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幺魔小鬼诡计锁神龙 怪客奇人飞行来巨宅(第 3/4 页)
猴儿手赶上去抡拳要打,却不料房门忽开,出来一人手抡双刀向他就砍,猴儿手疾忙躲开;不料使双刀的人又一脚,脚像个钩子,把猴儿手踹得哎哟一声。刚骂了声:“贼……”突然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支钢镖;猴儿手疾忙将身向地上一趴,镖从他身上飞了过去,原来是屋中又出来一人。这使双刀的人却将鞋尖向猴儿手的身上一点,猴儿手就觉得全身又麻又疼,知道是遭了点穴。
这时刘泰保早已跑到房上蹲着去了,就听他说:“俞大姐别伤他!他是猴儿手,我特意把他诓来,为请您教训教训!”随手将火折子抖起,跳下房来,迷嘻地笑着,向猴儿手说:“你睁眼看看吧!这位是谁?”
猴儿手把眼睛都瞪圆了,他一看,那拿双刀的正是全身青衣、蛾眉秀目的俞秀莲。另一个提枪拿镖的也是个女子,青衣红裤,黑黑的脸,娇小的身材,肚子可有点鼓。猴儿手就哀求着说:“俞师姑!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俞秀莲却不正眼看他,把解救点穴的方法告诉了刘泰保,就跟蔡湘妹进屋了。刘泰保把火折扔在地上,叫它自行燃烧,他就遵法摇动着猴儿手的身子,摇动得差不多了,他就疾忙往旁一跳。猴儿手坐起身来,悄声向他狠狠地骂了几句,刘泰保却直笑着作揖。
此时屋里已点上灯,把猴儿手叫到窗外,俞秀莲在窗里向他询问他近年来所做的事。俞秀莲是严厉地问,猴儿手站在窗外,低头站立,嚅嚅地、糊里糊涂地回答。刘泰保在旁边笑着,又揪揪他的胳膊,在他耳边悄声说:“这口刀是人家罗小虎的,我替你还了他好了。今天是我跟你第一回开玩笑,好显着咱们亲热,你可别生气!”猴儿手伸腿去踹他,他却又跳出远远的。
此时,俞秀莲就说李慕白已经来到此地,嘱咐猴儿手不准胡作非为,并命猴儿手即刻到西城阜城门内一家油盐店里,找在那里匿居的爬山蛇史健,以后一切事都须听史健的吩咐。猴儿手唯唯地答应着,连声大气儿也不敢出,然后转身跳过了墙,垂头丧气地走去。刘泰保站在墙上还向他拍巴掌,猴儿手由地下拣起一块砖头向他飞去;刘泰保将身向墙里一跳,不料脖子上早啪的挨了一砖,非常疼。蔡湘妹在屋里说:“你干什么啦?
俞大姐叫你进来,有事要分派你啦!”他便摸着脖子进了屋。
当夜,刘泰保仍然回到积水潭,花牛儿李成跟罗小虎都在炕上熟睡,什么事也没有。次日罗小虎仍然不出门,照常耐心地坐在炕上削竹子,他时常发着怔,凝着眼神,仿佛连话都不爱说,外面的事他更不闻不问。天气很热,蝉在门外的柳树上高唱,声音都传到屋内。
京城中表面是依然平静,鲁宅的新媳妇玉三小姐病了这许多日,至今还没有见亲友,这件事仿佛也陈旧了,没有人再上茶馆酒肆去谈说了。
可是现在有许多人正在暗中活跃,第一是德啸峰,与京城闻名的侠公子银枪将军邱广超。二人除了托人在各衙门探听玉娇龙的下落之外,并都亲身去见新回京的玉知府宝恩。他们也不能说闻说三小姐被官人捉去了,只能问:“姑奶奶近日的病势如何?”
