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毕业那天,我们都太软弱(第 3/4 页)
周静芒站在沙发一侧,脸颊苍白,全身都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妈妈赶紧走过去,伸手扶住她,“是不是贫血了?”
“妈。”周静芒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秦榛……秦榛是我好朋友。”
周静芒是真的慌了。上次章扬坠楼的事虽然让她对“生死”的概念有了认知,但她毕竟刚满十八岁,十八岁的周静芒所看到的世界一直都是美好如画的,她从没有意识到,危险竟然就潜伏在自己身边,离她那么近。
妈妈陪她一起去了医院,询问到秦榛所住的病房在三楼后,她领着周静芒来到楼梯口,揽住她的肩膀,问:“你自己去,还是要妈妈陪你上去?”
“我自己上去。”她想都没想地回答。
周静芒已经平静多了,无论多么可怕的结果,好像只要多一些时间,都能慢慢适应,仔细想想,这才更加可怕。
当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失去一条胳膊也没什么大不了时,真正受伤的秦榛会有多么难过?
周静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她一口气爬到三楼,快步行至秦榛的病房门前,忘了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很多人。
那对陪护在秦榛病床前的中年男女应该是她父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站在一旁录像,有个化着妆的年轻女人弯腰拿着话筒,对准躺在病床上的秦榛。
没人发现她。周静芒从几个人的身体缝隙中,看到了秦榛苍白的脸颊。
一向开朗活泼的她很少展露出这样的脆弱。周静芒想走上前去给她安慰,却被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抓住了。
她惊了一下,而后回头,看到了表情冷漠的沈潆洄。
她不由分说地将周静芒拽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
“昨晚,你是不是和章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她劈头盖脸地问。
周静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
“为什么章扬昨晚不接电话?”沈潆洄的眼睛里蓄了泪,“你知不知道,秦榛出事的地方就在那个公园附近的死胡同。我昨晚去图书馆自习,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们去那里。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就发现秦榛跟那个凶犯纠缠在一起。我想着你们离得那么近,只要打了电话,很快就能赶过来,可是我打了三次,都被挂断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接电话?”
周静芒呆住了。原来,那三个电话是……
“我不知道。”她惊恐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电话是你打来的。”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你们。”沈潆洄突然垂下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我没有过去。那个凶犯掏出刀子的那一刻,我跑到街上求助,我拦住了级部主任,可是……”她声音颤抖着说,“我没敢过去,自始至终,我都没敢过去。”
灾难就是这样,在发生之前,谁也无法预料它的发生,在发生之后,谁也无法预料它的后果。
秦榛失去了左臂,安装假肢,整个寒假都在医院,她休学了。工作繁忙的父母为她请了全天陪护的阿姨,给她煲汤、陪她聊天,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周静芒每次跑去看她,她都捏着自己圆圆的脸颊埋怨,住院竟然还把自己住胖了。
庄杰来得更勤,两个人斗嘴的功力锻炼得越来越强。
章扬去外地参加考试之前也来了趟医院,他用自己挣的钱买了昂贵的补品,一样一样放在医院病房的桌子上,被秦榛嘲笑这么郑重是不是没安好心。
沈潆洄包了秦榛每天的下午茶,变着花样做出的蛋糕甜点深得她的欢心。
其实,周静芒并不能确定,她和沈潆洄一起藏在心底的秘密究竟有没有被秦榛发现。这件事发生后,秦榛身边的人、事发胡同周边的路人,几乎全都被采访了个遍。所有细节都被挖了出来,秦榛或许早就从那些报道中拼凑并还原出了他们隐瞒的真相。
但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改变,每天感慨着,生个病居然带来了这么多幸福感。即便如此,周静芒和沈潆洄仍旧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的行踪绝口不提。
不想破坏她们之间的友谊,也不想让秦榛失望受伤。
更不想的是,承担这份沉重的过错。
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时光呈现出的竟是一片祥和安宁。直到农历新年过后不久,凌晨来了。周静芒出去帮秦榛买水煎包,推门之前,刚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凌晨语气冷淡地说:“那天,不是我让你来找我的,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秦榛声音低沉地应道:“是。”
凌晨的声调提高了些:“我告诉你了,让你不要等我,早点儿回家,是你非要等我的。”
秦榛接着回答:“是。”
“啪”的一声,凌晨像是把杯子扔在了地上,他吼了起来:“是我让你不要跟着我,你不听,我才绕小路把你甩开的。”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声很重,“秦榛,你记住。你的胳膊没了,是你的问题,跟我没关系。”
安静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秦榛幽幽地道:“好。”
然后凌晨大步走出病房,看到门口的周静芒,愣了一秒钟后,转身走了。
周静芒没有进去,她站在外面,看到秦榛抽噎着哭了起来。
这是她受伤之后第一次哭。
不是为了失去的左臂,而是因为脆弱又残酷的人性。
憧憬了那么久的男孩子,放在心上那么久的男孩子,在她眼里全世界最棒的男孩子,为了推卸责任,连基本的礼貌都丢弃了。
怎能让人不心痛?
