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 3/4 页)
从家里出来快三年,不是没有想过回去看看林泽远,然而那种被打的恐惧种在骨头里,她把妈妈的私房钱拿走了,林泽远一定气坏了,她回去也要挨打,她不敢。
现在,林泽远真的喝出问题来,她却怕了。
林泽远再怎么糟糕也是她的亲生父亲,是她在这世界上仅剩的一个亲人,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回家看看。
林未未没直接去病房,先去找了医生,然后挨了一顿骂。
紧急联系人那一栏的关系填写的是父女,但是林泽远住院这一段时间,林未未这个女儿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医生问林泽远的时候,林泽远还笑说林未未工作很忙顾不上。
林未未低着头宛如受训的小学生,什么话也没说,鼻尖有些发涩。
医生把林泽远入院以来的检查结果和拍的片子之类的都给林未未看了下,说了说情况,林未未不懂医,越听心越沉。
林泽远是因为吐血被送进来的,当时已经经历过一次抢救,虽然救过来了,但是身体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多脏器受损,肝脏在长期的酒精摧残下无法正常工作,造血功能也受到了影响……
医生说了很多,大意就是林泽远时日无多,叫她做好准备,最后和她询问是否继续治疗。
现阶段的治疗只是尽可能地延长生命,医生说实际帮助不大,主要是为了减少疾病带来的痛苦,尽量提高病人的生存质量,而且花费相当大,很多进口药物也不在医保范围内,说白了就是搭进去很多钱,但也不见得能够让林泽远多活多久。
林未未面色晦暗,说了句“当然治”。
签过病危通知书,她去楼下的缴费处交钱。
林泽远医院的一卡通上已经欠费几百,停药有一天了,她拿着单子粗略看了下,每天的花费都上千。类似那种昂贵的人血白蛋白的药物现在每天都要用,加上输血小板什么的,最多的一天光药物花费就有六千多,加上检查费用近万元。
她上楼回到病房,推门的手有些发抖。
她不知道林泽远这一段时间是怎么坚持过来的,而且他没给她打过电话。她还记得两年多以前那天下午,她一瘸一拐跑着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林泽远红了眼,在她身后吼她。
他让她再也别回家,她就真的再没回去了。
她推开门,病房里有说话声,是护士已经接到交费的通知,在给林泽远扎针输液。
林未未慢慢走进去,看到林泽远躺在病床上。
快三年没有见过,林泽远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苍白而虚弱的一张脸孔简直陌生。在林未未的印象里,他总是拿着酒瓶红光满面,一身挥之不去的酒气。
林泽远看到她,也没说话。
输液输得多了血管不好,有些地方瘀血,有些地方肿着,护士花了一点时间,最后扎在林泽远脚上。
护士走了之后,林未未本来想去病床旁边坐,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害怕,站在床尾犹犹豫豫。
林泽远有气无力地瞥她一眼,眼睛合上了。
林未未在原地站了几分钟,隔壁病床的老大爷笑道:“你爸还生气呢,这么久才来,闺女养大了一嫁人就成别人的了,都不知道关心亲爹……”
林未未十分惭愧,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还没结婚,讪讪地笑了下,还是走过去在病床旁边坐下了。
林泽远没睁眼,她想了想,说:“我会尽量多抽时间过来。”又纠结了一下,改口说,“我这两天就请假,暂时不上班了。”
林泽远还是不说话,隔壁老大爷却又问:“闺女啊,你老公呢,也叫过来帮帮忙,老林都病得这么重了,也不见人,这说不过去啊。”
林未未顿时觉得隔壁床的这个老头子烦死了,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对方闭嘴,她干巴巴道:“叔叔,我没结婚,我照顾我爸就可以了。”
那老大爷这回就笑得不屑了:“那就好,前些天光听老林说自己有个女儿,一直不见人,我当不是结婚就是死了呢。”
林泽远这时候睁眼,对隔壁床出了声:“老李,算了。”
林未未脸上的表情挂不住,接下来就不说话了。她打开床头柜子整理了下,这段时间都是林泽远自己住院,柜子很乱,杂七杂八的日用品扔在里面,柜子上甚至还有吃过没扔的塑料饭盒。
她把垃圾扔掉,回到病床旁边守着林泽远看点滴。
药很多,到中午输液也没结束,她看了一眼手表,问林泽远想吃什么。
林泽远这会儿侧面对她躺着,听见了也没动静,她看一眼瓶子里的药还多,就说:“那我先下去给你买饭。”
外面用的塑料饭盒她觉得不好,先去买了个保温饭盒,洗干净之后在医院食堂打了饭,很家常的烩面片,以前林泽远喜欢吃。
拿上楼,她叫了几回,林泽远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吃饭。
林未未心里松了口气。
外人看父女俩是有些奇怪的,林泽远一直一张冷脸不说话,林未未的话也很少。
午后林未未接了个电话,是墨子期打来的。
“我早上在开会,刚刚看到信息,你请假什么事?”
她拿着手机出门到楼道去,然后回答墨子期:“一点私事,我接下来还要请假一段时间,可能很久。”
“什么私事?”
她不太想和他说这些事:“家里有事,我回家一趟。”
“你爸不是对你不好吗,回去做什么?”
