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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青春的终曲(第 4/4 页)

    紫紫说:“男男,你哭吧,别憋着。”

    我呆呆地看她,我想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我的一半生命都被抽离了。那么温暖,那么幸福的感觉,怎么可能就这样瞬间离开?我才刚刚答应他嫁给他呀,我们不是说将来要走一辈子的吗?怎么你就陪我走了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空又开始下雪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雪不像那天那样洁白,而是蒙蒙的灰色?我突然想出去,近距离感受一下这灰色的雪。慢慢地,我起身,没有惊动趴在我床边休息的紫紫。我就这样光着脚穿着病号服,慢悠悠地走出病房,来到医院的花园中,抬头看着天空。今年的雪真的很大,纷纷扬扬地把天空都给遮住了。我随意地让雪花一片片飘落在我身上,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我忘记了一切,包括温暖和寒冷。在没有什么人的庭院里,我缓缓地抬起双手,接住从天空翩翩飘下的雪花,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轻声念:“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在半空里潇洒。”念着念着,我的声音开始哽咽,我想起他如冬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

    他修长的手指总是喜欢轻柔地弄乱我的长发。他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那么爱意盈盈。我咬着唇,一边念一边低泣出声:“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飞扬,飞扬,飞扬……”

    突然,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强大的暗流。这几天来的所有欢乐和悲伤,这几天来的所有思念和痛苦把我击倒。我站立不住,就在雪地上慢慢跪下。我的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拼命地往外涌。我哽咽地继续背着:“啊……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你的衣襟,贴近你……柔波似的心胸。”

    他总是低头轻笑,让整个世界都闪亮闪亮的。渐渐地,我开始抽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他充斥了我的灵魂,让我无论怎么样都无法轻易地放弃。顾墨涬……顾墨涬……顾墨涬,我闭上眼睛,再也压抑不住地跪在雪地里拼命地哭。我用尽全身力气在哭,不想去想其他任何事情,也不能再去想其他任何事情。我满脑子都是他,直到最后哭得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离开了他,自己会变得如此脆弱,脆弱到连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地步。

    身体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一件大衣围住了我,我已经哭得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可是我感觉得到那是谁。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臂哭叫道:“紫紫,紫紫,紫紫,怎么办?我还是不会背那首诗,我还是不会背。”

    紫紫使劲儿地搂着我,她的声音很平稳,迟钝的我听不出那里面的悲伤:“我帮你背,什么诗,告诉我,我帮你背。”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病房的。我只记得,一个晚上,紫紫都在我床边用她悠悠的声音背着,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翩翩地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那天晚上,我终于睡着了,梦到了顾墨涬,他穿着他最喜欢的宝蓝色外套,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看我,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我看见他真的很高兴。可是我大声喊他,他却好像听不见。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会失去他。可是我不能失去他。我站在我们的小屋里看着他哭,我哭着叫他,求他,大声喊我爱他,可是他都不理我。他不理我,他就像天上飘下的雪一样,慢慢飘散,剩下一片洁白的雪地,了无痕迹。

    我在颠簸起伏的车里摇晃,趴在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路边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街头到处着胖嘟嘟的雪人,憨态可掬地站在那里,有的雪人还戴着红色的丝带,眼睛、鼻子用黑色的石头和树枝代替,栩栩如生地站在路边。我忽然想到顾墨涬,他说等雪厚了就和我一起堆雪人的,我想也不想就转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堆雪人啊?”

    看着妈妈吃惊的脸,我迅速地把脸转过去,睁大眼继续望着窗外,我不想让妈妈看见我哭。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永远不会再陪着自己。原来,我早把他的陪伴当作最理所当然的习惯。所以现在,自己终于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么手足无措地想他,想到感觉天地好大,连呼吸一口气都是刀割般地疼痛。

    我贴着冰冷的窗户,泪流满面,眼泪顺着玻璃淌下的时候早就凝结成棱角分明的窗花,肆意开放却又被哈出的雾气氤氲。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什么涓涓细流的感情都被凝固成透明的冰棱,刺得人鲜血淋漓。

    手指突然被人从背后握住,温暖而有些粗糙,是妈妈的手。

    “男男啊!大冬天的,不要贴在玻璃上,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很虚弱。”妈妈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得我眼眶鼻子又是一热。这些天她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很累吧?

    我支起身子,感受着手指处传来的温暖。妈妈的手轻轻搓着我的手,我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我听到她在身后叹气:“唉!看你这手冻的,怎么老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让妈妈担心呢?”

    妈妈短短的几句话,就让我狠狠地感觉到自己的自私。这些天来,我一直沉浸在悲痛里,哪里顾及过爸爸妈妈的感受。与其说我经历了煎熬苦痛,不如说他们陪着我一起经历了生离死别。从我昏迷一直到醒来的那段时间,有什么是他们没有切身体会过的呢?