宝恩便像是很发愁的样子,说:“还是不见好嘛!在房里还是不见人,一听见人的足声,她就惊喊,终日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仆妇和两个丫鬟伺候她。内人昨天还去看了她一次,可是她大睁着眼睛,竟不认识嫂嫂了;因此家母也因忧得病,家严更是十分灰心!”显然是有一种隐情,他家里的人讳莫如深。
邱少奶奶以至近的姐姐的资格要到鲁宅去看看,可也被玉家的两位奶奶拦阻,说是:“别去看她啦!她不像早先那样子啦!我去看她,都挨了她一顿骂;您若去,要是得罪了您,我们可真担不起!”旁边,玉大奶奶膝下的那个七岁的女孩蕙子,一听人谈说到她的龙姑姑,脸色就立刻显露出来惊疑,仿佛是自己在心里说:不是那么回事呀?总之,玉、鲁两宅无论上下,对此事全都保守得极为秘密,事情是可疑得很,然而无人能设法把它揭穿。
同时,又出了一件事,是有人在提督衙门控告了大盗虎某,原呈是:具状人贺绍绅,河南人,在刑部衙门当差。前闻西城某巷中有娼妇大萝卜、小虾米,其家中去一游客,自称姓虎,身携银两无数,举动凶悍,动辄殴人。有人知彼即系在玉宅喜事时,箭射彩轿,刀伤官人之人。想系江湖大盗潜居京师,若不严加捕拿,难免再出巨案……谨此告密。
并附有这贺绍绅的家世履历。
提督衙门的人抄下来一份给了德啸峰。原意是听人传说,德啸峰对那撞喜轿的莽汉的来历,有些知晓;刘泰保救走了那人,德啸峰有主使的嫌疑。所以想索性把这状子给德啸峰看看,送个人情,给德啸峰容个时间,好叫那“虎某”快跑。
不料德啸峰一看那贺绍绅的家世履历,却是:父讳颂,曾任河南汝南及江西吉安知府……现告老居京,绅在刑部当差,所言是实,绝无谎报……
官人走后,德啸峰就拍桌子说:“这真是冤家狭路!这贺家正是多少年前害死我儿媳妇父母,三年来遍访无着的仇人!”
因儿媳妇杨丽芳现在闹着要往河南去报仇,假若她知道仇人就在京师,她又会武艺,立刻就能闯出来大祸,所以德啸峰把这事并不宣露;只把新从延庆回来的杨健堂请来,悄悄告知他此事,叫他去设法探出这贺家的情况、平日的行为,及那告老的贺知府在汝南任上时,是怎样害过一姓杨的夫妇,并嘱他不要向外人说知。
杨健堂为自己义女的家门奇冤,自然十分义愤,便慨然应允了。这件事倒不难办,知晓了贺家的住处,杨健堂费了一天的工夫,就已探出来大概。德啸峰记在心里,秘不发表,现在只是专搜寻玉娇龙的下落。
先几日来京的爬山蛇胖子史健,他对这回事最热心,曾带着猴儿手趁夜到鲁宅去了两次,可是竟没有寻着那不见人的新娘住的屋子。他是在山西与李慕白会面后一同北来,走到保定迤南遇见了玉娇龙,李慕白去追玉娇龙,往南去了;他就一个人来到北京,秘密见了德啸峰一次,现住在同乡开的一个小铺里。
刘泰保手底下的耳目众多,除了每天有人向他报告消息之外,他自己天天晚上要到玉宅门前去溜达;探出来的却只是玉宅的奶奶少爷们,天天坐车往鲁宅去看那位病姑奶奶。但玉娇龙到底是在哪里?到底是死是生?
谁信鲁宅的新房里真有人?谁信他们为双方遮羞耍的这套假玩意儿?
