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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鸳鸯瓦冷霜华重(第 2/4 页)

    带着满心忧愁,我走到桌前,桌上一张宣纸洁白耀目,提起笔想写些什么排解心中的愁闷,却迟迟下不去笔。“啪”,一滴浓墨滴落,在那宣纸上开出一朵触目的玄色花朵。

    那一晚,我是在忐忑和失望中度过的。和妃有孕是大羲朝这么多年来的期盼。与此同时,她也将获得帝王更多的青睐与依恋。而我,只是一个威胁他,谋害他,背弃他,践踏了他帝王尊严,害他同胞相嫌的女人。此刻,相较之下,他应该会更厌弃我了吧。

    翻了个身,长夜漫漫,我在沉甸甸的心事中渐渐睡去。

    之后的几天,沈羲遥虽日日在外间批阅奏章,却再未踏进这里一步。素心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跟我说,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沉寂。我终日只能靠做绣活,画画与发呆打发时间。

    如同笼中鸟,被主人遗忘的鸟。

    在新帕子上落下最后一针,那娇艳欲滴的泣露蔷薇盛放在艾绿色的绢帕上,伸伸腰,剔亮桌前云海二龙戏珠银烛台上一根红烛,打算再读一阙词就去休息。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很轻却带了急促。我细细分辨,那是宦官皂靴落在金砖上的声音。该是张德海,也只有他,能在沈羲遥不在时出入此地。

    果然,哗啦啦一响,张德海走了进来。

    “娘子,皇上吩咐带您去杏花春馆。“他擦擦额边并不存在的汗以掩饰心底的慌乱。

    我愣了愣,拿了剔子的手僵了僵,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张总管,你是说杏花春馆?”

    张德海讪讪笑了笑,艰难地点了点头,“还请娘子移步。”

    我咬咬牙,看了看身上一袭暗沉沉的竹青色素面睡袍道:“请容我换身衣服。”

    张德海为难地看我一眼:“娘子……皇上唤的急……”

    他没再说下去,我知道他也不容易,可我被囚禁在此,并无披风之类遮身的长衣。此刻要我穿着睡袍出去,我是万分不愿的。

    张德海似看出我的不愿,顿了顿开口道:“还请娘子快一些。”

    我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连忙在四扇四季狩猎图屏风后换上了一件花青色绣对鹤荷花对襟,将头发挽一个圆髻,插一根芙蓉玉簪,怕遇到旁人又戴上面纱,这才随张德海去了。

    这样一身妆扮,连脂粉都未施半点,实在不宜面圣。但我私心想着,沈羲遥召我去杏花春馆,想来也不是要欣赏我的穿戴吧。

    那里,不过是四品以下妃子侍寝之所,和均露殿一样是我根本不喜欢的地方。

    今天,他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折辱我吗?

    我不敢去想,只能默默跟在张德海身后,看他手中宫灯在风中摇曳,在平整的大理石廊道上投下昏黄摇摆的光斑。

    “张总管,”我踟蹰了下终于开了口:“还请张总管明示,皇上唤我去,是……”

    夜风轻柔得吹拂着我腰上垂下的宝蓝莲叶纹绦带,犹如暗夜中一道流动的碧水。张德海垂了眼帘,半晌不语。

    我停住脚步,缓缓道:“张总管,你过来时说皇上召的急,我想是否今夜侍寝的妃嫔突生了状况?”

    张德海砸砸嘴,飞速看了我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为难。

    我幽幽叹一口气:“我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但皇上总不至于在那里临幸我吧。”

    张德海一愣,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答道:“这个......怕娘子知道心里不舒服。”

    我淡淡一笑:“总归我也要知道,不如张总管念在往昔指点一二,也好叫我有个准备。”

    张德海的脸色在淡黄色的光晕里明灭不明,但终于开了口。

    “不瞒娘子,前些日子天竺献上了今年的朝贡,除了布帛、金银等物外,还有……”他不敢看我。

    “还有美人,是吗?”我的笑容温和,仿佛毫不在意。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去在意。无论我是皇后,还是谢娘,都没有权利去介怀。

    “是。”张德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今年进献了十八名美人,但是皇上仅留下了其中出身高贵的四名宗亲之女,封了常在。剩下的赐给了功臣和亲王。”

    我点点头,但这些,不是沈羲遥深夜急召我的理由。

    张德海继续说下去:“天竺使节说,这四名女子是天竺国中最美最高贵的,是上天赐给天竺的宝物,特意在天竺皇宫教养多年为献给大羲皇帝的。”

    我轻轻一哂,无话可说。

    “今夜,皇上传召了春秋两位常在,是当中最漂亮的两位。”张德海吞吞吐吐,似不敢再说下去。

    我站定,静静站在风中等他把话说完。

    张德海看一眼我,狠了狠心道:“奴才守在外面,听见春常说,她们四人是天竺最美的珍宝,希望皇上能够让她们开开眼,看看大羲最美的宝物。”

    我仿佛大冬天里被兜头浇下一盆雪水,瞬间明白了沈羲遥的意思。

    他这是……将我当做了一件物品么?

    张德海说完话便不知如何应对,他一向最善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可此时,他也只能用同情的眼神悄悄看我。

    我闭了眼,努力平复心潮波动。终于,我浮上一个悲凉的笑容对张德海道:“张总管,我一介罪妇,您还是称‘咱家’好了。”

    张德海摇摇头,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现在虽唤您娘子,但奴才知道,用不了多久,还是要唤您皇后娘娘的。”

    “皇后……”我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抬头看向廊外的天空,今夜没有星光,明月也被浓云遮住清辉,仿佛灰暗不明的未来,没有一点希望。

    “从太后将我送出宫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了。”我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娘子,”张德海深深唤了一声,那声音充满了历经岁月沧桑而有的妥定。

    “娘子,自皇上幼年老奴就跟在身边,说句僭越的话,皇上的脾性怕是没人比老奴更清楚。”他微笑道:“这么多年看过来,老奴认为皇上对娘子的感情,并非帝王对妃嫔的喜爱,而是更似一个男子对于女子最纯的爱情。”

    我摇摇头:“也许他曾爱过我,但那个人只是他在幽然亭里遇到并带去蓬岛瑶台的仙子。而不是有着凌家独女身份的皇后,也不是那个背弃他,离开他,又与他的手足纠缠不清的谢娘。而我,我爱的是那个视我如珍如宝的羲遥,却不是丢我进繁逝,又下令全部为太后殉葬的皇帝。再加上羲赫在其中......”我顿了顿,只觉面上一凉,不知何时竟落下泪来:“我们,都回不去了。”

    “娘子……”张德海也浮上哀伤来,他张了张口,却只说出一句:“娘娘您错了,皇上爱的是谁他很早就知道了,甚至,比您认为的时间还早。”

    我静静看着他,脑海中又回想起当年太后的话。我殷殷望向他,期待他说出更多,但张德海只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灯笼举起来,照亮了前方漫漫的大理石廊道。他的声音仿佛从风中飘来一般,带了无奈与惋惜。

    “娘子,还请这边请。”

    我默默低下头,看自己裙边上深蓝的莲叶纹刺绣滚边轻轻飘晃在地砖上,终于迈开了脚步。

    前面,就是杏花春馆了。

    隔着花梨木透雕鱼戏莲叶纹落地屏风,我安静地坐在厚重绵软的碧色荷藻参差波斯长绒毯上。绒毯厚实,踩上去脚踝都能陷在其中,自然落地无声。所以我自进来起到现在的半个时辰里,屏风后万字锦地团寿紫檀大床上的沈羲遥,应该还不知道我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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