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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旭日初升(第 4/4 页)

    吴万龄拔出了无形刀,道:“杨将军,此刀是楚将军所用。楚将军刀下所斩,净是英雄豪杰,杨将军雄姿英发,不可死于寻常刀剑,纵然死也要死在这神器之下。”

    他挥刀向杨易砍去。我嘶声道:“不要!”但刀光一闪,我看到杨易那没有头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来。

    杨易也死了。陈忠和曹闻道还能活多久吗?我茫然地看着。甬道里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最先战死的廉百策已被别的尸体掩埋起来,都看不出来。吴万龄看着这一地尸首,忽地脸上也流下了两行泪水。半晌,他才道:“程敬唐,将这些尸身好生掩埋了吧,他们都是当世杰出的英雄豪杰。”

    程敬唐持枪走了过来,却不说话,忽地单腿跪倒,哽咽地道:“公子……”

    他为什么要跪?我一怔,吴万龄显然也有些莫名其妙。他怔了怔,忽然苦笑道:“原来,南哥还是容不得我啊。果然,斩草要除根,这才是他做的事。”

    程敬唐要杀吴万龄!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南武公子让吴万龄来看守我,一开始就已经打了要除掉他的心思吧。杨易他们多半也是南武公子故意放进来的,否则地军团再强,也冲不破共和军的重重包围。吴万龄是苍月公嫡子,如果与南武公子争位,南武公子是争不过他的。虽然吴万龄自愿让出南武这个名字,可是在南武公子看来,他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在这时杀了他,可以毫无破绽地嫁祸给地军团。只是程敬唐显然还有点良心,不忍杀了这个真正的主人。

    程敬唐泪流满面,道:“公子,你走吧。敬唐身受公爷大恩,没齿难忘。”虽然共和军号称人人平等,也没有公侯伯一类的爵位了,他情急之下说起苍月公时还是说“公爷”两字。

    吴万龄淡淡地笑了笑,道:“走到哪里去?走到天边,南哥也是找得到我的,他总是不信我。敬唐,你转告南哥一句,‘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八个字是共和国立国之本,一定要落到实处。”

    他扭头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兄,没想到我还走在你之前。九泉之下,你要找我报仇就报吧,只是鬼死了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鬼死了是什么,程敬唐痛哭失声,不再抬头。我也不忍心去看吴万龄。他一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了父亲的信念,生命也可以付出。也许,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吧。

    刀已落下。几个金枪班也有不忍之色,扭过头去。

    “楚帅,好好上路吧。”

    天还没亮,但断头台前已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斩杀帝君,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肯定谁都想看一看。我看了看边上的帝君,他的脸色苍白,比身上的白袍子还要白,只怕已是傻了。张龙友背着手站在一边,却看都不看我。

    第一个上断头台的,就是帝君。当帝君被推上台去,一个赞礼大声宣读判词,说他“骄奢淫逸,独断不仁”,还说了许多条罪状。平心而论,帝君并不算骄横,后来那些年也算勤政。如果是太平朝代,他最起码也会是个守成之主,等老病死后得个美谥吧。可是现在,话是由别人说的了。

    上断头台的还有不少人,尽是帝国的宗室高爵。今天是共和国的流血之日,大概要杀一整天吧。这时我听得有个孩子轻声道:“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扭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穿着一领土布的裙袍,一手揽着太子。太子神色木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其实也有十四五岁了,可是自幼生长在深宫,只知读书习字,现在这样的变故一定让他晕头转向。我看见她在太子耳边说着什么,也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也许,对于她来说,生与死,早在高鹫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经一样了吧。今天,也许只是一场解脱。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曾经朝思暮想的人。有人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美好,也许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眼前晃动的,只是那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淡黄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这时外面一声炮响,围观的人们也是一阵震天也似的欢呼,有人在叫着:“打倒帝君!”还有人在喊:“共和国万岁!”当初启用断头台斩杀共和军驻帝都代表时,台下喊的无非是把打倒和万岁的对象换过来而已。现在听到这种声音,倒似一场嘲弄。

    刽子手已经过来带她了。她作为最得帝君宠爱的妃子,又是太子的母亲,尽管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的一生只是被人伤害,被人玩弄,到头来也要作为罪魁祸首被斩杀。我看着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裙,挽着太子的手走去。我想说句话,喉咙口却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走过我身边时,我再也忍不住,道:“枫!”

