄的帐顶,鼻端有缕清淡细微的气息,细闻才知是药香,转动脑袋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彩凤楼后苑的某间厢房里。

    外头日影西斜,浓浓花香随风送进浓绿纱窗,绝圣和弃智在外头喁喁细语,像是在商量晚上给他弄什么吃的。

    他闭眼聆听了一会,自觉浑身精力充沛,掀开衾被下了床,发现自己两侧胳膊上的伤都缠了布料,想是昏睡期间医工给他包扎的。

    绝圣和弃智听到房里动静,忙跑了进来:“师兄,你醒了?”

    两人脸上仍有浓浓的愧色,蔺承佑打量二人神色,若无其事笑道:“这一觉睡得够舒服的。

    什么时辰了,别告诉我我睡了一天。”

    “都快酉时了。”

    绝圣凑近察看师兄的伤口,弃智端了茶盅过来,踮脚让师兄喝茶。

    两人看师兄神采奕奕,心里多少好过了一点,“医工说师兄累坏了,叫我们别叫你。”

    蔺承佑低头就着弃智的手喝了口茶,摸摸二人的脑袋:“你们睡没睡?

    白日吃的什么?”

    “我们也睡了。

    滕娘子叫霍丘到外头买了羹汤和胡饼分给大家吃,我们吃了东西,睡到下午才醒。”

    两人一边说,一边摸摸自己蓬乱的头发。

    蔺承佑整理衣冠的动作一顿,想起脖颈上还沾着滕玉意的口水,心里顿时不自在起来,心虚地瞟了绝圣和弃智一眼,师弟们眼波清澈,也正好奇地望着他。

    他定了定神,好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众人都失去了神智,料着没人看见那一幕,正所谓天知,地知,他知,滕玉意知。

    “滕娘子还没走么?”

    他装作不经意问。

    “滕娘子也累坏了,头先在前头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被萼大娘她们抬到后苑,听说才刚醒。”

    蔺承佑摸了摸下颌那一块,越试图不在意,就越觉得那地方烫得慌,末了干脆说:“你们让人送点水来,我再好好净净手面。”

    好好洗漱一番,蔺承佑换了件干净的绯色锦袍,精神抖擞带着绝圣和弃智往前楼去,边走边问:“彭玉桂的尸首移到前楼去了?”

    绝圣黯然点点头:“毕竟是要犯,尸首被大理寺的官员看管起来了,我怕长明灯熄灭,拜托严司直和见天道长帮着看守。”

    蔺承佑脚步一顿:“去看看。

    对了,我这一睡,也不知道几位道长恢复得如何?”

    “见乐道长已经醒了,身上没受伤,只是中了尸毒,刚吃下清心丸,不出几日就能痊愈了。

    见喜和见美两位道长的伤估计要养几个月,他们说还有话要对师兄说,看师兄昏倒了,也找了间厢房睡去了,睡到下午方醒。”

    迎面就看见严司直带着一帮衙役过来,后头跟着葛巾。

    “正要去探望世子,身上可好些了?”

    严司直衣饰整洁,快步走近。

    蔺承佑拱手道:“昨晚让诸位受惊了。”

    “该我们谢世子才是。”

    严司直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庆幸,“前几日城郊那村庄死了那么多村民,可见这二怪有多凶狠,还好很快就降住了,不然长安百姓就要遭殃了。

    世子的伤如何?

    有没有大碍。”

    “不过是些皮外伤。”

    蔺承佑自小随师尊降妖除魔,一贯对自己的伤不在意,惦记着彭玉桂一案,边说边要走,哪知葛巾忽然跪到了他脚边。

    “多谢世子殿下伸张正义,奴家大仇得报,特意求严司直带奴家前来当面致谢,奴家卑贱之躯无以为报,只能给世子殿下多磕几个头了,还望世子莫怪奴家唐突。”

    说着咚咚咚磕起头来,蔺承佑让绝圣和弃智把葛巾搀扶起来,葛巾垂泪起了身,默然退到一边。

    蔺承佑看了眼她脸上狰狞的伤口,想着此女心性还算坚定,昨晚为了引诱真凶,被关在大隐寺一晚也毫无怨言,她本就是欢场女子,不幸被人毁了容貌,日后怕是维持生计都成问题,这么想着动了恻隐之心:“贺老板一死,彩凤楼也就散了,待会我就把你们的身契发还给你们,明日你去找万年县的司户参军把贱籍销了,往后好好谋生吧。”

    葛巾又惊又喜,再次跪下磕头,蔺承佑拦住她,从怀中取出一锭金:“你容貌毁了,日子比旁人艰难,拿着吧。”

    葛巾含泪摇头:“世子帮奴家勾了贱籍,对奴家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奴家先前还有些积蓄,维持生计不成问题,何况奴家目下成了自由身,光凭一双手也能讨活。”

    绝圣和弃智一个比一个心肠软,闻言自是松了口气。

    蔺承佑点了点头,负手朝前去了。

    一行人到了前楼,一进院子就看见滕玉意坐在廊下的石桌旁。

    蔺承佑忍不住瞧她一眼,她脸颊红润,双眸明亮,这是内力骤升的表现,可见昨晚他教她的那套桃花剑法她已经完全融会贯通了,他渡给她的真气她也全数受用了。

    还好没几个人知道这剑法的真谛,滕玉意自己也不知到他渡给她的阳气会一直缠绵相护,否则这事可就说不清了,他决意把此事烂在肚子里,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剑谱改名。

    忽瞟到她水润的朱唇,喉结隐约发起烫来,他挪开视线,快步穿过庭院,哪知滕玉意摸了摸唇上的大胡子,竟主动叫住他:“世子。”

    蔺承佑装作才看见滕玉意:“王公子?”

    滕玉意笑着近前,经过昨晚之事,她对蔺承佑的感激远大于厌恶,把两手高举眉前,诚挚地向蔺承佑行了个礼:“昨晚多谢世子相护。”

    蔺承佑牵了牵唇:“我是清虚子的徒孙,本就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昨晚不过是份内之事,王公子不必言谢。”

    滕玉意叉手又行了一礼:“二怪的道行大家都知道,昨晚逃过一劫,全仗世子有一身降妖的好本领,这个‘谢’字世子当之无愧。”

    蔺承佑:“独木难支,我可不敢妄自揽功,能顺利除去二怪,乃是大伙齐心协力的结果,譬如拔下尸邪的獠牙,王公子就占了极大的一份功劳。”

    滕玉意想了想,这人不存心为难人的时候,倒是挺讲道理的。

    她笑道:“总之王某的命是世子救的,这份恩情王某铭记于心。”

    说着一抬眸,不经意瞥见蔺承佑的喉结,蓦然想起昨晚的事,笑容不由凝住了,那地方已经看不见痕迹了,但昨晚她用口水给他擦血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还好蔺承佑神态自若,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压根不在意。

    她悄悄打量他,不提防对上他幽黑的眼睛。

    蔺承佑自然知道她为何突然偷瞄他的喉结,不自在地睨她一眼,掉过头若无其事朝厅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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