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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把这件事儿告诉妈妈呢。”不久,圭介便开口说道,“你也别跟她说。”
圭介这么说着,眼前忽然浮现出母亲明显衰老的面孔。似乎这件事就这样顺利地解决了——这使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而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对这样的处理不太满意。瞬间,他忽然感觉菜穗子非常可怜。“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回到我的身边,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圭介非常犹豫是否该对妻子说出这句话。但他随即明白,如果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回过头来谈论这个问题,那么让现在已经不像是个病人的菜穗子回到疗养院,是非常不自然的。当圭介感觉到菜穗子那个明天无条件返回疗养院的保证,只能将自己的情绪稳定到用上述问句来试探她的心曲时,他决定不再进一步追究这个问题了。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也会想把刚刚那个激动不已、心潮澎湃的时刻,以及两颗心贴在一起、共同战栗的时刻,都永久地留在自己和妻子之间吧。但现在,他又想起了母亲那张衰老的面孔——她虽然卧病在床,但仍然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圭介觉得,母亲这张明显衰老的面孔,甚至身患的疾病,似乎都是由于在这种地方、做着这种事的自己和妻子造成的。这个胆小的男人,对于现在的自己,感到异常愧疚。他做梦也想不到,实际上,这阵子自己的母亲,正悄悄地与菜惠子联络情谊呢。而他自己,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菜穗子抱有强烈的悔意了。对再次恢复的、往日那种母子二人的简单生活,也从一开始的无聊中,渐渐地生出安逸的感觉——在内心权衡了一下利害之后,圭介得出结论:在一切都得到解决之前,菜穗子必须继续忍耐下去。
菜穗子已经将一切抛在脑后。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呆呆地望着暮色苍茫的山谷对面,那个尖尖的教堂屋顶——它从刚才开始就变得若隐若现。她莫名地觉得,自己在孩童时代,似乎见到过与这个完全相同的尖顶。
圭介看了一下怀表。菜穗子则朝他瞥了一眼,说道:
“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了。我一个人能回去。”
圭介将怀表拿在手里,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图景:菜穗子将会在明早冒着大雪,回到大山里的疗养院,然后继续在积雪更深的山里独自生活。最近已经被圭介遗忘了的那些消毒药气味儿、疾病,还有死亡的强烈气氛,又在他的内心苏醒了,仿佛某种能使灵魂颤动的东西似的……
这会儿,菜穗子一直凝视着丈夫那怅然若失的表情,脸上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天真烂漫的微笑。她觉得,也许丈夫马上要能明白此刻自己内心的想法,并对她说:“就在这个旅馆待上两三天怎么样?没有别人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悄悄地住在这儿……”
但是,圭介像是打消某个念头似的摇着头,什么也没说,然后把手中的怀表慢慢地放进衣兜中。他似乎想让菜穗子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了……
圭介冒着大雪回去了,菜穗子将他送到光线阴暗的大门口。然后,她将脸贴在玻璃门上,透过几棵被大雪染成纯白色、犹如精灵般的棕榈树,怔怔地眺望着黄昏的雪景。大雪似乎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好一阵子,她的心里空荡荡的。她也分不清到底哪些事和自己的心情有关,哪些无关,只是任由这些事情“浮出记忆的水面”,而随即又会被忘记。比如,那个只有一侧受到风雪侵袭的山中车站的景象;刚才还在遥望、但怎么也想不出何时曾见过的教堂尖顶;承受着某些痛苦却又隐忍的都筑明;还有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打雪仗的孩子们……
这时,菜穗子背后大房子里的灯好像点亮了。这么一来,她的脸贴着的那块玻璃就会有光线反射回来,而外面的景色模糊不清了。菜穗子这才意识到,今晚不得不独自在这个小旅馆过夜了——她只在旅馆内看到两三个外国人的身影。但独自过夜不足以引起她寂寞或者后悔之类的感情。因为有一种念想忽然在她的心中慢慢膨胀,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就是今天自己着了魔似的,做出这件为所欲为的事情的过程中,自己面前,忽然时有时无地显现出,在平日规规矩矩地生活时,不会考虑到的若干人生的断面,使自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些断面为自己展示了一条新的人生之路。
菜穗子沉溺于自己的思索之中,同时还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色。她就这样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这让自己的心情渐渐变得愉悦。大房间里的室温很高,菜穗子的脸上感到灼热。尽管此刻她豁然开朗,但还是不由得想到明天回到深山中的疗养院时,自己将感受那种刺骨严寒……
服务员走过来告诉她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自己饿了。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向内侧饭厅的方向走去。那里,从刚才开始,就传出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