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一个新年的祝福,等过一整个冬天(第 4/4 页)
酒吧中心有个圆形的舞台,一首抒情的钢琴曲演奏结束后,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接着有女孩上来献唱,好听的烟熏嗓不符合她年轻的容貌,声音的质感却演绎出了看尽沧桑的悲凉。
周静芒注意到,来这里表演的人都很年轻,最大的看起来应该也不超过二十岁,她好像忽然明白了酒吧名字的意义——梦一场。
酒吧的老板之所以创立这个酒吧,或许是为了给那些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提供一个展现自己的舞台吧。怪不得她总觉得这间酒吧很特别,原来是它与别的地方相比,多了一丝真切的人情味。
轮到章扬的舞团上台了。
周静芒立即收回思维,将目光投向舞台。
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看到章扬跳舞。
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卸下学生的身份,以专业舞者的姿态展现街舞。
周静芒是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门外汉,所以,她真的看不懂那些舞蹈动作所代表的难度和高度。但是,她被那份热血深深打动了。
不光是她,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跟着节拍一起舞动。周静芒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扬,他全身的关节随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完美调控,周静芒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身体能展现出那么丰富的律动。
望着闪光灯下,自信桀骜的他,周静芒终于懂了。
街舞之于章扬而言,是一种使命。是命运选中他,交付给他一生的任务。
一曲结束,章扬从台上跳下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微笑着走向她。他的眼睛里只有她,黑暗的背景衬托着挺拔的他,让他像太阳一般光芒万丈。
那个瞬间,周静芒觉得自己永生难忘。
她突然认识到,街舞就是章扬生命的光源,任何人都不应该剥夺他的光源。
现实不可以,未来不可以,他父亲不可以,她也不可以。
7
那场演出在周静芒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持续了很久。不过,这股浪并不仅仅是因为章大少舞蹈跳得好。还有一个原因是,演出结束后,她和他们舞团的几个成员一起去公交车站搭公交车,他们上车前,居然异口同声地叫她“大嫂”。
“大嫂,以后常来看我们哦!”
“大嫂,好好对我们章哥哦!”
“大嫂,多保重哦!”
……
周静芒在一声声深情的“大嫂”中,糗得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她才十六岁,“大嫂”个什么劲儿!
章扬在一旁看好戏似的望着她,周静芒气不过,待大家离开后,恨恨地说:“你还笑,我都糗死了。”
“有什么好糗的,你就是心里戏太多。”章扬指指前面,“车来了!”而后回头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大嫂。”
周静芒几乎是逃上公交车的。她觉得自己还是年纪太小,所以没办法如常应对这份尴尬……又有点儿甜蜜的心情。
“咦……”一想起那天,周静芒到现在还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讲台上的政治老师目光严厉地望了过来,周静芒不敢再走神,立刻端正态度,全神贯注听讲。不过……身边睡得一脸香甜的章扬实在太容易让人分散注意力了。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星期,亏他还睡得着。
自己可是在班主任那里立过军令状的,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思进取。
天知道,这段日子里,为了有效提高他的成绩,她付出了多少心力——
将自己做过的所有习题,按照难度等级分类,逐一给他讲解,结果人家听着听着睡了……
为了方便他记忆,她花了几个晚上把公式编入时下流行的歌曲旋律唱给他听,结果人家堵上耳朵,斥责她污染了他的耳朵……
把常用的英语单词用便笺纸抄写下来,贴在两个人座位周边的墙壁上,想要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结果人家全撕下来贴在了下巴上,只是为了搞“吓她一跳”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
周静芒不敢继续回忆下去了,她怕自己会克制不住站起来怒斥章扬。虽然课堂上不便讲话,但她可以利用武力来平复内心的愤怒。周静芒深吸一口气,在课桌底下高高抬起脚,朝着章扬的帆布鞋狠狠跺了下去。
他“嘶”一声坐直身体,转头,目光似刀一般望着周静芒,压低声音道:“你最好对于刚刚的行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呵呵,解释你个头!周静芒假笑着说:“你脚上有蚊子。”
章扬显然不信,托着腮瞅她,阳光穿透玻璃窗均匀地铺洒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异常明亮。
他在桌底下怡然自得地活动脚踝,周静芒看他那个样子,心里敲起了鼓,完了完了,不知道章扬这家伙要怎么报复她。她紧张地望着他的脚,心都快要跳出来时,章扬同学终于行动了。
他把脚放在周静芒的校服裤子上,自小腿的部位划到脚踝……
周静芒石化了,章扬这个浑球竟然用她的裤子擦鞋。她气不过,趁老师板书时,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章扬的动作慢了一步,等他抓住周静芒的手时,手臂上已经留下了一片青紫。老师回过头的瞬间,他想都没想,抓着她的手,放到课桌底下。
他的掌心干爽温热。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
周静芒咬住嘴唇,心跳剧烈。她将头垂得低低的,试图用耳旁掉落的头发遮住发烫的脸颊。
章扬瞥了周静芒一眼,继而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嘴角不可抑制地微微扬起,他感受到她的手正在他掌心里挣扎。他恶作剧般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放开了。
生命中循环往复的第十七个夏日,在这一刻开始变得不同。
温度更高一点儿,心跳更快一点儿,世界更美好一点儿。
【青春不散同学会】
“周静芒,让你印的毕业照哪去了?”
