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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山雨欲来(第 4/4 页)

    阳琮直挺挺地站着,不愿跪下,却被人押着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钻心的疼。

    圣旨所念的内容同阮何之前说的一般无二。

    他念完圣旨,押着她的人刚刚放手,她就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将那圣旨拿在手里头,她简略地扫了一眼,心里冷笑。

    拜这些日子混迹御书房所赐,辨明圣旨的真伪对她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那圣旨下加盖了玉玺,而玉玺向来是由极其严苛的掌印太监掌管,其他人偷盗不得,阮何也仿造不得,除非是南朝也变天了,这才让人有了假传圣旨的可能。

    南朝变天?阳琮轻轻嗤笑了一声,从目前来看,这是决计不可能的,再说,若是真的变天,那也是顾玠联合他人造反,哪有可能静悄悄地偷龙换日后就派人来逮她?

    阮何看着阳琮的表情变得暗淡,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道:“曲大人啊,这时候你这副神情又是闹怎样呢,做坏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今天呢。你那些同北朝往来的书信已经被探子呈给了陛下,证据确凿,陛下看了那些,便下达了这个指令。看来,曲大人您终于是要倒霉了。从前您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后啊,在诏狱还是好好反省反省吧。”

    阳琮听明白自己到底是所犯何事的时候,骤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转头,想回头看看夜合,然而她也被人阻拦着,隔着极远,看不清她的神色。

    果然是如同阮何说的那般,一失足成千古恨,然而她竟想不到她是栽在了书信上。阳琮觉得自己之前的忙活,以及满心期待,都是浪费了她的感情。

    凭借着区区几封无关紧要的信件,就断定了她的罪名?他早不追究晚不追究,偏偏在他的生辰前夕追究!那为什么之前又向她索要礼物?难道真的就如同顾玠所说的那样,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点破,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一样,是想看她到底能折腾成什么样子,然后在她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圣眷正浓的时候,再给她致命一击?

    此刻天色昏暗,凉风吹来,让她不禁战栗了一下。

    她仍然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就算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她还是无法回过神来。

    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内情。她挺直了腰背,半点的颓然之色也不想露出,她道:“阮大人,我有冤屈,还望阮大人告诉陛下,我有话要说。”

    她不相信皇帝会一点儿情面也不给她留,毕竟他们也曾经是共患难过的……

    “有什么话,等入了诏狱自然有人让你说个够,你就是不想说,也要让你说个痛痛快快。”他冷哧了一声,道,“一个罪臣,哪里还有面圣的资格?”

    阮何小人得势的样子,让阳琮看得有点糟心。她现在本就想着要节约时间,好抽身回北朝,并不耐烦在此处多耗费时间,更何况,是去诏狱?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兵马,心中想着若是他们要强行将她拿下,她的人马若是现身将她带走的成算有多大。

    “阮何,你莫得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你没听过吗?曲大人倒霉,下官看着……”

    阮何话还没说完,脸色变了,原来那副鄙夷的表情消散,换上了恭敬的表情。与此同时,他旁边的士卒不约而同地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阮何,你先退到一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垂手而立的身影,那人黑衣肃然,声音低沉地说着。

    天色昏暗,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晦暗难辨,仿佛融入了溶溶的月色之中。

    阮何略有些不甘,生怕这个惯来很会奴颜媚主之人下一刻又施展什么迷术改变了帝王的心意。但是君命难违,他还是认命地退到一边,同时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边。

    那个身影朝着阳琮愈来愈近,阳琮也渐渐看清了他的神情。

    他浑身笼罩在清寒的夜色之下,而他的神色是她闻所未见的冷峻与淡漠。

    “曲阳春。”他缓慢地叫着她的名字,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是朕亲自下的旨意,你不用怀疑有人假传圣旨。”

    他的声音如同碎金裂玉一般斩断了阳琮的所有侥幸。

    阳琮骤然间觉得心凉了大半,千言万语竟不知道要说哪句好,最后,她还是低头,道:“臣想求个明白。”

    “北朝挥兵十万,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攻到了邕城之下。至于为什么会这般所向披靡,乃是因为他们手中握有南朝布防图,打了南朝的兵马措手不及。而你的好搭档,前朝余孽顾丞相之子顾玠,密谋造反,策反了神骑营统领,如今正同外敌里应外合。”他冷冷道,“这些,能让你明白了吗?”

    阳琮听着,有种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觉,她沉浸作画之乐的短短一个月,竟有这么多的变数。北朝乱了,顾玠反了,就连同她和南帝之间表面的和平也没有了。

    阳琮忍不住皱眉,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陛下怀疑,北朝军队手中的布防图是臣献上的?顾玠造反……同臣也有关联?”

