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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5 章(第 2/4 页)

    “郡王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杜夫人有些唏嘘。

    “早上听姨父说,暂且被关在兴庆宫。”

    杜绍棠说,“听说大理寺足足审理了四个月才将郡王殿下一党全数摸查清楚,圣人有感于开朝以来不少人借此罗织冤狱,唯恐冤枉任何一位涉事者,所以这次全程与三司共同审理此案。”

    “这次朝廷还抓到了当年无极观的大弟子之一文清散人,此人当年逃过了朝廷的追捕,过后一直藏在郡王府的地室中,多年来与皓月散人一明一暗,共同为郡王出谋划策。”

    又感叹道:“以郡王这番周密的部署,如果不是那晚宫外的降魔阵提前破局,极有可能就成事了。”

    说到此处,杜绍棠似乎颇受触动,突然停下了话头,杜夫人和杜庭兰也齐齐转头。

    淳安郡王算准了所有人的弱点,却没能预算到那点人性上的光辉。

    那点光辉,就像黑暗夜幕中划过的灿亮流星,足以照亮穹窿一隅。

    那位应劫者在困境中作出的抉择,最终让当晚的形势发生了逆转。

    三人慨然看向窗旁,孰料屏风前空无一人,滕玉意拿着那管玉笛径自出了房门。

    滕玉意立在廊下怅惘四顾,每回听人说起降魔当晚的事,她心头总是空落落的。

    阿爷说她当晚也路过了那个降魔阵,结果受了重创险些没活下来,说起此事时,阿爷的表情就如刚才的姨母和表姐一样,像是盼着这些话能唤起她的感触似的。

    可惜她一点记忆都没了。

    雪花纷纷扬扬,随风扫到廊下,几片雪花停驻在她的鼻尖上,带来一阵湿湿的凉意。

    滕玉意一低头,意外发现衣领上落了几片鲜嫩的花瓣。

    她捻起那花瓣出着神,自顾自退到里侧的杌几上坐下,随后把玉笛横到唇边,悠悠吹了起来。

    心随意动,她随口奏出一曲活泼欢快的乐府。

    这是滕玉意病愈后新添的习惯,自小她因为阿娘的缘故只对抚琴情有独钟,笛子也会吹奏,却一向不算擅长。

    奇怪这些日子,她只要心里觉得怅惘,就会下意识吹奏笛子,吹着吹着,原本空荡的心田仿佛能填进丝丝暖意。

    杜庭兰等人听到廊外的笛声,也都有些出神。

    几人掀帘出来,就看见滕玉意衣绯茸裘,端坐在庭前吹笛。

    那团烈焰般的红色身影与皎洁的雪地交相辉映,织就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

    曲调出奇欢快洒脱,似能吹散天地间的寒意。

    在这隆冬腊月听来,犹如长安四月的春光,让人情不自禁微笑。

    几人怔立了一会,杜庭兰趋步近前把暖炉塞入滕玉意的怀中,碰巧程伯赶来送礼:“娘子,各府送礼过来了。

    娘子香象书院的同窗也寄来了不少生辰礼,要不要现在就过目?”

    笛声戛然而止,滕玉意茫然起了身,差点忘了,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了,她忙点点头:“拿到后院来吧,正好我要给同窗们一一回信。”

    所以这是连同窗都记得……杜夫人和杜庭兰涩然相望,随即拥着滕玉意进屋:“进屋再细看吧,快过生辰了,千万别在这当口染了风寒。”

    ***

    兴庆宫,一座冷清的宫殿外。

    漫天风雪中,有人推开了殿门。

    听到这动静,屋角那个泰然静坐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扭过头,看向门外。

    触到门口那道高挑的身影,淳安郡王淡然道:“你总算肯来看我了。”

    他白冠氂缨,俨然已是阶下囚,但仍芳兰竟体,温然如美玉,可当淳安郡王看清来人的脸庞,脸色却瞬即起了变化,蔺承佑的脸上赫然束着一条朱红的布条,这使得他的面色看上去比平日苍白些许。

    “你的眼睛——”

    蔺承佑侧过头冲身后道:“你们先走吧,待会师兄自行回去。”

    绝圣和弃智应了一声。

    可两人并未离去,而是走到一边的丹墀盘腿坐了下来。

    冬夜里,此地有种清迥岑寂之感,两人伸手去接面前轻絮般的雪花,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殿内,淳安郡王望着蔺承佑走近。

    蔺承佑听声辨位,很快走到桌边,结果因为失了准头,不小心踢倒了一张春凳。

    这声响,在这旷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绝圣和弃智不敢吭声,廊外的宫人们却碎步跑近:“世子,世子!”

