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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第 4/4 页)

    某位侯夫人的夫君是滕绍的同袍,第一个忍气扬声道:“那日在紫云楼,段小将军自称饮了酒才犯糊涂,今日酒食刚上桌,段小将军这是又喝醉了?

    杜夫人身体欠安,杜娘子大病初愈,阿玉连日舟车劳顿,仍结伴前来贺寿。

    段小将军不来请个安,有些说不过去吧!”

    此话一出,那些早就暗藏不满的女眷也忙应和起来,一时之间,花厅里人言藉藉,段老夫人坐不住了,颤巍巍道:“大郎不是这样的人,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快去告诉老爷,让他赶快派人去寻。”

    下人们应声去了,回来时只顾摇头,显然一无所获。

    花厅里一默,莫非段宁远压根不在府中?

    祖母大寿,嫡长孙不在府中,不孝不恭简直荒唐到极点了。

    倘若人在府中,却不来给滕家长辈请安,如此欺辱未过门的娘子,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滕玉意感觉到女眷们同情的目光,对段夫人和段老夫人道了声罪,恹恹回到姨母身边,特意坐在姨母和表姐中间,三个人心怀默契,或是含泪不语,或是怒容满面。

    诸人面露不忍,这境况委实太尴尬,宾主都不知如何是好,门外突然喧沸起来,下人欣喜若狂进来报信:“大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段宁远大步走进来,锦衣玉冠,面容俊雅,一进来就单膝跪地:“孙儿来晚了。”

    段老夫人和段夫人如释重负,连笑带骂:“来得这么迟,白叫人担心这么久!跑到哪去了?

    到处寻不见你!今日这顿打先记着,明日叫你阿爷给你补回来!”

    段宁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孙儿该罚。

    为了今日,孙儿特地给祖母准备了一份寿礼,怎知小人们粗手粗脚,把外头的妆花锦弄脏了,孙儿怕污了祖母的眼,命他们重新换一块,因那种颜色的妆花锦长安少有,一来一去就耽误了些工夫,孙儿怕挨罚,亲自包裹了送呈祖母,不知祖母中不中意,要是祖母瞧得过眼,就少罚孙儿几板子吧。”

    说话间身子不经意抖动了一下。

    段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得怪可怜见的,横竖躲不了一顿打。

    杜夫人和玉儿在那头,你还没瞧见么?

    只管跪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去请安。”

    “就是。”

    段夫人佯怒道,“玉儿高高兴兴来给祖母贺寿,无故被你晾在一边,你今日不好好向玉儿赔个罪,我头一个不饶你。”

    段宁远这才转向滕玉意三人,深深作揖道:“晚辈给夫人赔罪。

    晚辈因事来迟,夫人莫要怪罪。”

    杜夫人挤出笑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段宁远又转向滕玉意,垂眉拱手道:“是我怠慢了娘子,还望娘子宽恕一二。”

    滕玉意侧身避了一礼:“段小将军言重了。”

    段老妇人和段夫人笑容满面地看着二人,段宁远直起腰,不料一下子,肩膀又是一抖,这动作几不可见,很难让人察觉,然而却躲不过滕玉意的眼睛,她微露笑意,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段宁远未免太高估自己了,痒痒虫上身了还敢露面。

    估计段宁远此前已经苦苦支撑一阵了,实在说不过去才硬着头皮出来见客。

    不出来见客,便是不孝骄狂。

    出来见客,免不了露出端倪。

    比起损坏自己的名声,一身奇痒又算什么。

    但段宁远如果能一直撑下去,蔺承佑岂不是白吹了牛皮?

    此虫的诨名既是【叫你生不如死—痒痒痒开花】,自然能叫人生不如死。

    她并不心急,且看段宁远能忍多久。

    段宁远行过礼后,便要到段老夫人身前说话,哪知刚一迈步,身子陡然又动了一下,这一回动作太大,惹来众人的瞩目。

    段宁远暗暗紧咬牙关,云淡风轻吩咐下人:“先把礼物奉给祖母。”

    众人张望一晌,只当自己眼花,刚要挪开视线,段宁远禁不住又搐动了一下。

    这回连杜夫人和杜庭兰都注意到了,段夫人奇道:“大郎,你怎么了?”

    段宁远长身玉立,腰板笔直,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这种青松般的风度依然让人挑不出毛病,他勉强笑道:“无事。”

    然而说话这工夫,他眉毛又是一跳,仿佛奇痒难忍,一不小心做了个鬼脸,不等他调整好表情,脖子不经意一歪,像是要止痒一般,他咬牙切齿蹭向自己衣领。

    此举甚为失礼,简直像田舍奴所为。

    众人益发觉得古怪,段宁远似乎顾不上打招呼了,仓皇就往外走。

    段老夫人和段夫人不明就里,眼看段宁远举止古怪,自觉颜面尽失,齐声断喝道:“大郎!”

