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韩菁二十三岁(第 2/4 页)
“万一以后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了怎么办?我那天的手心其实和今天一样凉。”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平视她,“你喜欢莫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并且你到现在还是喜欢他。”
他提到莫北两个字,韩菁依旧没有动。只是稍稍转了眼去看窗外,微微抿着唇良久都没有回话。
“其实你可以不答应求婚。给我希望再让我失望会很残忍。”沈炎轻声说,“韩菁,我最后一遍问你,你究竟会不会跟我结婚?”
韩菁扭过头对他笑笑,说:“我既然答应嫁给你,除非你婚后对我很不好,否则我不会离开你。”
沈炎望着她半晌,又沉声开口:“那如果万一莫北抢婚呢?你还会不会嫁给我?”
韩菁抬眼看他,目光流转却不答话,明显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又顿了片刻,才垂下眼,低低地说:“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抢婚这种事呢?”
沈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加评论。
韩菁终究还是顺着沈炎去了趟医院做了次全身检查。
对韩菁而言,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都称得上优渥。来新加坡之后,沈炎心细如针,将她的生活安排得滴水不漏。没有来新加坡之前,莫北疼爱她,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甚至都无需说出来,莫北便已经将东西送了过来。
只不过沈炎不知晓,她其实极端排斥与身体检查有关的一切人事物。
她恐惧医院,医生,药片,乃至温度计。五岁那年父母去世对韩菁造成了心理创伤,医院等于死亡,医生等于宣判死亡,药片不过是死亡的催化剂,这种执拗得彻底的认知即使是莫北暗中请无数心理医生治疗也无济于事。
然而儿童又一向是流行性感冒的青睐对象,即便是被呵护得关怀备至的韩菁也难以逃脱。十三岁那年冬天韩菁大病一场,治愈后不瘦反胖,但却是折腾得莫北清减了一圈。
韩菁明明烧得脸颊通红,却态度强硬地拒绝测体温,全程只能靠莫北的手背和额头帮忙估算;随后她又拒绝吃药,嘴巴闭得比贝壳还紧,全程只能靠家庭医生熬得极烂的药粥来辅助治疗。更不要提打针吊点滴,那根本就和韩菁绝缘。
饶是莫北再耐性十足,那段时间也被韩菁磨得脾气都没了:“中药不喝西药不吃,我给你治病比对付公司那群顽固不化的老头子还头疼。”
韩菁回答他的是抱住被子翻个身,然后调整了姿势继续睡。
这些过往对于如今的韩菁来说,已经既不想再提也不能再提。她很沉默地跟着沈炎把身体从头到脚体检了一遍,全程都拧着眉头。韩菁等待体检结果的时候,沈炎离开了好一会儿,回来时怀里抱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药,韩菁终于忍不住,如果此刻眼前有张桌子说不定她早就掀了:“这些药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能不吃吗?”
沈炎很镇定:“从医生的角度看,不能。刚才我被告知,你有胃炎胆囊炎贫血,此外还有生理失调以及轻微心肌炎。但是这些药我可以陪你一起吃。你吃一份我吃一份,这样可以吗?”
“……”韩菁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
体检只是个开场,后头还有连绵不断的噩梦。除去吃不完的瓶瓶罐罐,沈炎还给她弄来许多汤汤水水。韩菁数次想反抗,但只要她一冒出要推拒的意思,沈炎就把那把药片和汤水弄成两份,一份递给她,一份自己作势喝下去。
他这种行为让韩菁非常恼火,但又发作不得。这样过了一周,韩菁终于爆发:“你可以了!你再这样我就离家出走!”
沈炎被她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好容易才绷回面皮,继续搅着汤汁:“可以啊。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咱俩私奔。”
“……沈炎!我在说正经的!”
沈炎压根不理会她已经快要竖起来的眉毛,只云淡风轻地说:“这药……这汤水里含有一部分雌激素。你看,我已经跟着你喝了一周。如果你想让我变得半男不女,那我每天就陪你一起喝半碗。”
“……”
韩菁被沈炎压制得没有反抗之力。她对着他,无法像对莫北那样蛮横。而沈炎再温柔,也不会像莫北那样没有底线的纵容。
韩菁与沈炎相处,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便转嫁到了沈炎身上。她只觉得轻松。
又过了几天,韩菁的身体状况自我感觉有所好转,江南突然打过电话来。
韩菁在看到来电的那一刻,脸色就刷地冷下来。
江南的说话声音不复以往吊儿郎当,一副“你需要好好解释”的口吻:“菁菁,这真不是你的风格。”
韩菁当时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鱼,捏着电话漫不经心作答:“我的风格这几年早就变了。”
江南忍住怒意:“这样大的事情,如果我不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告诉我和莫北了?”
“我说与不说,你们总会在事情前一刻知道的。”
江南终于气急败坏:“韩菁!你给我从新加坡回来!你不能嫁给沈炎,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韩菁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让我不要找一个像你或者小叔叔一样的人。沈炎哪一条不符合你们的审美标准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听你们的话?”
江南被噎得半死,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你还真想来真的?”
“我哪里像是来假的?”