连俞秀莲也每夜潜入玉、鲁两家的宅中去探查,各衙门的监狱中她也都设法进内查过了;蔡湘妹又托街坊李二嫂,向她那个在鲁宅做厨役的娘家哥哥去打听,结果全是像海底寻针似的茫茫渺渺,一点也探不出玉娇龙的踪影。
至于李慕白,此次是与俞秀莲、孙正礼一同来京,现住在铁贝勒府内,如上宾一般,受到优待。他过去的官司经铁小贝勒打点,已无人肯再追究了,他可以随便在街上闲游了。每天他只是访访德啸峰、刘起云、孙正礼,京华景象一如从前,但已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了。六载前逗留的西河沿旅舍,打磨厂比武之处,韩家潭销魂之乡,在在都掀起他的记忆。他又到南半截胡同去拜见了表叔,表叔祁家是越来越穷,以为他早先的案子还没销,也不大敢招待他。出了南半截胡同不远,就是他旧日卧病,与孟思昭结成生死之交的法明寺;再往南,即是纤娘的埋香之所,李慕白并没去看,心头滋出些悲思,也旋即消逝。
他鞭丝帽影,骏马英姿,走遍了长街,登遍了酒楼茶肆,但听不见关于玉娇龙的风声,也看不见形迹可疑的人。他的意思倒不是必须寻获玉娇龙,他认为玉娇龙若果真被官人捉去,那倒是为江湖除去一个强霸;他只是立誓要寻回青冥剑,那口剑在玉娇龙手中还不至于滥杀无辜,但要到了什么红脸魏三的手里,那可就更贻害无穷了!同时他还希望能从玉娇龙的口中问出哑侠及《九华拳剑全书》的下落。但作难的是,他不愿像史胖子、猴儿手那样,深夜往人家宅第去寻人家的闺房,所以他并没到鲁家去过;只会过史胖子、猴儿手,在德家见过刘泰保,刘泰保又引他去看了看罗小虎。
现在罗小虎已将他那些支弩箭做好了,刘泰保并将宝刀还了他,天黑以后,若有人跟着他,也准许他出门。罗小虎是这件事里的主要人物,他的心比谁都急,但他又不得不随在这许多人的脚后头,寻他的茫无下落的情人。
这古城中,龙藏虎卧,鹭走猿飞,闪闪的刀剑光,轻轻的游侠迹;每夜更深,群侠齐施身手,但是一连五日,竟毫无线索。
到了第六天忽然发生巨案,说是西直门关厢的第一家小店里,昨夜突去暴客,杀死了两个在那里已投宿了七八天的旅客,是一男一女。有人认识,是在镖店做伙计的红脸魏三跟他的老婆,死得极惨!有人还看见昨夜行凶的暴客是从房上来的,是个细腰的少年。
这件事一出,使得邱广超、德啸峰、李慕白、俞秀莲、刘泰保等人无不惊诧,连史胖子与猴儿手都有点害怕了,都说:“先歇两天吧!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玉娇龙不定是藏在哪儿啦!咱们在这儿找她,她还许正在暗处笑咱们呢?”罗小虎却大乐,拍着巴掌。李、俞二人却既惊且愤,要再斗斗玉娇龙;但过了两天,玉娇龙还无踪迹。
忽然一天又出了一件惊人之事,就是玉、鲁两宅同时传出来消息,说是鲁少奶奶玉小姐的病已好啦!由今天起就出来拜客!这个消息可把这些日的谣言完全扫净。德大奶奶信以为真,又惊又喜,可巧俞秀莲正在她家,她就拍手笑着说:“叫我跟着你们当了这些日子疯子!天天疑神疑鬼的,瞎说人家,原来全不是那回事!人家玉娇龙明明是一娶过去就病了,就没出新房。这都是刘泰保那小子造的谣,现在看刘泰保的脸还往哪里搁?好在那小子本来就没脸。”
俞秀莲生着气说:“这跟刘泰保有什么相干?她这些日若在鲁家害病,那到巨鹿县去吃了我的一顿面,抢了我一匹马逃走的不是她吗?李大哥、孙师哥跟我,我们三个人把她追跑了的,难道那也是我们瞎说?”