    蔺承佑:“滚。”

    门外迅速重归寂静。

    蔺承佑俯身摸索着将春凳捞起,自顾自撩袍坐了下来,表面上与旁人无异,但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

    淳安郡王眼中漾起一点波澜。

    “你体内的蛊毒发作了?”

    蔺承佑将脸庞对准淳安郡王的方向。

    “是不是强行用邪术给滕娘子招了魂?”

    依旧没回应。

    淳安郡王端视着蔺承佑,良久,缓缓开腔道:“绝情蛊虽然号称‘绝情’,但只要宿主不动情,万万不会伤到根本,一旦宿主对某个女子动了心,蛊虫便会一分为二。

    其中一条蛊虫会顺着心脉往上游走,一年半载就会让人眼盲,假如这当口遇上极为伤心之事,又或是施法时耗费大量心力,更会提前发作,不但从此无法视物,还格外怕风怕光,看来你已经发作了,滕娘子在何处?

    她可还记得你?”

    蔺承佑没吭声。

    “她忘了你?”

    淳安郡王那双幽沉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底的最深处,他了然点点头:“看来你与滕娘子有过亲热之举。”

    蔺承佑面无波澜,耳后却几不可见红了红。

    淳安郡王笑了笑:“这蛊虫是百年前那位名叫不争散人的邪道所研制的,集符术与蛊术于大成,他自己为情所困,便要让天下人都尝尝他所受的苦头。

    只要中蛊之人与自己的意中人亲热过,其中一条蛊虫便会顺着口唇传到对方体内,日复一日压制意中人的心智。”

    殿中针落可闻。

    “这当口切莫强行提醒滕娘子,这蛊虫是从你体内渡过去的,只要当着她的面提到你这位原宿主,她体内的蛊虫也会有所感应,蛊毒一释,必然损坏根本,她要么如你一样盲眼,要么被蛊虫永久损伤心智。

    这一点,想必清虚子道长也料到了。”

    蔺承佑微微侧着头,不知是在聆听,抑或是在思索。

    淳安郡王轻轻拂了拂袍袖,叹息道:“你现在能做的,唯有等,等到某一日滕娘子自发想起你,并主动来找你,但听说绝情蛊蛊性霸道,此前甚少有人能破蛊,唯有极深的情意和刻骨的思念才能克化那蛊虫。

    在不争散人心中,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鲜少两情相悦,除非滕娘子早已爱上你,并且对你的情意铭肌镂骨,否则——”

    蔺承佑只能永无止尽地等下去。

    不是情愫初生,也不是偶尔萦怀,而是“铭肌镂骨”。

    冲着这四个字,蔺承佑自己,也不敢轻易冒险。

    殿里再次变得寂静。

    宫灯的光芒笼罩着大殿,为两人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光影。

    殿外朔风渐起,风夹裹着雪粒,簌簌敲打着窗格。

    往年每到腊月,兴庆宫和大明宫就会热闹非凡,今晚却出奇的萧瑟。

    两人倾听着外头的风雪声,一时都未说话,许久后,蔺承佑终于有了动作,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用手掌将其覆到桌面上。

    “今夜我来,并非来讨教解蛊之法,更无意与你叙旧,我是奉父王之命给你送一样东西,顺便向你求证几件事。”

    蔺承佑对着淳安郡王的方向,开口了。

    然后,缓缓移开手掌。

    蔺承佑的举止如此郑重,淳安郡王不禁随着移动眼眸。

    那是一小块笺纸,灯下看着有些皱乱。

    笺纸上空无一字,蔺承佑却说:“这是严司直在遇害前用胶泥贴到靴底的,上面有四个字:岷山严四。

    “‘严四’是严司直岷山的一位亲戚。

    去岁这位严四来长安找活计,在严司直家中住了一段时日,有一回因为喝醉了酒,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冲撞了一位贵人的马车——那位贵人就是你。”

    淳安郡王静静听着。

    “这件事严司直在我面前提过一回,他说你倾身下士,人后也表里如一,你非但没怪责严四,还令人把他搀扶到路边。

    但是案发前不久,严四再次来长安,一次闲聊时,严司直偶然得知当时严四冲撞你之处就是蛾儿巷。

    那条巷子住着一位扬州的儒商,名叫王玖恩,不久之前,我和严司直就已经查到此人与卢兆安静尘师太是一伙的。

    “严四坚称是在蛾儿巷撞见的你,当时那条巷子只住了三户人家,严司直由此开始疑心你,那之后,他着手调查卢兆安中途离开英国公府时你是否还在筵席上,尽管做得够小心了,还是招来了杀身之祸,他不敢笃定凶手就是你,又怕留下太明显的线索会被你的手下当场毁弃,只能用这种极隐晦的方式提醒我。”