她语气硬了些:“再不好那也是我爸。”
那边默了默:“我开车送你……”
“不用。”
她回绝得太干脆,墨子期又静了几秒:“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和我说。”
她“嗯”了一声:“我可能要请假一两个月……”
她回想着医生的话,其实医生也不是很确定,她忽然一阵心悸,靠住了墙壁,视线朦胧起来。
其实直到刚才,这种感觉都一直不真实。
她唯一的亲人奄奄一息,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母亲十多年前病逝,也是在她面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再来第二遍。
墨子期在那边喊了声她的名字,唤回她的思绪,她听见他说:“你做好安排,这边还需要你交接,电话保持畅通,家里的事情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靠着墙壁使劲做深呼吸,来回几遍,才静下来,揉了揉眼角,回到病房里。
接下来的几天,林未未就一直陪在林泽远身边,气氛极为诡异,林泽远和病友说话,和医生护士说话,就是不和她说话。
林未未思忖再三之后还是雇了个陪护,好和她换班。她开始回家给林泽远做饭,医院家里两头跑。一周很快过去,医生拿着林泽远最新的血检结果告诉她,老头子身体竟好了一点。
她很高兴地去和林泽远说,林泽远还是没理她。
她有点挫败地在旁边坐着不吭声了。
过了好久,一瓶点滴见底,护士来换过走了以后,病房里静悄悄的,隔壁床正在睡觉,她听见了林泽远的声音:“怎么没找对象呢?”
她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问我?”
林泽远瞪她一眼:“不然呢,这房里就剩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我问他对象?”
林未未咬咬唇,讷讷道:“……没合适的。”
“挑。”林泽远说,“再挑就不好嫁了。”
“我还年轻呢。”
林泽远不屑地哼哼了一声。
林未未心口的郁气散了不少,笑说:“我才二十五岁,你着急什么。”
林泽远有一阵没说话,最后翻了个身,声音有些哑:“我都这样了,能不着急吗。”
林未未不说话,眼眶发酸,她使劲把眼泪忍回去了。
隔天,林未未回公司了一趟,新的cfo还没有着落,她先写了一份工作交接报告,尽量挑重点工作交代了一下。
她敲键盘时,梁晓冉就在旁边看,又问她请假是为什么。
她如实说了,梁晓冉不擅长安慰人,最后按了按她的肩膀:“那你好好照顾叔叔,我有空了去看你们。”
林未未点头,梁晓冉又说:“对了,你知道吗,那个沈佳希进了行政部。我本来以为她会做管理,结果她最后做了墨总的行政秘书,原来的秘书被调走了。这两人真是没节操,搞什么总裁小秘的……”
林未未只是笑笑没说话。
梁晓冉看出她兴致不高,没再说,也认命地没有再提起林未未调岗的事情,而林未未则是根本顾不上想这茬儿。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林泽远那些要命的事情。
林泽远早期在单位的那种职工医保每年的报销额度有限制,一年最多十五万,早就已经用完,这一周多的时间医院让她对“花钱如流水”有了一个非常具体的认识。在医院里,钱真的只是一个数字,哗啦啦地往外流。
作为kit的创始人,林未未虽然每年拿分红,但是分到手的又被她投进新项目去,没投进去的也被她以各种看不到的方式零零碎碎地贴进去,例如宴请客户、给投资商送礼品什么的,最后她身上其实没有多少现钱,这就导致她现在有些心慌。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相信,作为kit的cfo,在家人重病的时候也要面对很大的经济压力,她盘算过自己手头的钱,坚持一段时间是没太大问题,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这是很矛盾的事,既然要治疗自然就希望时间长点。林泽远最近的身体有好转,他要是能再好好活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多陪陪他,所以她需要钱。
她写好交接报告打印出来,去找了一趟墨子期,敲门进去,发现沈佳希也在。
沈佳希今天穿得很职业化,一身ol风格的套裙。林未未脚步慢了一下,扫一眼自己的牛仔短裤和休闲t恤,扯着唇角低头笑了笑。
好像也没什么好比较的,无论她穿什么,墨子期不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她和沈佳希打了个招呼,沈佳希拿起墨子期签过字的文件离开。
林未未在墨子期对面坐下,随意说了一句:“我以为她会做管理。”
别的部门不好说,行政部门空降一个中级管理人员对墨子期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
墨子期回道:“佳希自己想从基层做。”
林未未想,一上来就是总裁秘书,也谈不上基层。但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把交接报告放桌上推过去。
“这是一个初步的交接报告,可能不是很完善,我最近几天还会继续补漏,这个先放墨总这里,要是新人入职可以先看。”
墨子期拿起来翻了翻,但是心思不在报告上。
林未未实在反常,以前是公司劳模,如今年假休完紧接着请长假,他又问了一遍:“家里有什么事情,还需要很久吗?”
林未未正要和他说这个:“我是这么想的,墨总,既然我被调到研发岗,我想申请在家办公。”
墨子期眉心一蹙:“你想在家办公?”
“对。”
“原因呢?”
“家里有些事,我没办法按照朝九晚五的时间上班。我在家可以写代码什么的,在线需要沟通的也能及时回应,有重要的事情我会到公司来,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继续工作,每个月还能有薪水进账,要是请长假,就只能光花钱,kit的分红还要等年底结算,她不想让自己那么紧张。
她是算过的,虽然工资八成跟不上林泽远花钱的速度,但聊胜于无,总好过坐吃山空,只要林泽远好起来,哪怕砸锅卖铁她肯定也要继续治下去。
墨子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盯得她有点发毛,她叫了声:“墨总?”
他别开视线:“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那天晚上他是花了心思哄她的,他就没那么哄过谁,他以为一切说开了就好了,她看起来也像是接受了,但是现在她忽然提出要在家办公。
在家办公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他就连见她一面都要靠运气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这一两周没怎么见着她的时间里,他过得很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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