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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我克制对你的爱意,如同抵抗一场顽疾(第 4/4 页)

    在漫长的等待中,朱旧得知消息后跑来手术室,姜淑宁一见她就疯了,完全不顾形象地冲过去揪着她就是一顿厮打,然后她给那几个保镖打了通电话,很快,那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就将朱旧粗暴地架走了,她被人捂住嘴,唯有身体在无声反抗与挣扎。

    周知知到现在还记得朱旧被拖走时的眼神,没有害怕与愤怒,有的只是很浓重的悲伤,她的目光始终望着手术室的方向,她眼中有泪光闪烁,仿佛知道自此后,她与想见的人,将分离许久许久,从此山长水阔。

    “我以为那些人只是像以往一样将她赶走……”周知知闭了闭眼,在心里反复措辞,想着怎么说才能让傅云深心里好过一点,可是真的很难,“直到第二天,你姨妈愤怒找来,从她与你母亲的争吵中,我才知道,朱旧被那些人打伤了,伤得蛮严重,然后被丢进了内卡河里,那么冷的天,她重伤加高烧,在医院里住了很久……”

    她不敢回头去看傅云深,她感觉到车内的气压骤然间变得很低、很冷。

    “再后来,你醒过来,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夜已经很深了,他还坐在轮椅里,望着窗外发呆,房间里没有开灯,唯有窗外照进来的灯光明明灭灭地打在他脸上,照见他痛苦的神情。

    那之后的事情,那之后的事情……

    他从漫长的昏睡中醒过来,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看见母亲喜极而泣,看见周知知激动得抱着他不停感谢上天,看见姨妈的眼泪,看见leo如释负重的样子,唯独没有看见他最想见、最担忧的那个身影。

    等他精神稍微好一点,他问母亲:“朱旧在哪里?我要见她。”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绝对不会放过朱旧。如果说人在昏迷时是有意识的,支撑着他醒过来的最强大的意念便是:他必须好好活着,才能护她周全。

    姜淑宁脸色瞬间就变了,说:“我不追究你擅自结婚的事情,但是,这桩婚姻,你最好当从没存在过,还有那个女人,你最好忘记。否则,你是知道妈妈的手段的!”

    她的威胁那么赤裸裸,毫不掩饰。

    “我现在还没有对她怎么样,如果你要见她,我可就不保证了!”

    “听说她没有父母,与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俩感情很好。她奶奶是在莲城梧桐巷开中医馆的吧,云深,你说,如果她奶奶出点什么意外,她会怎么样呢?”

    他看着母亲,她那么平静地说着拿捏别人生死的话,但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他见识过她疯狂狠戾的模样,她曾把父亲外面的女人,好端端的一个人送进精神病院,最终逼成真的疯子。

    他也曾亲眼目睹,喝醉酒的母亲,拿刀狠狠地刺进父亲的胸膛。分明该是相濡以沫最亲密的人,却活成恨不得对方去死的仇敌。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他对爱情彻底失望。他灰心地想,这辈子就独自一人生活到老好了。然而命运总是这么奇妙,让他遇见了那么好的朱旧。爱情那阵风在心中吹起时,任何人都无法抵挡。

    可是,他的母亲,想要亲手摧毁那阵风。

    他冷眼看她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讲,他艰难地从病床上起身,试图去取拐杖,却被姜淑宁拿走,她打开窗户,直接将拐杖丢了出去。

    他依旧没有停下动作,他扶着墙壁,单脚跳立着,吃力地、慢慢地往门口挪,他咬牙忍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痛苦,他只有一个念头,就算爬,也要爬到她身边,他要见她。

    短短的一段路,他却仿佛走了很久,他打开门时,忽然窜出来两个西装革履表情冷漠的高大男人,他们将他拦住。他微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滚开!”他冷声说。

    那两人看了眼姜淑宁,见她没有表示,他们便没有动。

    他伸手去推他们,可他浑身剧痛,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那两人下意识的一个反抗,就把他推得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姜淑宁对那两个保镖怒喝,“快将他扶到床上去!”

    傅云深却拒绝他们的碰触,也将姜淑宁的手打开,他吃力地想要自己站起来,用了很久的时间,他才终于站起来,他再次往门口走。

    姜淑宁站在旁边,看着他那么痛苦,却还是想要离开这个病房,离开她身边,去找那个女人。她的愤怒一点点褪去,渐渐化作一股强大的失落与悲伤,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她一生好强,极少在外人面前落泪,可此刻,她的心真的太痛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心里唯一的寄托,将要离自己远去,自己却毫无办法。

    她一边看着儿子,一边慢慢退到打开的窗户边,她无比悲伤绝望地开口:“云深,你为了个差点害死你的女人,连妈妈也不要了对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既然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身子一僵,母亲这样无望无助的语气,这么多年来他只听过一次,是在他八岁那年,他患了急性肠胃炎,那时候父母正闹得厉害,父亲常年是不在家的,母亲奔波在各种饭局上,他病了也不肯告诉家里的阿姨,一个人痛得在床上打滚。姜淑宁再晚回家,也都会去儿子卧房里看一眼,才发现了脸色惨白快痛昏过去的他,她吓得背着他一路往外面跑,连车都忘记开了,一边跑一边哭着说,儿子,你千万不要有事啊,妈妈就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缓缓转身,便看见姜淑宁已经爬到窗台上去了,半只身子探出窗外,满脸泪痕交错,神情悲痛绝望。病房在十二楼,只要纵身一跳,绝无生存的机会。

    他脸色铁青,手指缓缓握成拳,他闭了闭眼,慢慢地、慢慢地往她身边走过去。他站定在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姜淑宁握住他的手,跳下来,抱着他痛哭。