德大奶奶说:“你们看见的,那一定是她的魂灵!书上常记着这样的事儿,说是一个人在这儿得了病,卧床不起了,可是她的魂灵已然出千里之外了;在那地方她也照常吃饭,照常能见人说话,跟真人没有什么分别,绝看不出来。后来,她回来了,跟病床躺着的那个她,一见了面,两人又合而为一,变成一个好好的人!”俞秀莲说:“我不信!魂灵还有那些事儿?”杨丽芳也在旁纳闷。
此时德啸峰走到屋里,听她们正在谈说此事,他就摆手说:“这件事约两三日内就能查清,玉娇龙她回娘家的那天,我们这里去一个人看看她,由她的容态上必可看出点儿来。据我想其中必有绝大的隐情,她那样的人怎能甘心嫁鲁君佩?这不定是怎么回事了!”
德大奶奶哼哼冷笑了一声,也不信她丈夫的话,就说:“谁的话也都不足为凭,还是看看她本人!我敢说,以我跟她的交情,她见了我的面绝不能不说真话。只可惜咱们跟鲁宅无来往,非得等她回了娘家,我才能去见她!”
俞秀莲说:“邱家跟鲁家有来往没有?”
德大奶奶说:“鲁君佩的四婶子是邱广超的表姐,她们倒还走得很近。”
俞秀莲突然站起身来说:“不如我就去找邱少奶奶,叫她带着我到鲁家去看看,那叫我扮作随身的丫鬟我也愿意;只要我能见着玉娇龙,我就有办法!”
德大奶奶说:“得了吧!你给我惹什么祸都不要紧,可别给邱家招事!”
俞秀莲说:“我不招事,我跟随她去,一定规规矩矩的,我哪能又跟玉娇龙翻脸呢?”旁边杨丽芳微笑着,也跟俞秀莲一样兴奋。
德啸峰点头说:“俞姑娘若去一趟也很好,快些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只要见玉娇龙确实在鲁家,安心做那里的少奶奶,我们就放心了,连详情都不必问。办完了这件事,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俞秀莲瞧了杨丽芳一眼,就说:“对啦!我也愿意赶快把这件事弄清,我好带着我侄女往河南去报仇!”杨丽芳黯然转过脸去,德啸峰又点头说:“就是!”
俞秀莲正要往屋外走,忽听寿儿在窗外嚷着回事,说:“刘二爷来见老爷!”俞秀莲问说:“刘二爷是谁?”德啸峰说:“是刘泰保。”德大奶奶就说:“他干什么又来?不用见他好了!”德啸峰说:“他来一定也是为这件事,他必有所闻,怎能不见他?”说着往屋外就走,并叫寿儿出去雇车,送俞姑娘去往邱宅。
他走到外院,就见刘泰保正在书房前台阶上站着,见了德啸峰,他就请安。德啸峰一看,他那留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小胡子不知为什么又剃了,嘴上光光的,进了屋,德啸峰就笑着说:“怎么又不留须了?”
刘泰保说:“我娶媳妇还不到一年,儿子也还没出世,我留哪门子的胡子!以前我是没法子,有人造谣言,说是我拐跑了玉娇龙,弄得我不得不昼伏夜出,并留点胡子以便遮人眼目。现在玉娇龙已然光明正大地当起府丞夫人来了,我还有什么嫌疑?官人还能借着什么碴儿抓我?这点胡子没用了,我自然不要它啦!”
德啸峰就悄声问说:“怎么样?你在外面听见了什么没有?”
刘泰保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今天一清早玉娇龙回的娘家,在玉宅吃完午饭,又回婆家了。车后跟随的官人很多,下车的时候,四周围都不许站闲人,所以秃头鹰他们都没瞧见,可是这个玉娇龙不能是假的。
据我想,多半是那天红脸魏三把她捆去没有捆住,她挣断了绳索,反杀死了魏三跟他老婆!”
