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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无常火(第 3/4 页)

    金千石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小声道:“是你跟她说的?”

    金千石看了看我,又躲闪着我的目光,也没回答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那不能怪你,我只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

    金千石抬起头,道:“统领,你别这么说……”

    我不敢再看他,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是阴天,也许过一阵仍然要下雨,灰云堆满了天空。我背起手,道:“金将军,我只以为自己算是个正直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是,我只是个卑鄙的小人。”

    他叹了口气,道:“统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你可不要怪我……”

    他还没说完,我忽然抽出了百辟刀。他脸色一变,还不等再说什么,我已在自己的左臂上割了一刀。

    血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金千石惊道:“统领,你做什么?”他一把夺掉我的刀,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绑住了我的伤口。我没有说话,好像那条手臂并不长在我身上一样。

    血流下手臂,手腕上那条发带现在隐没在一片血痕中,也看不清了。我看着天空,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

    我并不是不知道醉了后就会人事不知,但我还是醉了。那也只是因为想借一场酒醉来逃避那个责任吧。可是现在我除了自责以外又能做什么?知道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倒有了种自暴自弃的快意。那种对苏纹月的内疚和对自己的痛恨交织在一处,只怕现在血流光了我也不会在意的。

    天空中,云越来越厚。云层后,恍惚又听到了第一次看见苏纹月时她胆怯的声音,和我一块儿喝粥时少有的快活,以及,昨夜她那幽幽的叹息。这一切,都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像一堆火一样来灼痛我的记忆。

    如果我能有记忆的话。

    信使派出后的第二十三天,依然没有消息。武侯已派出五批信使,按理,最后一批出发的也该回来了,可是一个也没有回来。

    坐在城头,我捧着一碗刚端上来的肉汤喝下去。那是仅剩的一点马肉,女子被杀得只剩了武侯营中那几个准备班师后献给帝君的女乐了,现在已开始斩杀一些工匠。记得在军校里听高年级同学讲起过在大帝得国时的围困伽洛城之役,那时围城两个月,大帝的部队也对伽洛国的坚守始料未及,四十天后粮草耗尽,城却仍然未能攻下,那时帝国军便曾杀俘而食。那时听这故事时便觉得太过残忍,我曾经想过,日后我若有这一天也绝不吃人。我现在吃的也是我的坐骑,尽管那匹马其实还很强壮,武侯也下过令说各级指挥官可以保留坐骑,但我还是杀了它,把肉分给龙鳞军上下。

    那也算对武侯那个决议的一个抗议吧。能让我的部下少吃一点人肉,总也是好的。

    我刚喝完肉汤,城头上又有人叫道:“蛇人来了!蛇人来了!”

    蛇人这些天的攻势越来越急,但也很注意分寸,从来不硬攻。如果是单场战斗,比以前那些恶战要容易应付多了。但是蛇人的攻击已经相当有组织,那种频率让我们疲于奔命。

    也许,不知道哪一次便是蛇人的总攻了。

    在让蛇人伤亡了七八个后,它们终于退却了。但我们的损失是十七个人,可怕的是,城头剩余的士兵在看那些死者时,眼里冒出的,简直是食欲。

    现在蛇人和我们好像倒了一个个了。我有些想要冷笑,但也笑不出来。

    攻城斧在我手上重得几乎提不住。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出手了一次,还是累得我气喘吁吁。我把攻城斧放到墙边,坐了下来。吴万龄走了过来,道:“统领。”

    我看了看他,道:“怎么了?”