夜晚,睡觉前,她又一次想到,一直被大家嫌恶的级部主任去医院看望秦榛的那天,他先是板着脸把她训了一顿,斥责她大晚上到处乱跑。秦榛笑嘻嘻地接话:“老师,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中的学生了,你就省点儿口水吧。”级部主任望着她的断臂叹了口气,语带抱歉地说:“老师对不起你,要是早点儿赶过来就好了。”
因为这句话,完全抵消了周静芒对级部主任将近三年的反感,她开始由衷地敬佩他,这也是周静芒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大人的担当。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的。
7
因为忙碌,这个寒假过得特别快。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就开学了。周静芒背着书包踏进教室,看到坐在教室里的所有同学脊背更弯了,脸都快要埋进书本里了。
一瞬间,她想起刚入校时的那段日子,每个人都活力四射,一副“我的人生我做主”的潇洒模样。但是现在呢,他们终于领悟,在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之前,还需要服从常规,踏上“高考”的独木桥,过关斩将。
章扬的艺术考试要进行到三月份,周静芒给他去过几个电话,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艺考绝对没问题,但文化课有点儿悬。他本来成绩就不好,又耽误了这么多天的课程。他让周静芒帮他准备一套各科题目速懂题,用来临阵磨枪。
周静芒不敢懈怠,这些日子里,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做题上面。她几乎做完了涵盖各个省份的历年高考试卷,而后从中选出出现率最高的题目,打算等章扬考试回来重点给他讲解。
或许是心无旁骛的努力起到了效果,之后的每次考试,她都是第一名。
沈潆洄也保持在第五名的位置,反而是凌晨。他的名次一次比一次落后,最近的一次会考,已经跌到了第十五名。
周静芒几次看到他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谈话,每次都是脸色灰败地去,脸色更灰败地回来。
她大概能猜到,他的成绩为什么会下降得这么厉害。
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的秦榛,失去左臂的秦榛,再没有来过一中的秦榛,休学在家的秦榛……他的大脑被这些占据,分配给学习的部分自然越来越少。
周静芒跟沈潆洄暗暗约定对秦榛隐瞒凌晨成绩变差的事。不想让她再为凌晨担忧,也不愿她与凌晨有任何瓜葛。
她们一起痛恨着他,就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一样。
三月中旬,流感侵袭,全班病了一大半,周静芒也没能逃过去,上呼吸道感染并持续高烧,妈妈让她请假,她却戴着口罩坚持上学。
班主任特意从家里弄来一个电磁炉,每天在教室里熬一锅醋,说是可以杀灭教室里的流感病毒。经过熬煮的醋气味刺鼻,周静芒鼻塞严重,竟还能闻到余味,一边觉得难闻一边又觉得格外温暖。
她在这种奇妙的氛围里昏昏沉沉地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周五中午,随便吃了点儿沈潆洄给她从食堂打来的饭菜,便趴在桌上睡了。
春天的午后,阳光里有了微微的暖意,可风吹过来时,还是很凉。“谁把窗户打开了?”她趴在臂弯里,不满地咕哝着。下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
毛茸茸的,很舒服的触感。味道……是一种暖暖的清香。
属于章扬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木香。
咦?周静芒被自己的想法吓醒了,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正好对上了章扬的目光。
“才俩月没见,需要看这么久吗?”他戏谑地说。
周静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了看他裹在她身上的羊绒围巾,小声道:“我还以为自己发烧烧迷糊了呢。”
“所以你发烧的时候也在想我?”章扬挑起眉毛,望着她烧红的脸颊。这家伙,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来上课?
