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往事1(第 4/4 页)
25周日,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三人打车去了满街红灯笼高挂的簋街,找到一家路边餐馆,张大强抓来菜单,也不商量,径直点了三碗粥和几盘小菜,呼噜着喝起来。赵勇想化解僵局,端起粥笑着说:“味道真不错。”
张大强瞪赵勇:“一口没吃,你就知道味道?”
赵勇撇撇嘴,把粥往嘴里划拉。张大强放下碗,擦擦脸上汗水:“把我请出来,你们不只为喝酒唱歌吧?”
赵勇差点噎住,咳嗽几声开始推销:“大哥,我们公司成立于2002年,创始人骆南山多年从事智能交通领域的研究,是获得国务院津贴的交通专家,我们的智能系统率先通过部级鉴定,技术处于国内领先水平。”
张大强极不耐烦地抓起一张餐巾纸,堵住他嘴巴:“你说的这些标书上都有,不用你说,还有其他事吗?”
“大哥,我们真没什么事了。”赵勇把粥扒光,不知道该怎么接,胡乱问道,“您孩子学习好吗?”
“马上就要小升初了。”张大强眼珠一转,有了兴趣,忽然哎了一声,叹气。他为孩子读书没少折腾,特意把家搬到海淀区,他把粥碗推开:“学校出了政策,根据统考成绩升附中,成绩不到就没戏。”
周锐奇怪,本来是在谈明天的项目,怎么聊起孩子读书了?张大强兴致盎然,喋喋不休:“在家长呼吁下,学校出了政策,为保证教学质量,如果毕业考试在一百名之内,家长只要交五千元赞助费,便可以直接升附中。”
“不多,一点儿都不多。”赵勇拍着桌子。
“考在一百名之外呢?这期毕业有八个班,总共四百多学生。”张大强问住赵勇,自问自答,“学校有办法,把家长姓名、职业和职务、所住小区和车型都放在一个表格中,约家长谈判。”
“谈判?学校这不成间谍了吗?”赵勇听着好奇,猜不透学校的做法。
“你住好小区,开好车,不是表示你有钱吗?”张大强气咻咻地继续说,“谈判那天,我们换上压箱底儿的旧衣服,把手表摘下来,手机换上几年前的旧型号,车停远远的,走过去,不敢让老师们看见,结果人家把表格一摊,我们全白装了。”
“厉害,这学校懂销售技巧,也会收集情报了。”赵勇目瞪口呆。
“我们公务员容易吗?每个月就三千多块,学校一下子就敢要十几万,这不是逼良为娼吗?我这几天正为这事发愁呢。”张大强又叹息一声,抓来粥碗继续扒,抬头看着周锐和赵勇,目光贼亮,“南军没和你们说吗?”
赵勇听出了意思,不敢答应,胡乱应付:“现在的学校比土匪都狠,干脆拦路抢劫算了。”
张大强说话颠三倒四,周锐听出味道,渐渐明白了今晚的原委。张大强为了儿子读书的赞助费,他不是不说,而是告诉了唐南军,今晚来等答复。他见不到唐南军,便闭口不言,这样看来,请田蜜陪酒唱歌是多此一举,周锐心里又开始一阵不舒服。只要从唐南军那里问出答复,明天的订单就有希望,周锐到一边拨通唐南军手机:“大师兄。”
“周锐,你们还不休息?”唐南军的语气匆忙,有推托味道。
“大枪说,他说过一件事。”周锐直截了当地问道。
“糟糕,忘记告诉你们了,大枪要交孩子小升初的赞助费,差十几万。”唐南军惊呼着说出原委。
果然是这么回事!这就是张大强的心里话。技术和价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周锐立即明白这是项目的关键:“只要答应他,这千万订单就跑不掉。”
“我做不了主,公司出了一些事情,老板顾不上这个项目。”唐南军在节骨眼儿上返回公司,必有原因,仍吞吞吐吐地敷衍,“没什么大事,不过项目要放一放。”
“公司让我接手,我就负责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周锐扯着嗓子吼起来,引得赵勇和张大强频频看过来。
唐南军劝不住,继续推脱:“老板做技术出身,死脑筋,坚决不给回扣,否则公司也不至于变成这样,我再去请示,别抱太大指望。”
周锐第一次支持销售,过程并不愉快,心里很腻味:“大师兄,我真不明白,销售都是这样吗?就要送回扣送女人?”