    她转过脸,看了看,忽然微笑道:“楚休红。”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说太多的话,却突然间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百感交集,只是道:“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有多好啊。”

    她微笑着道:“是啊。”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明媚,虽然她的眼角也略略有些细纹了。太子好奇地看着她,也许为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笑容而奇怪。我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道:“是的,那时真好。”

    那时并没有什么好。可是,在我的回忆中,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却显得如此温馨。至少,在那时我们都还活着。

    有个宗室忽然痛哭起来,叫道:“我不想死啊!来人!快把我放了!”虽然被绑得死死的,那人居然还站了起来,便要向外冲去。两个狱卒冲上前去,手持木棒向他头上打去,打得铮铮有声,那人口鼻流血,还在挣扎。

    她向是没有看到一般,向我轻轻点了点头,道:“楚休红,永别了。”

    “永别了。”我喃喃道。为她刻的那个沉香木雕像也已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我丢掉了,如果将来有人找到的话,也许就是她仅留下来的一点东西吧。我目送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在凌晨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走上断头台。我也没心思去听赞礼在罗织她的什么罪状,只是默默地想着从前。

    “第三个被杀的,该是我了。”

    张龙友突然轻声道。他原本就坐在我对面,一直都没理我。他虽然做了几年太师,养尊处优,人也稍稍胖了点,但他的脸上还依稀有着那个从海老处逃出来时的青涩少年的影子。他见我没理他,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到这时还在恨我吗?”

    我叹了一口气,道:“人之将死,恩怨已尽。”

    张龙友也笑了笑,道:“也是啊。以前我就想着杀你,现在看看,真是可笑。”

    这时狱卒又已下来了。看着他的身影,我的心里一沉,不是惧怕死亡,只是知道了她已经走了。

    狱卒走过来,却没有和张龙友所说的一般到他跟前,反倒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道:“请吧。”

    我站起身来,道:“龙友兄,原来还是我先走一步。”

    狱卒摸出一个挖了两个眼洞的黑纱头罩,轻声道:“楚帅,请海涵。”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儿就要戴头罩了,恐怕只有帝君一家才能享受不蒙面处斩的待遇吧。我任由他把黑布罩到我脸上,一步步跟着他出去,上了断头台。

    断头台的利刃已经拉起,上面虽然擦了一下,还沾着血迹。这些血是她的吧?我看着,只是呆呆地向前走吧。与前面被处斩的不同,赞礼也根本没有读我的罪状,下面的看客倒是群情激昂地喊叫着。他们大概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骂什么的都有,最多的倒是“卖国贼”,因为共和军宣称,帝国一直与蛇人私通苟安,还不时地攻击共和军。过上几十年,当知道这一切的人都死了以后,恐怕人们会认为当初的帝国军是蛇人的走狗吧。

    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怜悯。不仅是对他们,也是对自己。我的理想就是最终能够终止战争,现在战争到底结束了,可我没想到我会付出这样的代价。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这算是可笑还是可悲。

    突然,我呆住了。在人群的前列,我看到了白薇!

    郑昭并没有来,只有她一个。她清瘦了许多。更让我震惊的是,她手上拉着一个男孩子。这男孩只有六七岁吧,靠在白薇身边,根本不敢看我。

    白薇有孩子了!我只觉一阵晕眩。这个孩子,肯定不是郑昭的,看长相,简直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那就是我的了?

    白薇的眼神茫然,我马上回过神来,自己头上罩着黑布,白薇并不知道那是我。我想再看一眼白薇和那孩子,那刽子手却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楚帅,请稍快一些。”

    别再看了吧。也许,再看下去会让他觉得我这个帝国军元帅也会贪生怕死。那么多年的征战杀伐,死在我的刀枪下已经有那么多的人。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必定会遭横死,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死法。其实,我真的很贪生怕死,直到现在,我也害怕会死。只是当死真的来临时,我也会去勇敢地面对。

    我站到了断头台前,刽子手帮我将头放到刀下,小声道:“楚帅,请放心。”

    放心吗?我苦笑着。下面的看客又是一阵欢呼,我听得一阵轻响,从头罩下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如血染就的一样红。

    不管怎么样,这一个新时代,终于以一种不可一世的姿态,浩浩荡荡地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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