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周 决胜1(第 4/4 页)
意见迅速统一,方恩山发下评估表,客户方意见明确,专家们埋头打分,他们知道倾向和好歹,工作人员收起评估表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明白,升阳被轻松废掉。
125周五,中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周晓群背手出现在会议室,与众人打着招呼,走到雷励行身边坐下,与叛乱的主管们面面相对:“听说你们开会,我来听听。”
雷励行与周晓群本是数年的政治对手,表面上却和和气气,这就是高手的风度,小泼皮打架挥手就上,难看得要命,真正高手对决,即便生死相搏,也不会缺了礼数。方宏伟得了强援,来了精神,自告奋勇地挂起白纸,抢先开炮:“数字大家都看到了,白纸黑字,华北区比去年差,前所未有的差,为什么这样?必须总结。我认为有三个原因:第一,士气消沉;第二,人员流失;第三,枪口对内而没有对外。这三者间有因果关系,因为枪口对内,导致人员流失,人心不稳便士气消沉。说到枪口对内,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劣根性了,大家看看,我们流失了多少人?三十五个,流失了三分之一!赶走人的招数太多了,听猎头公司讲,我们内部居然有个黑名单,逼着猎头公司卖,不卖不给人家生意,听听,这招有多狠?”
周晓群打断质问,你有根据吗?他表面质疑,其实是一唱一和,借题发挥。方宏伟做了不少侦探工作,果然顺竿爬:“这是黑名单,我们有人提供给猎头公司的。”
周晓群接来名单,仔细看一会儿,向雷励行确认:“励行,有这种事情吗?”
雷励行不做无谓的争辩,承认:“确实有。”
周晓群追问:“哦,为什么?”
雷励行向来奉行不解释策略,否则便会被穷追不舍,被痛打了落水狗:“宏伟讲得很好,我想先听完。”
周晓群很有风度,不再纠缠,伸手示意继续,方宏伟清清嗓子,振作精神:“这些兄弟容易吗?有人供着房子,有人老婆怀孕,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狡兔死,走狗烹,公司逼着人家走,谁有心思做销售?业绩能不下滑?”
方宏伟重话说完,转向其他叛乱主管,把批斗延续下去:“大家都在第一线,是不是这么回事?”
华南区主管起来,打响第二炮:“宏伟说得好,说得对,我赞成。我再说一点,雷先生到广州,成天泡在楼下的咖啡馆,不见客户。你听不见前线的炮火,就瞎指挥,我们这些一线主管怎么办?”
炮火指向雷励行,香港和华东的主管看出了风向,帮着雷励行,便站错了队伍,发言中也少不了牢骚话。周晓群偶尔插话,看似询问,实则引导话题,攻向致命的所在,总结大会变成批斗大会。叛乱主管们炮火猛烈齐轰,新人们没有经历过政治斗争,目瞪口呆。周晓群挥手暂停炮火,问雷励行:“大家讲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讲几句?”
一句辩解将招来十句反击,批斗就变成审判,这是周晓群精心导演的。然而,雷励行躲也躲不开,放下手机,神情中看不出蛛丝马迹,起身走到中间:“大家都是好医生,病根都看出来了,想必有好的解决办法,我洗耳恭听。”
周晓群抢在主管们前赞同:“好,大家把解决办法列出来,再讨论吧。”
罗小希手机震动,雷励行的短信飘进来:一杯咖啡,几块巧克力。她走出会议室,拨通骆伽电话,投标有结果了吗?
中联集团进来的时候,赵勇紧紧盯着王锴,会议室气氛紧张起来。王锴却悠然地看着天花板,完全不理睬。方案介绍异常顺利,重点介绍终端设备,终端设备无关紧要,金额只有几千万。王锴淡淡听着,不插话不提问,其他评委反而不适应,象征性地提了几个问题便过关,中联退出门外,时间只用了二十分钟。
看来大家对中联比较放心,没有疑问,进入评委讨论时间,方恩山笑着调侃:“请王锴首先发言,王总,什么意见?”
评委们等着看好戏,王锴与赵勇有夺妻之恨,总会有所表示吧?他却神秘莫测地点头,一本正经回答:“终端设备主要用在营业厅,技术比较成熟,我们软件产品都能支持,谁的都能用。”
方恩山听不出个所以然,便请赵洪河发言,他在招标中举足轻重,不可不问。赵洪河听说过中联,态度偏向支持:“中联是国内电脑的老大,产品和服务都没话说,我没问题。”
方恩山最后问张大强,这包含着尊重的味道。经历仕途起伏,半年前与赵勇的那点儿冲突早已如同浮云一样飘过:“我同意赵支队,中联的产品能满足要求。”
“好吧,请各位专家打分。”方恩山问不出太多信息,乐得早点儿打分,内部讨论不到三分钟,评委们疑惑不已,王锴就这样将中联集团放行吗?