“全方位满足客户需求,就是销售,明白吗?”唐南军说完,挂上电话。
张大强拨弄盘中菜,将芹菜夹开,专挑腐竹,他一点儿都不笨,唐南军今晚躲起来,已经说明一切。赵勇走入暗处,来到周锐身边,抹抹嘴角说:“大枪叫你过去。”
周锐把信息快速通报给赵勇:“大枪儿子小升初,需要十几万,老板不答应。”
赵勇指指张大强,急火火地劝说:“订单拿下来,公司赚几百万,十几万算什么?这个账算不明白吗?”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周锐掏出手机,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宇天的创始人骆南山,电话中传出苍老衰缓的声音:“南军跟我说了。”
周锐不愿放弃,极力游说:“老师,只要答应张主任,这个项目肯定是我们的。”
骆南山咳嗽一声:“周锐,你跟我几年了?”
“五年。”周锐读研究生就跟着骆南山,毕业之后直接进了老师的公司。
“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成立这家公司。”骆南山身体很不好,咳嗽几声,“有一天,我坐出租车去开会,在二环路上堵了两个小时。司机是老北京,指着西直门讲了一个笑话,美军入侵中国,第一〇一空降师空投北京,全军覆没,你猜猜,咱们怎么把美军消灭的?”
周锐拢着话筒,身边是焦急的赵勇,远处是埋头喝粥等待答复的张大强。骆南山声音嘶哑,勉强吐出的笑声含着悲音:“美军伞兵空降西直门立交桥,绕不出来,燃料全部消耗没了,动弹不得,全军覆没。出租司机讲完哈哈大笑,我心里惭愧得要死,这是我们规划的道路。我成立这家公司,希望能缓解交通拥堵,让老百姓少挨些堵,我们少挨些骂。这个心愿能不能实现,我认了,但是决不能不择手段,给那些贪官们送回扣。”
周锐从实验室里出来,脑筋还不会绕弯:“老师,销售就是这样,我们不给,别人给,技术还不如咱们,国家买了不合格的产品,最后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啊!”
骆南山生气地打断周锐:“别说了,这是底线,我宁可公司倒闭,宁可饿死街头,也不陪他们祸害老百姓,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锐担心丢失订单,钻进牛角尖:“老师,您不能这么固执,社会就是这样。”
骆南山加重语气,缓缓说道:“听老师说,公司发生了严重的事情,我现在不能详细告诉你。你是个单纯的好孩子,社会很复杂,是个大染缸,千万不要被染得面目全非。”
“老师,公司怎么了?”周锐突然意识到老师与往常完全不同。
骆南山不继续解释,咳了几声:“答应我,要走正路,不走邪路。”
周锐瞬时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承诺道:“老师,我听你的。”
骆南山喘口气,停了一阵儿:“伽伽大学毕业,她的性格我最了解,表面精明,其实糊涂,万一我有什么事情,你要替我照顾她。”
骆伽是他唯一的女儿,精通音乐艺术,刚从一所有名的艺术院校毕业,她在寒暑假和周末常来实验室,与周锐早就认识。周锐隐约明白了老师的想法,心脏怦怦跳动,眼前浮现骆伽浅浅的笑容:“老师,我答应。”
“还有,周锐,你适合做技术,不懂和人打交道,不要做销售。”骆南山用尽气力,一阵猛咳,随即挂断电话。
张大强时不时扭头张望,周锐点燃香烟,揣测着骆南山的话,公司肯定出事了,赵勇的心思没有转过来:“我们的项目怎么办?”
周锐没打算放弃,掐灭烟头:“不管公司出什么事,都要生存,那就必须接项目。我相信咱们的技术,把价格向下调两百万,不信招标这么黑,技术加价格,硬拼不过回扣!”
“大枪这儿怎么办?”赵勇指指站起来的张大强。
“别得罪,拖,拖到明天开标之后。”周锐按灭香烟,回到饭桌,“主任,这项目多亏您支持,必有重谢。”
张大强抓起啤酒,用牙齿咔嚓咬开,咕咚喝了几口:“怎么说?”
周锐打算拖过明天招标,等合同签下来,随便意思一下:“老板还在商量。”
张大强抓起纸巾,弯腰将皮鞋擦得锃亮,揉成一团,扔回桌面,抛下一句话,“明白了”,招手叫来路边的出租车,弯腰钻进去,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手机再次响起,赵勇接起电话:“大师兄,啥事?嗯,好的,我过去。”
现在是深夜一点钟,唐南军还找赵勇做什么?赵勇跳上下一辆出租车,向海淀区方向驶去,留下周锐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