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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脱身之计(第 1/4 页)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吗?”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我早就动手雕刻了,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是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的,两人都不会起疑心。我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发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是,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和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怕也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上了。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得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隐迹跟踪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的。等他一走,我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

    这时听簧里传来的居然是丁亨利的声音。听簧传出的声音虽有些变形,但语气还是丁亨利的。他正道:“不会吧,天遁音是虚心真人的独得之秘,帝国并没有这个。”

    “虚心子有点不识轻重,他不是在上半年到过帝都吗?万一他将天遁音教给哪个人了该如何?”

    这声音不知是谁的,他还没说话,边上有一个人忽道:“应该不会吧。虚心真人对共和忠贞不贰,绝不会做这事。”

    这口气,正是郑昭。那么方才说虚心子有可能将天遁音交给旁人的,就该是那个公子了。这人很有可能便是白薇说过的南武公子。我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人实在多疑,但猜得动中肯綮,实是不好对付的人。可是这人再多疑,再聪明,也不可能发现我所装置的天遁音。

    天遁音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声簧,就装在那木雕中;另一部分叫听簧,放在耳朵边听的。薛文亦不愧妙手之名,他说过,虚心子的天遁音簧片是平的,这样制成形状就不能太小,否则无法传得远了。而薛文亦的设想不落俗套,将声簧和听簧打成了蜗纹形,这样形制大大缩小,窃听距离却更大了。送给郑昭的那棵荔枝树是他的得意之作,簧片被他巧妙地做成枝头的颗颗荔枝。虚心子所制簧片,都是暗藏在内,而薛文亦堂而皇之地就放在外面,郑昭心思再灵敏,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簧片。那两个木雕,送给丁亨利的人像腹中空空,大有暗藏机关的可能,但其实那人像倒毫无机关。我送那两个木雕,人像是故布疑阵,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听他们说话,自是没有发现我的圈套。

    南武公子顿了顿,道:“你对虚心子用过读心术吗?”

    郑昭也顿了顿,道:“这个不曾。其实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实话的,只是卑职根本没想到这个。”

    听簧里传来“嘶”的一声,想必是南武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木雕中真被藏了天遁音,那么偷听之人定然就在附近。郑昭,你立刻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我浑身一凉,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我只想到了他们发现不了我所安装的天遁音,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釜底抽薪。现在周艺持在那边吃饭,照事先说定,他要见我扳下车顶暗号再过来,不然得在饭馆吃上一个时辰。我一欠身,几乎马上将车顶的暗号扳下来,但又停住了。

    不对。木雕毕竟在他们手上,那议事处占地甚大,隔了几间屋说话,定然传不到外面。如果南武公子在怀疑的话,不该对着木雕说这话,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地方。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刹那间,我已明白了南武公子的计策。他根本不是要让郑昭来看,而是现在就有人观察周围情形了。如果我贸然拉下记号,那才中了他的计。

    想到此处,我顿时停了下来,索性躺在车板上,仔细听着。但现在没有声音传来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得郑昭道:“左墙外停了一辆空车,右墙边有几个小贩,没什么可疑。”

    听得郑昭的声音,我不由得暗自长嘘了口气。要是我沉不住气,就一下被他诈出来了。我正在得意,耳边却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等了好一阵,仍是一点都听不到。我正在想那天遁音是不是坏掉了,突然从听簧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什么?”

    听簧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变形,我也听不出那是谁,却听得有人道:“是个木雕,放回去吧。”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我一呆,猛然间明白了郑昭的意思。原来天遁音并没有坏掉,而是被收在什么密闭的地方了。看来南武公子虽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郑昭将这个收好。这个南武公子当真是个极端小心的人物,太难对付了。

    我正在惊叹,却听方才那人道:“是楚休红做的?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听到那人说我的名字,我不由得一呆,也不明白这人跟郑昭说话怎么这样随便,还没回过味来,郑昭已道:“当然是给我的。阿薇,收好吧,我们出去吃饭。”

    一听到郑昭说“阿薇”这两个字,我的头登时“嗡”了一下。是白薇!原来白薇也在帝都!小王子上回就说郑昭曾携眷前来拜会过安乐王,只是在五羊城时我听紫蓼说她们是共和军女营的统领。我回帝都以后,她一回也没来看过我,我只道她早已回五羊城了,没想到原来还在这儿。

    在五羊城,白薇也曾经想利用我,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情。我知道她对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当时他就因为怕我给他戴绿帽子而险些对我下手。不过以他的读心术,也该知道白薇和我是清白的,看来是郑昭不让她来看我。

    现在我只希望白薇能和郑昭多说几句话,从中多少可以透点消息出来。但顿了顿,我听得白薇道:“阿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也顿了顿,道:“我相信你。快把东西理好吧,明天公子就要回去,你把这木雕带回五羊城好了。”

    我心底一凉。郑昭虽然没有发现这木雕里的奥妙,但木雕一旦被白薇带走,那我的布置就全盘落空,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能偷听到。事已至此,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又等了一阵,但听簧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大概木雕已被白薇打好包了。我仍不死心,拼命听了一阵,但听簧里仍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我正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得大门边有人道:“郑先生郑夫人要出门吗?”

    那是共和军议事处的司阍在说话。郑昭他们在帝都设立议事处,连里面的杂役都统统是五羊城带来的,说是共和人人平等,其实自是害怕文侯无处不在的眼线。

    刚想到这儿,我突然间又想起了文侯。郑昭如此防备,他又身怀读心术,文侯要安排眼线的确很难,但文侯的计谋实在令人防不胜防,难道真的对郑昭毫无设防吗?也许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在文侯眼中,我出这样的小手段也是多余的。但转念一想,郑昭和那个南武公子都同样不是等闲之辈,与文侯也当真可以称得上势均力敌,他们之间斗智,说不定偏偏被我乘虚而入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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