    蔺承佑摩挲着那张残缺的笺纸,短短四个字,既是物证人证,也是一张清晰的“路线图”。

    事后他顺着查下去,很快摸透了严司直出事前的所有行程,遇害当日,严司直才从英国公府出来,此事管事和下人均可作证。

    尽管这些线索日后不足以用来定罪,但至少如明灯一般为接下来的办案照亮了方向。

    “为什么不肯放过严司直?”

    蔺承佑面无表情。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到了那当口,严司直查到了什么线索已经无关紧要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举事就在七日后,淳安郡王步步为营,连圣人会因长安城蓄积大量煞气提前发病都算准了。

    郡王身边的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都是无极门的高徒,无极门最善利用邪术窥测天象中的细微征兆,这一点,天下任何一家道派都望尘莫及。

    早在几月前,皓月散人就看出长安城中藏着命中带天煞之人,她预言长安城会有一场大祸事,而圣人的怪病正是因当年的大煞物“女宿”而起,煞气若是继续蓄积,可能会导致皇帝的余毒提前发作。

    淳安郡王索性据此定下一个举事计划。

    这盘棋可谓险中求胜,但一旦成了,便可掀天揭地。

    “你胜券在握,严司直却势单力孤,仅凭那点单薄的证据,他是无法举证你有谋反之心的,既如此,为何不肯放过他?”

    “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

    淳安郡王笑道,“不杀他,我焉能拖延时日?

    那晚我故意让严司直死在道长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让你们误以为我们急于灭口。”

    他不但让人给这位严司直服了毒,还取走了他的一魂一魄,如不立即为严司直做法招魂,连投胎都会丧失资格。

    那时候清虚子和王妃已经察觉到城中有漏洞了,假如连夜找寻,很可能会提前找到阴冥地界的出口,那样他也就无法在阴日那晚圣人发作时,利用那口井牵制住道长和王妃了。

    假如说这世上人人都有弱点,那么道长和王妃的弱点就是太讲“道义”。

    道义如同枷锁,有时候会死死捆住一个人的手脚。

    如他所料,他二人果然心软了。

    为了给这位年轻官员招魂,清虚子光是做法事就花了整整一日一夜。

    就是这一天一夜,道长错失了封锁地狱之门的最佳时机。

    “这是一场赌局,容不得半点闪失。

    为了捱到那一日,再多杀几个李司直刘司直又如何?”

    蔺承佑“注视”着前方,正如从前办案时审视每一位涉案罪犯的表情时那样。

    可惜这一回他眼前只有黑暗,而他的身边,也再没有那样一位勤勉负责,书写卷宗时永远找不到错处的严大哥了。

    蔺承佑心里像被密密的针扎中一般,猛地刺痛。

    “他姓严,叫严万春!”

    他断然打断淳安郡王,“岷山人氏,年二十有八,隆元十三年登进士科,有妻,尚无子。

    他严万春——不单单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小官员。

    他就如你我一样,有名有姓,有血有肉!”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淳安郡王怔住了。

    蔺承佑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句句震人心弦。

    静默半晌,淳安郡王的表情起了微澜,他缓缓抖了抖袍袖,起身环顾四周:“看看这宫殿。

    殿堂再阔大,布置再精巧,也不过是座华丽的囚笼,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早在我谋事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我告诉自己: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一条人命,换一个稳赢的局面,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怪只怪你和这位同僚太亲厚——”

    蔺承佑手指微蜷,假如严司直与他关系平平,淳安郡王也难以利用严司直来拖住师公和爷娘。

    严大哥与他关系越亲厚,就越得死。

    蔺承佑闷声低笑起来,笑声起先低不可闻,渐渐有些止不住。

    过了好一阵,蔺承佑方勉强止住了笑,然而话声充满讽刺:“亲厚?

    比得上我待皇叔么?”

    淳安郡王脚步一顿。

    “是。”

    蔺承佑自嘲点头,“换作是旁人,早在树妖在紫云楼作乱时我就会起疑心了。

    记得那晚我在逼问树妖是被何人点化时,它突然被一道怪雷打回了原形,那并非怪雷,而是专用来降妖的光明印,可因为树妖出现伯父和一众大臣全都及时撤离,当晚留在楼中的只有寥寥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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