骆伽进到会议室,方恩山起来热情地招呼,与前面冷淡的态度判若两人:“来啦,春节过得好吗?”
骆伽语气中透露着亲切,有一丝演戏成分:“嗯,回家陪爸爸,又去新加坡参加培训。”
两人演戏给其他评委们来看,骆伽反而担心,方恩山此时客气,正为一会儿砍刀子。张大强死死盯着周锐,半年多前的事情,渐渐从他的记忆中褪色。那晚被唐南军放了鸽子,那个甜美的唱歌的小姑娘,漫天飞舞的人民币,都在他大脑的沟回之中沉浮消逝。张大强判断清楚,一期工程已经过去,当务之急是二期工程。
骆伽坐在侧面,心里没底儿,评委们被灌了一天,一般的介绍没有新意,印象不深,就很难得到高分,周锐能行吗?评委们喝茶,伸懒腰,闲扯着笑话,完全无视周锐的存在,这是很不好的迹象,如果不能在三分钟之内抓住他们的注意力,后面的内容根本进不了他们的耳朵。
周锐连接电脑,面向评委,仿佛看见曹老师的眼睛如同宁静的湖水看着自己。他目光先看一眼骆伽,她显然有些不安,再看正在呼噜喝茶的赵洪河,笑着点头,做出一个手势,请他放下水杯,嗯,不错,赵洪河很配合。周锐再看张大强,他正在与另一个评委咬着耳朵,周锐已经破去心理障碍,不畏惧与张大强相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张大强猛地转身与周锐目光一对,周锐客气地点头,见到张大强脸上惊讶的笑容,他与方恩山和李玉玺势成水火,与自己那些小过节实在微不足道,果然他错愕之间坐直身体,进入聆听状态。
方恩山却举着一份大报纸,像一堵墙挡住周锐目光,摆足了居高临下的态势,透露出明确的含义:拒听你的方案。他好像看到什么笑话,竟嘿嘿笑出声来,评委们都注意到了他们的对峙。
骆伽紧张起来,方恩山如此明目张胆地支持惠康,举着报纸,向评委们传达着无言的反对,如果此时开始讲述,人家根本不听,谈何评分。周锐昨天破去心障,心中毫无滞挂,他左手搭在讲台,收起笑容静静看着那份报纸,以及藏在报纸后面的方恩山。
“开始吧,时间到。”张大强吩咐。
不能开始,方恩山仍然举着报纸,嘿嘿的笑声更大,这已经不仅是拒绝倾听,而是一种强烈的抗议,可是怎么办?周锐总不能去扯报纸,骆伽困在其中,束手无策!周锐仍不说话,镇静地僵持,会议室陷入死寂,对峙的空气和不舒服的感觉笼罩。
“老方,我们开始吧。”赵洪河突然开口,他级别和实力都不在方恩山之下,他是打破僵局最好的人选。方恩山手腕一抖,不放下报纸便是不给赵洪河面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报纸,懒懒端起茶杯。
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清晰。右边第二个评委,他怎么会跳出来作对?这声音替代了方恩山的报纸,传达着不屑和对立。技术交流没有开始,无声的较量已经开始,反对者跳出来,用各种方式干扰着技术交流。要是以往的周锐,既观察不到,也不敢反对,只会低头讲述,必然一败涂地!
今天的周锐却焕发出了神采,他向前压几步来到评委身边,西服衣角几乎扫到电脑屏幕,气势凌空压下去,迫使他合上笔记本,周锐悠然转身,走到评委中间,焕发出强大的气场:“我们探讨智能交通解决方案之前,我常常想几个问题,二〇〇八年奥运会,各国首脑和运动员云集北京,怎么保证奥运场馆周围的交通?北京每月有数万辆新车上牌,机动车保有数量翻番增长,道路怎么满足与日俱增的交通需求?市民素质良莠不齐,智能交通管得了车子,管不了市民,他们闯红灯,穿越车道,不遵守交通规则,我们有办法吗?”
周锐与评委们这场无声的较量如果用语言描述,至少十分钟才能讲清,其实却发生在瞬间,一般人甚至没有注意到这场交锋。骆伽被他举手投足折服,柔情蜜意泛上心田,看来爸爸极有眼光,周锐以往十分普通,甚至自闭,没想到破除心障之后竟如同换了一个人。爸爸病情加重,盼着自己早有归宿,更盼着能抱上孙子孙女,来得及吗?也许,应该,骆伽突然脸色涨红,天呢!我怎么胡思乱想想到了结婚!赫然一惊,她也是倾听高手,竟然被周锐气场笼罩,下意识思路狂奔。
招投标中,只要不反党反社会主义,厂家都可以充分表达想法。评委们早已浸于周锐气场而不自知,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皱起眉头深思,王锴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难道北京交通没办法了?”