“没工夫跟你斗嘴。”周静芒从桌洞里掏出厚厚一沓试卷,“我们抓紧开始补习吧。只要做完我画出来的这些题,保你高考过关。”
“得了吧!”章扬敲她脑袋,果然,手指像是触到了一块烧热的炭,“我不相信一个高烧的人,你赶紧给我回家养病去。”
周静芒的确觉得头痛欲裂,反正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科目,她没再推脱,找班主任请了假就任由章扬骑自行车把她送回了家。
因为头太晕了,她一路都闭着眼睛,根本没力气跟他讲话,也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章扬将车子停在她家巷口的银杏树下。
初春时节,刚刚抽出新芽的银杏树呈现出清新的嫩绿色。
“自己能回去吧?”他坐在自行车上,探着身子问她。
周静芒乏力地点点头。
“那你走吧,我看着你走。”他说。
周静芒听话地转身朝前走。走了一段,她迷迷糊糊听到章扬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停下脚步,回过头,她看到他笑得一脸灿烂地说:“我只允许你生病两天。”他更大声地加了句:“两天之后,学校见。”
神经病!生病几天你也能管得着?周静芒腹诽,可嘴角却忍不住地翘了翘。
8
唉!周静芒本来不想显得自己这么听话的,可是,她真的只生了两天的病。第三天就完全康复了。
鼻子不堵了,嗓子不疼了,体温正常了,也没理由不去学校了,可是走进教室,看到章扬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又有点儿不爽。
周静芒将这份不爽全用在了给他突击补习文化课上,课间、放学后、自习课……所有能够利用的时间都被她利用了起来,原以为会把贪玩惯了的章扬虐得体无完肤。谁知道,他全盘接受了,并且,还非常认真地对待。
她给他讲公式,讲解题思路,讲如何巧妙记忆政治、历史要点,每天说得口干舌燥,却倍有成就感。
因为章扬完全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后面的几次小考,他的成绩都在稳步上升。班主任每次宣读完名次后,庄杰都像看怪物一样看向章扬,用口型质问他:说好一起落榜的,你什么意思?
周静芒背过身,几乎笑岔气。
为了不让庄杰感觉到背叛,她在一天午后向章扬建议,拉庄杰进来,她帮他们一起补习。但章扬摇头道:“庄杰毕业之后就出国留学了。”
“啊?”周静芒大吃一惊,“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多孤单啊……”
“庄杰他爷爷和姑姑都在国外,出国对他来说,只是换个地方潇洒而已。”章扬白她一眼,“而且他爷爷在国外还是个响当当的画家呢,人家家庭实力雄厚,前途一片光明。”
周静芒面上点了头,可心里还是觉得出国对庄杰来说一点儿都不好,他那么喜欢吃,国外的西餐能合他口味?章扬大概看出了她的心境,又补了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人生的岔路口,我们谁也没资格干涉谁。”
想都没想,周静芒脱口而出:“那我算不算干涉了你?”