    说到“布防图”三个字的时候,她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然而,她并没有将布防图交给北朝的人马,为什么……北朝那边却有了这张图?

    “布防图失窃的那几日,朕的御书房只有你可以自由出入。那日,你前脚刚回了曲府,顾玠后脚就到了。试问一个筹谋造反之人,会有什么动机登门拜访你?甚至,你们在里头交谈了什么,连朕的探子也不知道!难道你想说,只不过他有小酌的闲情吗?”东羡冷淡地出声。

    这两点,阳琮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否认,顾玠确实是想要让她来帮忙的,虽然被她严词拒绝了,但是如今这样兴冲冲来兴师问罪的他,能相信吗?

    “你就这般不信任我?就因为我可以自由出入你的御书房,故而布防图失窃,就一定是我干的?我同顾玠在一起,就一定是在图谋不轨,想要颠覆你的江山?就凭借着你想象中的这些个‘一定’,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打发人来让我下诏狱?”

    阳琮看着他,目光中有失望,有震惊,还有愤怒、心痛。

    “你值得朕相信吗?”他淡淡道。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砸落在阳琮的心上,让她陡然间有一股无力之感。

    她从没想到,原来他的不信任竟然能够让她这般难受。他的误会,也能让她那般委屈。

    她承认,自己来南朝一开始的确是心存不轨。他不能指望她一来南朝就对南朝死心塌地,她觉得自己在慢慢地把那些糟糕的、想要让南朝变乱的想法给摒除脑外。然而现如今,还是要面对这样的质问,还是在她即将要向他坦诚之前。

    “难道……”阳琮动了动唇,却不想再说下去了。换做从前,在这样的时候,她应该厚着脸皮,涕泪交横地说:“陛下,难道臣不值得陛下的信任吗?臣一颗心忠君爱国,日月可昭啊。”

    但如今,她却没有了做戏的欲望,也没有那种泼皮无赖的劲头了,素来的伶牙俐齿却像是被打落后和血吞了下去,再否认下去,在他的眼里,她就真成了厚颜无耻了。

    她不能奢求一个已经对她定了罪的人的原谅。

    她想到那日压在奏折下头还特意露出了边角的布防图,原来,他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甚至还那样故意试探。

    或者,这压根便是一个他想要甩开她而设的局。为了捏造一个罪名,故意这样试探她,甚至就连《告罪书》,都不过是给她一个在御书房光明正大用笔墨的机会,方便她把布防图给誊抄下来。

    一只吃素已久的老虎,它可以清心寡欲不吃肉,然而若真的当它饥肠辘辘的时候,旁边放着美味的肉,它要有多大的毅力拒绝?

    阳琮觉得她如今就是那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只是舔了舔肉,甚至努力克制了内心的欲望让自己不吃肉。然而人人都说她十恶不赦,他们觉得是她把肉给吃了,因为老虎天性食荤,改不成吃素。

    东羡等了些许的时间,“难道”二字过后,她便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似是认罪的沉默模样,丝毫不符合她惯来的作风。

    “难道什么?难道朕还误会了你不成?”他的眉眼愈发地冷漠,他道,“朕也觉得累了。宠了这么久的臣子,却发现是铁石心肠之人。朕也确实要亲贤臣,远小人,清一清君侧了。”

    铁石心肠,而非是包藏祸心。

    东羡心下黯然,他真的累了。他纵她容她,原以为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却不想她真的狠心将布防图交给北朝军队,全然不顾及他们之间曾有的情谊,也许他的真心在她的眼里,不过只是可以践踏的泥土罢了。

    “陛下早该这么做了。”她的眉眼也变得冷漠起来,隐隐有了几分她从前在北朝朝堂之上赫赫公主的威仪。蜜枣之后是砒霜。这样子的日子,她过够了。

    从前的她,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取乐的玩物吧。敌国的公主,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好他,生怕得罪他。他高兴了,就赏她一个官职一些银两一个笑容;她惹他厌憎了,换来的则是无休止的试探,以及翻脸不认人的定罪。从前对她的纵容,是因为这些宠爱,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收回,所以他才不介意多给她一些纵容吧,却偏偏……她把这些误会成了是他对她的喜欢。

    阳琮想到这些,觉得自己是那般的可笑。她以为自己已经戴上了面具,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放浪形骸,没有人会知道在北朝叱咤风云的公主在南朝会有这样的一面,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尽在他的眼中,纤毫毕现。