    “再不吃东西,统领你要支持不下去的。”

    我站起身,努力让自己已经有点脱力的身体站直,道:“吴将军,想必你也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要靠吃人才能保得性命,即使活下去了又有什么意义?都不如朱天畏。”

    吴万龄垂下头,不敢再看我。这些天发的口粮就是女人尸肉。就连这些残忍的食粮也已经很少了,工匠没有多少人,已被斩杀了一半。

    几千个女子,也不过让城中坚持了六天而已。若女子和工匠都吃光了,接下去吃什么?吃那些伤兵和战死者么?以前即使在蛇人面前节节败退,我仍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觉得人毕竟是人,而蛇人不过是些吃人生番,是些野兽。可如今看来,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骄傲实在不过是种对自己的欺骗。

    吴万龄没说什么话。他的身体也在发抖,腿也慢慢地弯下去,忽然,他猛地呕吐起来。的确,只消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吃下去的东西竟然在几天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一定会呕吐的。

    看着他呕吐,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望向天空。天很阴沉,可能又要下雨。南疆的雨季要持续一个月,现在已快到了尾声。蛇人如果要趁雨季发动总攻的话,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这时,从城下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很是急促。这时候把马打得那么快,已是很少见了。我正要看看是什么人,却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龙鳞军的楚将军在吗?”

    声音是从城下传来的,正是路恭行的声音。我拍了拍吴万龄,没再说什么,走了下去。

    本来是很坚实的台阶,我却觉得像是踩着柔软的棉絮。好容易下了城,只见路恭行骑在马上,也不下马,一脸惶急,道:“楚将军,祈烈出事了!”

    “什么?”

    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惊道:“怎么了?”

    “他被人告发,藏着一个女俘,却不肯交出。现在君侯已命锐步营捉拿他,他带着那个女子逃到了张先生的营帐,绑了张先生,还用一辆天火飞龙车来威胁君侯。”

    我只觉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头嗡嗡地响,不禁一阵晕眩。祈烈在破城时也找了个女子,我是知道的,当初我还见过一次。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那不正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么?

    “现在呢?我去,我马上去。”

    我语无伦次地看着周围。龙鳞军的马匹现在一匹也没有了,难道我走着去么?我正在茫然,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上来和我合乘一骑吧。”

    我看了看他,他的马倒还不是太虚弱,坐两人走上一两里路总行的。我点点头道:“好吧。”

    我走到他的马边,很简单的上马动作我也做得惊险万分,摇摇欲坠。刚要跳上马背时,我一晃,差点摔下来,路恭行一把拉住我,才免得让我摔个四脚朝天。

    跳上路恭行的马,我扭头对坐在一边的金千石道:“金将军,这里由你负责,万不可出差错。”

    这些天蛇人的攻势越来越凶,我有点害怕我不在时恰好有蛇人攻来。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后果不堪设想——其实也不用设想。真要出了这样的事,那也可以说一切都完了,用不着武侯责罚,蛇人一定可以把所有人全部消灭干净的。

    路恭行在马上仍是很稳健。他虽然已经瘦了一圈,但驭马之术却丝毫未减。我坐在他身后,都觉不出有什么颠簸。我道:“路将军,小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帐中有个女子藏着,他将那女子打扮成亲兵模样,还不叫她出来。哪知昨天被人告发,君侯大怒之下,要将他擒下。哪知他竟然持刀反抗,你也知道,前锋营的人都不想搅进去。”

    我心中更是有如火烧。路恭行带着我拐了几个弯,从一条小路拐了进去。我道:“那是去哪里?”

    “那是张龙友的营帐。君侯专门划出这一块地来的,由五百兵守卫,给张先生试火器。小烈不知怎么知道了这里,逃了进来,捉住了张先生。楚将军,君侯已怒不可遏,只怕……”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也已到了张龙友营帐前。

    里面是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中有几座营帐,都是用些零零碎碎的篱笆拦住而已。那是张龙友待的地方了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和别的参军一样,都是住在武侯边上的呢,看来武侯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了。

    但这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足有五六百士兵围着当中的帐篷,在最前面的一个军官手持长枪,作势要冲,而在这支队伍后面,坐在一张大椅上的,正是武侯。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跳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冲上去前,叫道:“君侯!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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