周静芒被这一嗓子吼得回了神,她看一直没人问起这件事,还以为今天的同学聚会能逃过被群批这一劫的……
瞒不住了,她只好实话实说:“落在出租车上了……”
“啧啧,二十几岁的人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另一个男生帮腔道:“这么丢三落四,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行了行了,下次聚会的时候再给你们印一份不就行了吗?”秦榛不客气地帮周静芒吼了回去,“你们这帮家伙,连一张毕业照都保存不好,还有脸说人家?”
男生们被怼得不敢再出声,周静芒笑着揽过秦榛的肩膀:“还是阿榛对我好。”
“轻点儿,轻点儿,疼。”秦榛挥掉周静芒的胳膊。
周静芒的酒立刻吓醒了一半,她紧张地抚摸秦榛的手臂:“没事吧?”
秦榛白她一眼,“你摸那里干吗?那是假的,怎么可能会疼?疼的是接口的地方。”她指了指自己的上臂,语调自然地说:“可能我最近又长胖了,假肢安装的位置总觉得勒得疼。”
这句话让周静芒和沈潆洄一起安静了下来。
听到她们谈话的凌晨突然放下杯子,大步走了过来。“我有话要说。”他明显喝多了。仍然很俊秀的脸因为微醺的酒意略略泛红。
秦榛起身,扶住歪歪斜斜的他:“你要说什么?喝了那么多说的都是醉话,不如等明天……”
“我恨你。”凌晨突然推开秦榛,伸手指着她,怒气冲冲地喊道,“秦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原本只想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出来做医生给我爸治病。可是后来……因为你出事,我一直无心学习,最后考得那么差,不得不去学了建筑设计。现在天天跑工地,跟泥土钢筋打交道。我烦死了!我真的烦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秦榛的眼圈迅速泛红,但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她了。“这也要怪我?”她受伤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屑,“凌晨,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老样子。”
“闭嘴!”凌晨失去理智地嘶吼起来,“我就问你,谁让你招惹我的?谁让你转学去护理学校的?谁让你把胳膊弄没的?谁让你……谁让你喜欢我的?”
周静芒起身,使劲推了凌晨一把,他没有防备,跌坐在地。
“你说什么胡话呢?”周静芒大声斥责道,“阿榛为你付出了一切还要听你责备吗?”
“谁让她付出了!”凌晨歇斯底里地大喊:“因为她,我没办法心无旁骛追求未来,整天活在愧疚里。还有那个蠢蛋章扬,谁让他帮我隐瞒的?谁求他那么做了?我的人生全被你们这群自作多情的傻瓜给毁了!”
“啪”!沈潆洄弯腰狠狠给了凌晨一巴掌,她语调冷冷地说:“凌晨,时隔五年,你终于要扔掉自己伪善的面具了吗?你这个自私的懦夫。”
凌晨突然蹲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对不起。”他泪水如泉涌,“对不起。”
周静芒别过头,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如果说,她的人生行到此处,最大的遗憾——
不是丢掉了章扬。
是害秦榛失去了她的左臂。
又或者说,这件事,其实是章扬,沈潆洄,凌晨,他们所有人青春里共同的遗憾。
为了躲开失控的凌晨,周静芒和沈潆洄拉着秦榛走出包厢。三个人踩着高跟鞋,互相搀扶着步上饭馆三楼延伸出去的露台。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多像穿着高跟鞋走楼梯。
战战兢兢,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沁凉的晚风让周静芒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或许确实是我错了。”秦榛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说,“从前我一直以为,为凌晨付出一切,只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也因为我而被迫做出了与梦想相悖的选择。真失败啊……我还设想,凌晨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发现我对他的好。没想到,我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竟然是痛恨和责骂。”
周静芒扶住秦榛的肩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静芒。”沈潆洄忽然出声叫她,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刚刚,你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什么?”周静芒刚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秦榛身上,凌晨的话她并没有全部听清。
“就是……凌晨说章扬帮他隐瞒了什么。他说的,该不会是……”她忽然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排山倒海的回忆顷刻间淹没了周静芒,此前遗留在时光里的那些被截断的线索,在这一刻自动相连。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从来不参加聚会。他怎么可能会来?
周静芒瘫坐在地。
她突然明白,他永远都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