德啸峰说:“这样一说,你那天所遇见的有腰牌的官人,一定是贼人假冒的了?”刘泰保说:“多半是!”德啸峰说:“可是玉娇龙既然愿嫁鲁君佩,她当初就不必跑;既然跑了,魏三也白费力捉了一回,枉赔上性命。
她武艺之高、本领之大可知,她何必又自己投回鲁家?”
刘泰保点头说:“五哥所见极对,我也觉出这是个大闷葫芦,所以我还不甘心,还得设法打破这个葫芦,露一露脸。今天我来,就是有一件难办的事,您得给想法子!”
德啸峰问:“什么事?”
刘泰保说:“就是我们这位虎爷,他听说了这件事,简直是要疯了,他说今天晚上就要去杀鲁府丞!我后悔把宝刀又给了他,他又有自己做的几十支箭,简直我们都拦不住他老人家!”
德啸峰说:“你赶快到泰兴镖店去找孙正礼,到阜城门内去找史胖子……”刘泰保说:“史胖子不行,那家伙比我还坏,他现在跟罗小虎交上啦!晚间两人一同上酒馆,一同到鲁宅去探风,猴儿手也跟着他们,他们说话都背着我!”德啸峰说:“有孙正礼去就行。”刘泰保摇头说:“那位大爷急性子,您派他去打谁倒行,叫他在屋里日夜看着人,他哪有那耐性?”
德啸峰想了一想,就说:“不过,他一个大活人,要不叫他动转也办不到,只要叫他明白利害,这件事得慢慢办理,不叫他莽撞就是了!此事本与我无关,我之所以要管,第一是因玉宅对我有过好处,我不能不维护玉娇龙;其次还是为罗小虎。因为他的胞妹是我的儿媳,他胞弟杨豹那样的好汉子又死了!他父母的奇冤未报,高朗秋、杨公久、俞秀莲都是侠义英雄,对他杨家所做的事都是可泣可歌。他既是我家的亲戚,所以我义不容辞,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我也得维护他,劝导他,不能叫他在我眼前惹下杀身大祸;我为的是将来把事情办明,冤仇报了,叫他认祖归宗,也算是杨家的一条根!”
刘泰保说:“五爷当仁不让,我真钦佩。就是,虎爷他认上死扣儿了!
他要娶玉娇龙,可是玉娇龙大概早就把他忘啦!”德啸峰也皱着眉感觉到难办。
刘泰保只好去找孙正礼,他一出门恰巧俞秀莲正上车,俞秀莲就嘱咐说:“告诉他们,现在都沉住点气!我现在就去看她,等我晚间回来再商议办法。”刘泰保连声答应,就让俞秀莲的车走过去了。
车来到大街上,俞秀莲就叫赶车的放下车帘,她在车中扒着青纱车窗向外去看。车行走了许多时,由东城到了西城北沟沿,就在邱侯爷的府门前停住。俞秀莲下了车,把车打发走了,门里有个仆妇直着眼睛望着她,俞秀莲就迈步进了门槛,微笑着问说:“你们少奶奶在家吗?”仆妇问说:“您贵姓呀?”俞秀莲说:“我姓俞。”仆妇说:“我给您回一声去!”她进了屏门,顺着廊子往里院去跑,俞秀莲就慢慢地往里去走。
这时忽见北房的帘子一启,出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的锦衣公子,正是邱广超,他很恭谨地叫道:“俞姑娘来了?”俞秀莲止住了脚步,邱广超就笑着说:“慕白也在这里。”俞秀莲笑了笑,下了台阶往那边去走,只见李慕白身穿蓝色绸衫,手持折扇,也自屋中出来。