    现在的我,根本不敢回头去接妈妈的话,不是不知道她的担心,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那张写满哀愁的脸。我的脸上满是忧伤,这样的表情又怎么能让妈妈看到?只能对着窗户酝酿了半晌,才控制住情绪的波动:“妈,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儿闷,就让我这么看看外面吧!”

    “哦哦哦,你看,妈不拦着你啊。男男啊,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别想太多不开心的事情。”妈妈连声的应答里带着一丝强忍的哽咽,听得我心头酸涩。还记得以前她总是拍着我后脑勺狠狠骂我,怎么转眼间她就像失去了所有批斗我的勇气和精力,连说话都带着些惶恐的顾忌。

    脸上的泪水渐渐干了,我不敢回头,怕有能被看出来的痕迹,就以这么僵硬的姿势坐着看窗外的风景。

    这样荒凉的景致本来也没什么看头,但是我依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飞速退后的树木和人群。我突然有种想法,好像什么都能随着车轮的飞转开始倒退往回,让人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执念。

    只是我在车里,那些风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会再为自己停留。就像那些定格的记忆,只能远观,不可捡拾。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坐在车里,脑子里空空的。不记得什么时候到达终点,不记得什么时候下的车,连怎么走进这个家门的也不记得了。

    只是当走进房间里,看到床头那罐幸运星,我突然像是有了力气般挣脱了妈妈的搀扶。看着那个玻璃罐,我突然有种久违的激动,耳边突然回响起我回到十七岁时的对话:

    “哎,你是不是暗恋那个女孩儿啊?嗯?是吧?一定是!”

    “你不要说话,我会数乱的!

    “怎么才七百二十个?还差五个!”

    “哎,差五个就差五个呗!反正也看不出来!”

    “不行!不能少!”

    “为什么你一定要捡这些星星?”

    “因为她会后悔,她一定会后悔丢掉这些星星。所以我帮她捡起来,等她后悔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给她看,让她求我,求我把星星还给她。”

    那些话,就这么突然地响起,震得我耳膜疼痛。好像有什么就要从眼眶中奔流而出,又被我苦苦压抑。

    “男男,”妈妈在旁边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妈妈说,别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想,啊?”

    “妈,没什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出去吧!”我站住,稍稍定了定神道。

    “你——”

    “真的没事的,就是有点儿累,想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会儿,你去忙你的吧!”我疲倦地闭上眼睛,世界很安静。

    “妈妈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一声啊!”妈妈临出去前不放心地嘱咐,接着是关门的轻响。果断干练如她,在和我一起经历了这些变故后,突然变得处处细致周到。好好一个劲头十足的老太太,硬是被我折磨到甚至有些畏缩的姿态,真是我的罪过。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玻璃罐,手慢慢地伸过去,颤颤巍巍的,揽过来抱住,胸前突然有股暖流从掌心的罐子传过来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当时的场景即使过了许久,依然像刻在那里一般。

    “男男,这是你丢弃的,我帮你捡回来还给你。”秋天的夜晚渗着凉意,顾墨涬的话总是软软地带着暖意。

    “啊,上次见你割破手指来着,怎么还没丢掉啊?”心里的甜蜜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咕噜噜地冒着泡,纯粹是美的。

    “嗯?”顾墨涬很意外地听着我的回答,“上次?”

    “那个,我是说,这个幸运星是我当年丢掉的。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保存着呀?”我吞吞吐吐,突然意识到上次看他捡幸运星是用月光宝盒回到过去的事情,当然不能向他解释清楚。

    “咦?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个死孩子,这么不可爱,总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跟他妈向我妈打听我的成绩时一样不知趣。

    我翻着白眼嚣张道:“那么久以前的东西你都还保存着,就不许我记得了?”

    “啊——”

    十七岁那时的对话,长大后的对话,反复地在我耳边回放,究竟被我回忆了多少遍才可以那么深刻?那时候那般轻易丢弃的东西,捧在顾墨涬手心里就像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那样的场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若不是拿着月光宝盒回到过去,我如何能看到有人会那么珍惜自己的一颗真心?那个说要把我丢掉的星星都捡起的男孩儿,永远在我十七岁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倔强地等我。

    只是习惯了他的温柔目光,没料到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美好,无论我奋起直追还是原地等待,都不会再遇上他了。

    站在原地看向来时,这才知道,有种遗憾叫覆水难收,很多事都回不到从前。是啊,从前——

    等等!从前?我突然打了个激灵,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从懵懂中惊醒,拍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再清醒一点儿。

    回到从前?顾墨涬再不会存在在我的人生中,现在和将来。但是他还在过去,我可以去找他。有一种叫作希望的种子在心中发芽,长出疯狂的藤蔓。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急切地想过一个人,也从未像现在这么偏执地想做一件事情。

    我要救我的爱人——顾墨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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