周锐秉持先砍对手两刀,再介绍自己的法则:“全世界任何大都市,交通系统都没有北京这么复杂,到底有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之道?”
评委们听出不对味儿来,招投标就是要介绍方案,一名评委质问:“你什么意思?”
周锐不去讲方案,反而去砍惠康:“设计方案有两个巨大风险,必须注意。”
在十五分钟内,周锐不需要征得评委们同意,只是为了试探听众反应,见到他们直腰挺胸,确认抓住了注意力:“第一个风险是变化,车辆的增长,奥运会的举办,公交运输的发展,都意味着变化。智能交通能不能随需应变?如果不能变化,系统就要被淘汰,这次投资就会被浪费,时间是否允许我们更新系统?万一奥运会期间的临时交通规则不能实行,会不会影响奥运会?我们该承担什么责任?”
各个厂家大谈方案的先进性,周锐的讲法与众不同,不断去给竞争对手埋地雷:“第二个风险是分散,产品处理能力不够怎么办?增加处理单元,将任务分散处理,大家看看这张照片。”
周锐显示出一张照片,技术人员坐在电脑上无法落足,这是机房中的常见情景:“占用地方没关系,处理器多久交换一次数据,十五分钟?一辆车从朝阳区跑到海淀区,数据就要从一台服务器跑到另外一台,带来多大负荷?交通高峰期怎么办?电脑系统不停折腾,最终会怎么样?崩溃。多少罚款将会流失?”
周锐用足了夏冰卖海参的法子,两刀处处砍在惠康要害,十分钟屏蔽对手,五分钟介绍自己。没人打岔也没人提问,周锐目光紧紧锁定每个客户,再不逃避,便散发出有魅力的气场,周锐的心障破去,介绍完毕,评委们爆发出一阵掌声,连方恩山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应该啊!我不能给捷科鼓掌啊。
骆伽似笑非笑地看着王锴:“王总的意见呢?您负责软件设计,一定对硬件有很多要求。”
在别人眼中骆伽专业客气,王锴眼中却是妩媚动人,他左右摇摆,拿不准立场,该攻击还是保护过关?此刻沉醉在骆伽笑容中,连声称好:“捷科的提醒有道理,硬件系统必须随需应变,还要注意分散带来的风险。”
介绍完毕之后,厂家代表就要离场,骆伽起来握手致谢,到张大强面前,记事本忽然滑出掉落地面。张大强反应极快,弯腰捡起来,顺便说句不错。
他们离开会议室,方恩山不动声色发出评估表。评委们看出骆伽关系匪浅,听出倾向性,埋头打分。评估表很快收集起来,方恩山将评估表递给工作人员:统计。
工作人员眼疾手快,三人一组,一人报出得分,一人噼里啪啦敲键盘,一人监督核查,数字汇总进表格,打印机吱啦着吐出报告,被封进信封交回方恩山手中。
方恩山掂着轻飘飘的信封,感受数亿人民币的分量,站起来:“走,汇报去。”
周锐出门气场全消,紧张地问骆伽:“还好吗?”骆伽牵着他走进安全通道无人的地方,看着他的眼睛:“赵支队、方处长、张大强和王锴四个人,加上其他五名评委共有九人,赵支队记录五次,方恩山和王锴各记录三次,他们关注的要点,我都记录下来了。”
“大枪呢?”周锐摸不准张大强的态度。
骆伽故意坐在侧面,观察到每个人,又不被注意,周锐讲灵活应变的时候,张大强做了记录,总共点头五次,皱眉一次,骆伽在告辞的时候,笔记本故意掉落地面,张大强弯腰去捡记录本的时候,骆伽看了一眼:“猜猜他写了什么?”
“哦,什么?”周锐尽管知道她的天赋,仍没想到她观察这么细致。
骆伽目光转向左上,露出回忆的目光:“张大强的记事本非常潦草,右上角有分散两个字,被打上重重黑叉,显示他否决了分散的方案。还有,右边第二个评委,大约三十岁,戴着眼镜,穿着浅黄裤子,在你讲的过程中,目光十分散乱,好像有心事,是唯一没有听进去的人。”
“他是谁?”
“他来自规划设计院,没有给我名片。”评委从数据库里随机抽取,也不用向厂家介绍,骆伽拉着周锐从台阶来到顶层平台,钻进他怀抱:“总的来说,棒极了。”
周锐揽着她的腰肢,闻着淡淡香味,虽然输赢变幻,感到全身心的满足。楼下二环路上车来车往,温暖的阳光照在头顶,她发丝凌空飞舞,他沉浸在无处不在的幸福中,世界只有两人。骆伽的身体突然脱离,睁大眼睛向后一退:“那个评委眼神不对,非常反常,我猜到韦奇峰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她坐在沙发上,手指迅速按键发出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