俞秀莲进了这小客厅一看,并没有仆人在此伺候,她遂就向邱广超说:“今天我来,就是求邱嫂嫂领着我去看看玉娇龙!”邱广超说:“我们也正在提说此事,也因她是个女子,只有俞姑娘见了她,才什么话都好说。慕白的意思是不愿再逼她,只叫她把青冥剑交出来就是了。”俞秀莲说:“还不定是怎么回事呢?德五嫂子不信在巨鹿跟我闹翻了脸的是她,我又有点不信现在这个重病才好的真是玉娇龙!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邱广超说:“本来内人是要明天去看看她,因为今天玉娇龙必回娘家去。”俞秀莲说:“我听到刘泰保说,她已然从娘家回去了。”邱广超说:“那今天叫她去也好,只是姑娘要随了去,未免要使鲁家的人生疑!”俞秀莲说:“我可以扮作你们家里的丫鬟。”邱广超笑了笑,说:“我家只有四个使女,他们都认识。”
李慕白在旁说:“据我想,鲁家现在必有比玉娇龙更毒辣的人,所以玉娇龙才不能不低首就范,姑娘去了,千万也要小心!”俞秀莲听了便一怔。
此时进去回事的那个仆妇就来说:“我们少奶奶请俞姑娘!”俞秀莲点点头,又向邱广超、李慕白二人说:“我到里院去啦!只要邱嫂子今天肯出门,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也要见着玉娇龙;只要见着了她,我就有法子向她探出来底细。”
李慕白说:“杨健堂亲听罗小虎说过,玉娇龙的武艺确实自哑侠的书中所得。南鹤老伯数十载浪迹江湖,就为的是寻找那两卷书和哑侠的下落。倘若姑娘能将这两件事的下落究出,再把宝剑索回,我就不必亲自向她去追索了;因她现今已是一位命妇,我更不愿与她见面动武。”俞秀莲点头说:“好!这些事我必忘不了。”说着她就随那仆妇走往里院去了。
这里李慕白与邱广超闲谈,谈到武艺,李慕白就说:“玉娇龙的武艺确实罕见,只是行为卑劣,毫无慷慨的气度。”接着又说:“现在铁贝勒拟留我常住北京,也是因为他现在职位愈尊,人愈贵重;玉娇龙两次到他府中盗剑之事,使他有些胆寒,所以想使我保护他。虽然他对我必然优待,但多年来我浪迹江湖,闲散惯了,若叫我在京长住,不能再往别处去,如何成?所以我想给他介绍两个人代替我。”
谈了些时,就有仆妇来说:“少奶奶要走啦!”邱广超与李慕白齐都站起身,隔着玻璃窗向外去看,就见由里院走出来高梳两板头、身穿豆青色春罗旗袍、手拿着小扇子的邱少奶奶。随侍着的三个仆妇,其中一个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裤袄,脑后梳着个“苏州头”,年纪很轻,袅袅娜娜的,原来正是俞秀莲。
邱广超不禁大笑,李慕白也点了点头,邱广超回身笑说:“慕白兄,你太有些近于迂腐了!为什么你不与她结为夫妇?天下的婚姻哪还有比你们再合适的?我是俗人之见,我主张你不如应了铁贝勒之聘,就在京长住下;我们再把旧事重提,使你与俞秀莲成为一对,永弥人间缺憾,也省得你们再在江湖漂泊。你看,神出鬼没的玉娇龙现在都甘心俯首做人妻,未必不是她厌倦江湖了,做人还是夫妇与家庭的事要紧!”