    他痛恨母亲的以死相挟,可再恨,那恨意里,还是残余着爱,再微弱,那也是爱,有爱便无法绝情,便会有不舍。

    他想,母亲拿朱旧的奶奶威胁也好,拿她自己的生命威胁也好,这些,都无法阻挡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姜淑宁抱着他痛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这么坚定地想着的。然而,他没有想到,他与她之间最大的阻力,不是别的外力,而是来自于他自己。

    人体百分之二十五的淋巴细胞都在脾脏里,而他做了脾脏切除术,又加之他身体其他内脏受伤,会引发许多并发症,危险无法预估。医生告诉他,以后,他将要历经数次手术修补,他的身体里像是深埋了一颗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令他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此刻,他心里才真正感觉到绝望。想见她的渴望,一下子就被无情浇灭个彻底。他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与人讲一句话。

    第八天,他让守在门外的保镖,叫来了姜淑宁。

    他对她说:“我答应你,身体稳定后跟你回国,进公司任职。但是,请你对我保证,这辈子,都不要动朱旧,以及她在乎的人。”

    姜淑宁点头应承。

    之后,当他身体恢复一些,他请了律师与leo过来,将内卡河边半山腰上的别墅从leo手中买了下来,过户到朱旧名下,与房产文件一起签下的,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一并让律师送去。

    leo问他:“你真的不见她一面吗?”

    他看着窗外,沉默了良久,才轻声回答:“如果见了,我怕我会反悔。”顿了顿,他恳求leo:“我的身体状况,你别告诉她。就让她恨我吧,总比她内疚自责与伤心的好。”

    他说:“还有,以后,拜托多你照顾她。”

    leo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欲言又止了。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叹息,这两个人啊,分明那么深刻地爱着对方,她恳求他别将自己被打成重伤的消息告诉他,而他,也隐瞒着他离开她的真实理由。

    天渐渐亮了,他还坐在窗边,一夜未眠让他脸色憔悴,他滑动着轮椅,去到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

    他给朱旧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睡觉,用迷蒙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她只有在未睡醒时才有这样娇软的语气,他好久好久未曾听见过了,他心里忽然觉得酸涩,又涌起阵阵柔软。

    朱旧在一个小时后来到病房,这次没有穿白大褂,穿着一件深蓝色厚开衫毛衣、牛仔裤、帆布鞋,短发,双肩包,笑容明朗,分明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像个大学生。

    他仿佛看见二十岁来岁的她,与他在一起的她。

    他忽然想起曾看到过的一句话,我生命中美好的事情不太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黑眼圈好重,熬夜了?”她俯身盯着他的脸瞧。

    他仰头望着她,这个坚韧的女人啊,曾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与伤害,却从不说,哪怕重逢后,她问过他很多为什么,却偏偏从不说因他而遭遇过的一切。她分明应该恨他的,却从来不。

    他握住她的双手,将脸埋在她掌心里,良久。

    他低低地开口:“朱旧,对不起。”

    她蹲下身,她感觉到自己掌心里的濡湿。

    他哭了。

    她问:“云深,怎么了?”

    “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我母亲对你做过那么可怕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怔,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你不知道。”

    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才能在分开这么多年后,依旧想要问一个答案,依旧想要重新跟你在一起。

    她捧起他的脸,让彼此对视着,她用指腹轻轻抹掉他眼角的泪痕:“云深,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看着她,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见了对这个问题的执着。

    他轻声说:“当年那场事故,让我身体内脏受创极大,哪怕手术后也有很多隐患,医生说,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她其实隐隐猜到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可亲耳听到他说出来,她依旧非常非常自责与难过。她也终于明白,他宁肯让律师送来离婚协议书,也不愿意见她一面,面对她后来的追问,也从不肯说出的缘由。

    是因为,怕她自责内疚吧。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啊。

    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泪,伸手抚摸他的脸:“可是,云深,我压根儿不介意。从前不介意,现在,也不介意。这些年,我的职业让我见惯了生死,死亡对我来说不陌生也并不惧怕,我唯一害怕的是,我们明明彼此相爱,却把岁月都用来错过。”

    “可是我介意。”他微微垂眼,说:“朱旧,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要面对我的离开,孤独地走完这一生,我就特别特别难过。我就想啊,你这么好,离开我,你还会遇见别的人,你会渐渐把我忘记,会有平平顺顺的生活,有人对你知冷知热,提醒你添衣保暖,提醒你要下雨了记得带伞,陪你吃饭,陪你看日出日落,为你点着一盏晚归的灯。”他闭了闭眼,“而这些,人世间最简单的事情,我却无法为你做到。”

    她一忍再忍,还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她拼命地摇头:“云深,你根本不明白,如果陪我做那些事的人不是你,我宁肯孤独一生。”

    他说:“朱旧,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在遇见你之前,我对爱情是很失望的。后来跟你开始,我在心里跟自己斗争了很久,我不停告诉自己,你这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一边这样对自己说,一边又放不下,最后还是自私了一回。可事实证明,在面临着危险时,我压根儿就保护不了你,只会让你受辱。朱旧,这让我非常非常自责与难过。”

    她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流泪。

    他想为她擦拭眼泪,却被她握住手,哽咽着说:“那些都过去了。云深,我爱你,以前是,现在依旧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眼神错也不错地看着他,忐忑又期待地等他一个答案,她看见他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下来,她心里的希望之光也一点点暗下来。

    他松开她的手,往后滑动着轮椅,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他滑动到窗户边,闭上眼,轻轻却坚定地开口。

    “对不起,朱旧。”

    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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