    段宁远走了两步,脚步忽地一刹,猛然抬起胳膊,没命地往后抓去,这举动已经近乎失态了,不少女眷惊讶失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段宁远浑身发颤,试图控制自己,然而头上冷汗淋漓,表情也极为痉挛。

    众人惊讶得无法动弹,几位去过紫云楼的夫人想起当日的一幕,骇然道:“这不是董二娘那日中的痒痒毒吗?”

    “董二娘?”

    杜夫人趁机道:“我就说为何看着这般熟悉,这就怪了,董二娘身上的毒,怎会跑到段公子身上?”

    花厅里炸开了锅。

    “痒痒毒?

    何谓痒痒毒。”

    有人问。

    “就是一种会让人发痒的虫子。”

    “董二娘又是谁?”

    另一拨人问。

    “董二娘是万年县董县令的二千金,上巳节那日,她装病诓骗成王世子的六元丹,被成王世子当场识破,至今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她身上就被投了痒痒虫。”

    “啊?

    董二娘既在京兆府的大牢,段公子为何会染上此毒?”

    大伙的议论声中,段宁远身上一时冷一时热,每个毛孔都刺刺麻麻。

    他痒得钻心,痒得无法遏制,汗水啪嗒啪嗒滚落下来,肢体也忍不住抽搐,想离开花厅,无奈腿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发颤,浑不听他使唤。

    他心中震恐,董二娘这几日在狱中备受折磨,他因不愿授人以柄,未曾找过蔺承佑,却因不忍董二娘受苦,接连找了几位医官替她诊视。

    医官想了许多办法,都说董二娘的毒无药可解,而且会传人,接近时需加倍小心。

    这话他记在心里,这几日未尝与董二娘碰过面,究竟何时染上的此毒?

    !自己竟全不知情。

    正胡思乱想,忽觉两道冷冰冰的目光投过来,他五感较常人敏锐,咬牙抬眸看过去,对面一位小娘子正惊慌地望着自己,这女子身穿绿萼色襦裙,生得雪肤花貌。

    段宁远怔了一怔,订亲时年纪尚小,他连滕玉意的长相都未看清,之后她去了扬州,两人连碰面的机会也没有,几年下来他对滕玉意的印象早就淡了。

    适才行礼,他连头都未抬,想不到滕玉意容色这般殊艳。

    刚才那两道冰冷的视线是她的么?

    他心中起疑,但滕玉意面上的惊慌简直天—衣无缝,委实瞧不出破绽。

    思量间,他手臂已经不受控制抓向前襟,段夫人和段文茵见段宁远如此失态,愈加惶惑不安:“快去禀告老爷,说大郎病了,让老爷赶快找医官上门看病。”

    段老夫人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当即颤声道:“对对对,哪来的什么痒痒毒,这分明是身子不舒服,大郎小时候得过风疾,怕不是身上长了风团。”

    “正是风团!”

    段文茵忙接话,“听说这病甚为恼人,痒起来正是这副模样。”

    哪知滕玉意冷不丁开口:“风团禁不住风吹,花厅里窗屉都开着,段小将军再在厅里待下去,恐会痒得更严重。”

    段夫人和段文茵被这话一提醒,慌忙奔过去搀扶段宁远。

    段宁远摇了摇头忙要后退,然而迟了一步,段文茵虽然及时缩回了手,段夫人却搀上了儿子的胳膊。

    段宁远使出浑身力气推开段夫人,厉声道:“阿娘,别、别碰我。”

    段夫人心中一震,没等她弄明白怎么回事,胳膊爬上来一股异感,痒得她一个哆嗦,有了第一下,自然就有第二下、第三下。

    段夫人功力远远比不上儿子,一旦发作起来,远不如儿子能隐忍,她脸上的肉开始抽动,四下里到处抓挠:“痒、痒、痒。”

    众人骇然,还未弄明白段小将军是怎么回事,段夫人转眼就癫狂起来,风团不会传人,这分明就是毒虫!

    “这就是痒痒虫!”

    几位侯夫人惊慌失措,“董二娘那日就是这副模样,成王世子说过此毒会传人,叫宫人们别碰董二娘,你们瞧瞧,段夫人才碰一下就被染上了。”

    众人听了这话,既惊讶又不解:“但依你们所说,当日在紫云楼的人那么多,除了董二娘没人染上此毒,为何才过几日,段公子会突然被染上?”

    “那就不知道了,这虫子又不会乱跑,被染上总归要有个缘由。”

    段宁远脸色越来越难看,段家几位女眷听得哆嗦不已,好好的寿宴闹这么一出,老脸都丢尽了。

    说话这工夫,段家母子扭动得愈发激烈,下人们惟恐被沾染,潮水般退散开来,偌大一座花厅,只剩下苦痛挣扎的段氏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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