李慕白摇摇头,只说:“你不明白。”
此时,门外的两辆骡车已然赶走了。鲁宅本来离此不远,所以不多的时间便已来到。这门前已停着几座车轿,可见宅里已来了客人。俞秀莲先下了车搀扶邱少奶奶,另一个仆妇赶紧走过来,对她很客气地看看,俞秀莲却瞪了她一眼,这仆妇就不敢过来帮忙了。
邱少奶奶倒是一点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叫俞秀莲搀扶着下了车。就看见门前有一个胖子,穿着油裙,地下放着个篮子,篮子里有几只烧鸡;胖子高举着签筒子,许多宅里的仆人都围着他抽签赌彩,打算赢他的烧鸡。上马石的旁边还有个卖茉莉花的小子,有几个丫鬟都围着他买花,往头上去戴。卖花的小子猴头猴脑的,他扭头看见了俞秀莲,就把嘴一咧,高声吆喝着:“茉莉花啦!香死人的茉莉花啦!”有个官人模样的人走过来瞪眼说:“在这门口做买卖,可不准胡吆喝!不然你滚吧!”这时有两个手拿着茉莉花的丫鬟走过来,笑着请安说:“邱大少奶奶!”她们并注意地瞧着那个搀着少奶奶的年轻俊俏的小脚儿老妈儿。
俞秀莲却不多看人,只把邱少奶奶搀上了台阶。进了大门,却见由里面出来了四名官差,腰间全都挂着刀;见有女眷来了,他们一齐躲往墙根,垂手恭立。俞秀莲晓得这必是顺天府的官人,鲁君佩不过是个府丞,他的宅中就预备下这许多的人,防范谁呢?
一个丫鬟在前面跑着去传报,两个丫鬟在邱少奶奶的前面走,邱少奶奶就说:“我听说你们新奶奶的病好了,我才特意来看看。在这儿论,我们是婶子跟侄媳妇;在她娘家论我们却是姐妹,所以我得赶紧来瞧她。”
一个大丫鬟说:“我们少奶奶的病可也真怪!说病了就人事不省,说好了就立刻好了。这还是仗着太极观的老方丈,画了两道符,缝在鞋底里,把魂给压住了,这才好的!”又一个丫鬟也说:“那老道士画的符可真灵,不怪人称呼他是老神仙。”
走进了垂花门,听客厅里有许多男人在那里谈话,俞秀莲就晓得今天必是有许多男客也来给鲁君佩贺喜,她倒是很想看看那鲁府丞到底丑陋到什么样子。又走进了两层院落,就有本宅拿事的女管家毕妈妈,带领着两个仆妇出来,一齐请安说:“大少奶奶您好!我们太太现在堂屋会客,来的是展公爷府里的奶奶,萧御史夫人,您没见过吧?”
邱少奶奶摇头说:“我都不认识,叫你们太太先会客好啦!不用惊动她,我是专看你们少奶奶来啦。”毕妈妈说:“可不是!刚才就来了七八起客,都是来瞧我们少奶奶的。可是少奶奶刚病好,今天早晨又回了一趟娘家,太累啦!现在大概在房里睡下啦!”邱少奶奶说:“她睡下也不要紧,我们俩是谁跟谁?她病了这些日子,我都没见着她,现在还不快点让我瞧瞧她?”遂又问:“她住在哪屋里?”
毕妈妈有些迟疑,可是邱少奶奶既然这样不客气,她也不敢拦阻,只好说:“我们少奶奶的病,也就算是好了七八成儿,可还没有大好,所以展大奶奶、萧太太也还都没有见着呢!”邱少奶奶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不管人家,得让我先见见。”毕妈妈只得向旁边的丫鬟使眼色,一个丫鬟就跑了去禀报鲁太太,毕妈妈就无可奈何地请邱少奶奶进到了北屋。
北屋五间,最里间就是昔日的洞房,于今玉娇龙的寝室。外屋陈设得颇为华丽庄严,墙上还贴着双喜字,挂着喜屏,朱色艳然,令人忆起不久之前他们的新婚;可是堂屋还摆着神龛,供着“伏魔大帝”“观音老母”,佛灯下还压着种种灵符,道士送来的铁如意也在桌上摆着,却又有一种神秘的气象。
随邱少奶奶进屋来的是三个女仆,其中一个就是俞秀莲。邱少奶奶向来是吃水烟的,银水烟袋永远是叫一个张妈拿着,现在却被俞秀莲给抢了过去,为的是她好跟随邱少奶奶进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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