章扬用手指弹她额头:“感谢你的干涉。”
这一幕落在了刚进教室的沈潆洄眼里,她顿住脚步,转身朝外走去。
她知道,章扬已经拿到了艺考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和周静芒正在为以后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而拼尽全力。
很多书上谈及青春,都会用尽世上一切美好的词汇。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考量过像她这种失败者的青春。
她的青春里,酸涩大于一切。不公平,也不划算。
抬起头,她看到了站在楼道尽头,呆呆望着窗外的凌晨。沈潆洄走过去,从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他转头,她突然愣在了原地。
刚刚的一瞬间,她其实是想问凌晨,愿不愿意跟她交往到高中毕业。
她为了给自己的青春留下点儿什么,差点儿利用了别人的感情,并且出卖了自己的真心。更何况,周静芒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应该为了她的快乐而快乐。
天!嫉妒太可怕了。她平复心情,淡淡地笑了笑,对一脸惊讶的凌晨说:“高考加油。”
然后她走出楼道,走进已经有了热度的初夏阳光里,暗暗夸赞自己:沈潆洄,做得好。
她确信,自己的背影一定看起来骄傲自信。但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滚烫的眼泪滑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地上。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周静芒的成绩依旧占据首位,沈潆洄第三,凌晨还是徘徊在第十二名。而章扬,意外地跌到了四十几名。
周静芒觉得难以置信,上次考完他明明说感觉特别好的,怎么回事?她拿起他的试卷,挨个检查,发现速成学会的知识,他没办法灵活运用,所以好多题目他都解错了。拿到分数的反而是需要死记硬背知识点的语文和文综。英语和数学都只有十几分。即便数学不计入总分,这个成绩,要想考上他们选中的大学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
中午补习时,心烦意乱让周静芒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在章扬将一道数学题解错时,她口气冷硬地质问他:“为什么你连最基本的公式都不会正确运用?你是死脑筋吗?”
章扬愣了一瞬,而后朝她回吼:“我就是死脑筋,那你干吗要费尽心思给我补习?”
“你自己考得不好,还吼别人?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这个成绩怎么可能考得上?”周静芒拧起眉头,她还是年纪太小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根本无法伪装。
“考不上就算了,我又不是非得和你读同一所大学!”章扬说完,就起身踢开椅子,走出了教室。
周静芒颓败地趴在座位上,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生章扬的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跟章扬发火,也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但她很累,所以没有追出去向他道歉。
等他回来吧,她想,等他回来,冷静下来,我就跟他道歉,然后鼓励他,最后冲刺一下,一定能在高考时拿到好成绩。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未来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什么变故,可是就是这个阳光明亮的午后,因为周静芒的笃定,命运嘲弄地翻翻手掌,改变了章扬的一生。
【青春不散同学会】
“我因为一直考不好,就在网上联系了一个倒卖高考试题的人。”凌晨吸吸鼻子,借着酒意,回忆起了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个被他深埋心底,盖上层层叠叠的时光,却仍然不肯腐烂的秘密。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成绩让他彻底绝望了。但他不像别人,他是生来就必须要赢的人,所以,为了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入大学,他起了杂念,跑去网吧从网上找到一个自称窃取了高考试卷的人,拿着从妈妈那里偷来的五百块钱去和他交易。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网吧包厢里。凌晨知道做这件事是违法的,被抓到不但会被取消高考资格,甚至会被拘留,所以,他很忐忑。
但,比起这份忐忑,他更想拿到一份体面的高考录取成绩单。他得出人头地,才有能力背负家庭的重担。
他不允许自己退缩,一路跑得飞快,到达网吧门口时,突然碰到了从里面出来的章扬。他吓了一跳,心虚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紧张了,所以章扬察觉出不对劲,便反问他不好好复习来网吧干吗。
凌晨犹豫了片刻,突然决定对章扬说实话。他知道章扬想和周静芒考同一所大学,但是这次摸底考试,章扬的成绩太差了,所以,如果他拉章扬入伙,让章扬和自己分担这份恐惧,自己也会好受很多。
而且,他可以让章扬先去找那个人接头,探探虚实,自己再决定要不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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