江南再次忍不住地气急败坏:“你那么多年喜欢的都是莫北,现在要嫁给沈炎??行啊你,来来来,你好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话说出来,双方两边都静默了片刻。韩菁受到震动的时间比江南预想的还要长,一整句分成了好几段才说出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南也跟着沉默,半晌叹一口气,语气缓和不少:“总之,你不能嫁给沈炎,菁菁。”
“回答我!”
江南沉默了一下,再叹一口气:“你那些小动作,谁能看不出来呢?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你回t市来好不好?”
韩菁仰头望望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把饱满的泪水硬生生逼退回去,她的喉咙梗塞住,说不出话来。
“至于莫北,我的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也问不出来。但是菁菁,你嫁给沈炎要做什么呢?要一个你不喜欢的玩具,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沈炎不是玩具。”韩菁冷冷地说,“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也不会不高兴。易宁喜欢你,嫁给你又有什么好受的?我干什么非要自讨苦吃?”
江南再次被噎住,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要恼羞成怒了就来揭我的伤疤。易宁和我跟你和莫北不一样。是,你和沈炎相处也许会很轻松,不会不高兴。但是你也不会有多高兴。你这么偏执,所有高兴和痛苦,只可能来自一个人。有人可以将就,但是你不能。你年纪还这么小,做这么大的决定,以后会后悔的。”
“我肯定不会后悔。”韩菁截断他的话,把手中的鱼食一把全部扔进池塘,“要想阻止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别再试图对我口舌教育了,我听不进去。”
(二)
韩菁把电话掐断后,把自己关在卧室中,拉了一整个下午的小提琴。她面前摆着琴谱,然而半点也没有按照上面所指导的行事,而是随心所欲地想用力就用力,想飙高音就飙高音,魔音穿耳让家中的仆人纷纷捂住耳朵避着走,她自己却是充耳不闻。
第二天上午韩菁继续在卧室中进行毁耳不倦的魔音事业。小提琴在她手中俨然变成一把绝利匕首,杀得佣人纷纷天灵盖崩裂。然而终于还是有人不得不在死前最后一刻去敲她的门,毕恭毕敬地说:“韩小姐,外面有位叫莫北的莫先生要找你。”
韩菁的弓弦猛地一拉,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莫北走进韩菁房间的时候,首先便闻到一股清淡的水果香。沈炎致力于让韩菁在新加坡受到无微不至的舒适照顾,连这样的细节也从t市照搬过来。
而韩菁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脊背上的肩胛骨瘦成两片蝴蝶骨翼形状,怀中一把小提琴,她的手在上面拨弄,并没有回头。
等他再走近几步,才发现她正用剪刀一根根地剪着琴弦。她明明看到了他的裤脚,闻到了他身上固有的,从来不曾改变过的独特清香味道,却一直都不肯抬头看一眼。
然而这一刻在韩菁有些颤抖有些脱力的手中,恐怕一张纸也难以裁断。她越来越用力,却都是白费力气。莫北在她身旁跟着蹲下来,她垂着头,稍稍抬眼便又看到了他的浅色衬衫,修长匀称的手臂,他离她不远不近,呼吸平稳,她未曾抬头都能知道他在用那双再好看不过的眼睛看着她。
莫北的确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片刻后低低地,缓声念了她的名字:“菁菁。”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含着蜜糖一样的呢喃出来。低沉动听,就像是他常常抚摸她额头的那双手一样温柔,十几年以来一成不变。
韩菁死死压抑住呼吸和哽咽,硬着后背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莫北伸出一只手,那五指修长分明,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背,制止她把琴弦继续减下去,他的声音柔和,再次念了一遍:“菁菁。”
韩菁不耐,把剪刀无意间一扬,最尖锐的地方无意中碰到阻碍,她一怔,扭头,才发现莫北的手臂被划开了十几公分,血立即顺着纹路流下来。
韩菁愣愣地看了两秒钟,剪刀和小提琴也跟着一股脑扔在了地上。莫北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血顺着指缝滴到地板上,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她终于肯抬头看向他,眼神有点儿迷茫。莫北神色平静,对伤处置若罔闻,手指倒是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抬起来后才发现满手都是血迹,只能作罢。
韩菁在他来新加坡之前,揣摩过他得知她结婚可能出现的数种情绪,设想过数种与他对峙的方式,却没有想象过,他在面对她与沈炎结婚的事实还能这么平静,平静得让她手足无措,平静得又让她咬牙切齿。
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相距三米远。韩菁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同一个敌人谈判。神色冷冽,语气更是不善:“你来干什么?”
莫北一手按在伤口处,专注地看着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也许比以往更要温柔几分:“我来接你回家。”
韩菁别过脸拒绝同他对视,眼角就像是结着霜:“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
莫北看看她僵硬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说出每一个字:“如果我说,我请求你,不要跟沈炎结婚,跟我回家,可不可以?”
韩菁微微一震,慢慢转过头来看他,莫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面前,半蹲着,用尚且干净的那只手去拉她的手,温声说:“好不好?”
韩菁眼眶陡然一热:“给我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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