    阳琮有些心灰意冷。

    她的目光朝远处看去,原来,守卫在曲府外头的暗卫已经有所行动,想要将她劫走,然而这边毕竟是圣驾亲临,他带来的是精兵良将,也早预料到了有人想将她救出去,故而她的人刚刚准备动手,就已经被他身边的随行侍卫给盯死了。几番缠斗后,他们被捉拿,扣押在了一侧,没有半点的招架之力。

    东羡见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暗卫,神情愈发失望,他冷冷一笑,便要拂袖而去,阳琮下意识地去拽他的袖子,手才及他的袖角,他就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如刀刃。

    他二话不说,冷冷地抽走袖角,就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会脏了他的袖角一般嫌弃。

    阳琮的手只抓了满手的霜寒。

    旁边的士卒却以为她是要行刺,长枪立即拦在她的前面,让他们之间隔开了距离。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那长枪就会刺穿她。

    她有些无力地将手垂下,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要离开。

    她明明觉得心灰意冷,不想再解释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可笑了,却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她又想着同他说清楚,希望他对她并非那样的绝情,希望他还能够留点旧情,同着从前那样,再纵容她一点,就那么一点……

    “陛下。”她苦笑道,“布防图并非是我交给北军的,这个罪名太大,臣……我承受不起。”

    他的脚步一顿,道:“对,不是你交给北军的,是你命顾玠交给北军的,你一定要朕将证据放在你的面前,你才肯不对朕说谎吗?”

    阳琮发现,她想要解释的这一举动,不过是在自取其辱。她此刻卑微得如同沧海一粟,在他的面前,毫无信任与尊严可言。

    她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把那个布防图交给了北朝的人。她有一瞬间想到了柳妃,记得当初顾玠承认了柳妃是他的人。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不定,在皇帝的心里,信任柳妃多过她。更何况,虽然顾玠暗地里干了好多的小动作,写奏折参她,关键的时刻撇清关系,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要反水,把顾玠给供出去。

    后来,阳琮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等了稍许,见阳琮再无其他反应,迈开大步离去。

    阳琮在原地,双手有些颓然地垂落在两侧。

    等到他彻底走远,阮何走到了她的前面,鄙夷道:“看什么看,你这个罪臣贼子,以为还能翻天吗?陛下从前虽宠你宠得过分了点,但毕竟不是昏庸之君,你……”

    他看到阳琮此刻那委屈的小模样,暗骂了一声,这曲阳春果然是祸水,明明是个男子,偏长得这么清秀干什么。

    阮何心里骂归骂,口气还是放软了一点,做了个手势,道:“还是请吧。”

    阳琮看了阮何一眼,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她现在还能怎么着?做无谓的挣扎吗?

    她觉得自己这趟南朝之旅真糟糕,如今竟落到锒铛入狱任人宰割的份上,连南朝官吏都能够对她冷嘲热讽。要知道,她在北朝的时候,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受父母宠爱,在朝中的权力也很大,那些北朝官吏看到她,从来是大气不敢喘的,更不敢起轻视之心,有时候对待她,还比对她的哥哥更恭敬几分。

    如今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通敌叛国……这罪名扣得可真大,指望她的罪名被洗清,还不如指望顾玠那边旗开得胜,然后分出一点儿空余的心思,把她救出去。

    可惜此刻北朝那边情势不明,换做从前,再不济割地赔款也能够将她给赎回去,现在……若是她这样的情况传回国,被她的亲人知道,徒然增加烦恼。若是传到了顺王的耳里,他怕是巴不得借着南帝的手把她处死吧。

    她仰头看天,猛然间觉得眼眶内的热度灼人。

    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是因为,他的不信任。

    她当初来南朝,压根就应该游山玩水,而不是心血来潮来到朝中做官。哪怕在国内也比现在好,面对腥风血雨的朝政,至少自己还能够出一分力。

    那样,就不会遇见东羡了。

    她现在所能庆幸的,便是自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画的封地山河图没有交给他,她也没有对他说出那一声表白,更没有远嫁来南朝,成为深宫中的妇人,要看着他的脸色仰着他的鼻息,甚至每天心惊胆战,生怕他翻起了旧账。当色衰爱弛,他或许会凭借其他宠妃的一句诬陷的话,将她打入冷宫吧。

    如今的她,于他而言,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的,所有的动机都是包藏祸心。

    她该庆幸,她还没有陷得太深,这么早便看清帝王的爱。他宠着你的时候,你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当他将荣宠都收走的时候,不过是他的一句话,便能够毫无预警地将你从天堂打入地狱。

    真的是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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