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恩(第 2/4 页)
这人是她救活的,他长得好、活得好,她也像是“与有荣焉”。收回手送到鼻端,她轻轻嗅了嗅,嗅到了生发油和古龙水的混合香气,香气之下似乎还掩盖着一点别的气味,但那气味是过分的陌生,以至于她不能将其归类、也不会形容。
手落了下来,她对于自己那一救很满意,对于自己救活的这个人也很满意,缓缓一眨眼睛,她笑了一下:“你多保重。”
沈之恒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我自然是知道保重的,可你呢?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你母亲?还是有别人欺负你?”
“我妈打的。”米兰说道:“她活得不高兴,就打我出气。”
“没有人拦着她吗?令尊米将军呢?”
“爸爸不回家。”
这一段话让她说得又平静又漠然,像是在讲述一桩十万八千里外的旧闻,和她本人没有关系。沈之恒先是以为她是被米太太虐待得呆傻了,可随即又想到呆傻了的孩子,没那个本事和胆量,自己摸索到济慈医院去。
于是他又问:“那一夜,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那种荒凉地方去?”
米兰躺在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死去,所以有一答一,不为那个人潮汹涌的光明世界做任何辩护和隐瞒。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冻死。听说冻死的人在临死前,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
沈之恒伸手抚摸了她丝丝缕缕的长发,垂眼盯着她的眼睛,他沉默了许久,才又说出话来:“米兰啊,不死好不好?”
米兰微微蹙了眉头,终于显出了一点孩子相:“活着太苦了。”
沈之恒说道:“可是现在你有我了呀,我是要向你报恩的啊!”他低头凑到了她耳边,说悄悄话:“我姓沈,沈之恒,‘如月之恒’的之恒,记住了?我很有钱,也有势力,现在这个世道,只要有钱有势,就无所不能,对不对?你要是不信的话,等将来出院了,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在天津卫是有点名气的。”
这一番话,让他说得又像是哄慰,又像是吹嘘。米兰笑了:“那你怎么还被仇人追杀?”
“我那次是大意了。实不相瞒,我今天来看你,明天就去找他报仇。”他一拍米兰的头顶,声音转为低沉:“还是要保密!”
米兰笑微微的,感觉他又像个小父亲,又像个大朋友。房门开了,看护妇探进头来,不许沈之恒在病房里逗留太久,只怕病人说多了话,劳神费力。沈之恒很听话,只对米兰说了一句“等着我”,便离了病房。
两个小时之后,他卷土重来,带来了鲜花与晚餐。
米兰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吃什么,沈之恒扶她靠着枕头半躺半坐,亲自喂她吃粥。她没食欲,不想吃,可因为对方是沈之恒,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吃。
“我派人到你家里送过信了。”他一边喂,一边低声说话:“我让令堂这些天好好在家里养伤,不用挂念医院这边,我会照顾你,令堂答应了,还对我道了许多辛苦。所以起码眼前这几天,你是安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活着,也过一过舒服日子。”
这话太有道理了,米兰心悦诚服——她心如死灰的时候,言谈清楚利落,如今稍微的一欢喜,反倒没话讲了,就只是微微的笑,可因为依旧是前途未卜,所以她笑得很有保留,一双眼睛依旧是清冷茫然的。
沈之恒许久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了——在他眼中,十五岁的米兰正是一个小孩子。
幸而这个小孩子与众不同,身上莫说稚气,简直连人气都欠奉。沈之恒和她相处了几个小时,倒是挺轻松,他的话,米兰全懂,米兰的意思,他也都明白。除此之外,米兰似乎是开了天眼,他和米兰同处一室的时候,总感觉她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站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全知道。
入夜时分,他回了家,一进门就瞧见了司徒威廉。司徒威廉坐在沙发上读小说,见他回来了,直接对着茶几一使眼色,茶几上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是他给沈之恒带来的晚餐。
家里的仆人已经走了,沈之恒坐上沙发,从帆布挎包里往外拿玻璃瓶:“今天我去见了米兰,就是米大小姐。”
司徒威廉立刻扭头望向了他:“人家不说不让你去吗?”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他拔下玻璃瓶口的橡胶塞子,客厅里立时弥漫开了血腥气味。他就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说道:“原来那是个可怜孩子,米太太不是个东西,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她自己还生了病,肺炎,住在医院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司徒威廉盯着他血淋淋的薄嘴唇,盯得饶有兴味:“沈兄,其实那姑娘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你可以把她娶回家,这样她就可以逃离她妈的虎口了。”
“胡说,你是怕她命太长,想让她尽快被我吓死吗?”
“也未必会吓死啊,你看我不就活得好好的?”
沈之恒看着他,忽然感觉司徒威廉和米大小姐有点像,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或者说是都有点缺乏人味。司徒威廉相貌不错,人也活泼,可是据沈之恒所知,除了自己之外,他好像一直没什么好朋友——他天然的有点不招人爱。
从司徒威廉脸上收回目光,他说道:“谁像你这么疯疯癫癫的。”
司徒威廉忽然挤到了他跟前:“沈兄,我最近博览群书,对你的身世和来历,又做了一番大胆的研究和推测。现在,我怀疑你是吸血鬼——”
“别说了,我不爱听那三个字。什么鬼不鬼的,我看着比你更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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