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之器(第 3/4 页)
这句话在他头脑里运转了好久,最后总算想通了之后,勃然大怒,从他嘴里喷出的一大串污言秽语估计一个海军士兵听了都要为之改色。
“那个老婆娘,”他骂完了,“这教士以为我是什么人了?”
“你名声在外,姑娘们见了你都情难自已啊,‘红头’。”小个子长官咯咯笑着说道。
“给我一根撑船的篙,用另一头碰那女人我还嫌弃呢。那种想法我压根就没有过。这脸皮厚得……我要把他脖子给拧断。行了,把钱给我,我先去喝个醉。”
“我很理解你。”长官说。
“那个老婆娘,”“红头特德”反复说道,“那个老婆娘。”
他真的惊讶不已,难以接受,有这种想法实在是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那些钱就在手边,让“红头特德”签了必要的凭据之后,长官就把钱给了他。
“去大醉一场好了,‘红头特德’,”他说,“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惹祸的话我就要判你十二个月了。”
“我不会惹祸的。”“红头特德”郁郁地说道。他依然觉得被侮辱了。“这是对我人格的攻击,”他朝长官吼道,“这他妈的就是对我人格的攻击。”
他几步就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嘟囔着:“下流胚子,肮脏的下流胚子。”“红头特德”连着醉了一个礼拜。琼斯又去见了长官。
“听说那个可怜的人又走回了不堪的老路,我很遗憾,”他说,“我妹妹和我都大为失望。我之前就担心,一下子给他这么多钱是不明智的。”
“那是他自己的钱,我没有权利不给他。”
“可能法律上是没有权利,但道德上一定是有的。”
他把那一晚可怕的情形复述给长官听。琼斯小姐有女人的直觉,明白那男人已经欲火焚身,一心要毁她节操。她决心以死相抗,已经握住了手术刀。当时的煎熬是难以描述的,她知道自己一旦受辱,绝对活不下去。她不住颤抖,每一刻都觉得对方要过来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后来她就睡着了;这可怜的女人实在太疲惫了,她所承受的痛苦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然后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盖了装干椰子仁的空袋子。他找来的时候见她睡着了,一定是她的单纯、她的无助打动了他,让他没有办法玷污她;而是温柔地替她盖了两个袋子,悄悄走开了。
“这就说明他性格深处还是有非常高尚的东西。我妹妹觉得我们有责任拯救他,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要我说,他这些钱没花完还是不要尝试为好,”长官说道,“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在监狱里,那就随便你了。”
但“红头特德”并不想被拯救。被释放大概两个星期之后,他坐在中国人的一家店门口,无所事事地看着街道;琼斯小姐从街那头走了过来。他朝琼斯小姐看了一分钟,心里还是觉得诧异;他说了几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不过言辞难听倒是一定的。这时他发现琼斯小姐也注意到了他,就很快把头转开了。她本来走得很快,正接近特德的时候明显感觉放慢了脚步。他以为琼斯小姐要来跟他说话了,立马站起来进了店里。最起码在里面待了五分钟没敢出来。半个小时之后琼斯先生自己走了过来,伸着手径直向“红头特德”走来。
“你好啊,爱德华先生。我妹妹说在这儿能找到你。”
“红头特德”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握手,也没有回答。
“我们想请你下周日来用餐,如果能赏光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我妹妹烧菜很不赖,能让你尝尝真正的澳大利亚风味。”
“去死吧。”“红头特德”说。
“你这样可没什么风度啊。”教士说道,但稍稍笑了一下,表明他并不生气。“你时不时地就会去拜访长官,为什么不能也来拜访一下我们呢?偶尔能跟白人聊会儿天是很愉快的事情。以前的事情能不能就让它过去了呢?我保证你能来的话我们会很热情欢迎你的。”
“我连做客能穿的衣服都没有。”“红头特度”烦躁地说。
“这就别在意了,就像这样来吧。”
“我不会来的。”
“为什么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红头特德”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收到不喜欢的邀请时,我们都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就完全没有顾虑。
“我不想来。”
“那太遗憾了,我的妹妹会很失望的。”
琼斯先生打定主意要显示自己大度,满面春风地朝他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四十八小时之后,“红头特德”寄宿的公寓里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里面有一身帆布西服、一件网球t恤、一双袜子和一双鞋。收到礼物对他来说是稀罕的事情,后来见到长官的时候“红头特德”问这些东西是不是他寄的。
“别做梦了,”长官回答,“对你衣橱的状况我是绝对漠不关心的。”
“那就怪了,这能是哪个家伙呢?”
“我哪知道。”
琼斯小姐时不时会有公务要来和格莱特先生见面,这件事之后没多久,一天早上她又到了长官的办公室。这是个能干的女人,虽然提的要求十有八九是长官不愿做的事情,但他们的讨论也很少是白费功夫。这一回,长官倒惊讶地发现她所为之事很无关紧要,而且等长官表达了自己实在无心处理此事,她把这种拒绝也当成了定论,而不像平时一样试图说服他。她起身要走,然后装出是临时想到的一样,说:
“哦,格莱特先生,我哥哥很希望能让一个叫‘红头特德’的人来跟我们共用晚餐,我给他留了个小条,把时间定在后天。不过我觉得他是个害羞的人,所以在想,不知你是否愿意跟他一起来。”
“你太客气了。”
“我哥哥是觉得我们应该为这个可怜的人做些什么。”
“要发挥女性改变人的力量,是这意思吧?”长官庄重地说。
“你能不能劝劝他?我很确定只要你跟他说这事情重要,他就会来的,而且只要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了。看着这样的年轻人完全荒废了自己实在可惜。”
长官抬头看她。琼斯小姐比他高了好几英寸。在他看来,这位女士毫无魅力可言,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挂在绳子上晾干的湿亚麻布。长官的眼睛里有亮光,但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
“我尽力。”他说。
“他今年什么岁数?”她问。
“护照上说是三十一岁。”
“他本来真名叫什么?”
“威尔逊。”
“爱德华·威尔逊。”她轻柔地说道。
“看他平时过的日子,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身体居然还那么强壮,”长官低声说道,“跟头牛一样。”
“这些红头发的男人有的是这样的。”琼斯小姐说,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的确。”长官说道。
这时,也看不出什么道理来,琼斯小姐就脸红了。她匆匆道了别,离开了长官的办公室。
“该死![20]”长官念道。
他这算知道“红头特德”的新衣服是谁送的了。
那一天晚些时候,长官就见到了“红头特德”,问他是否收到了琼斯小姐的便条。“红头特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已经揉成一团,交给了长官。这就是那封邀请信,信里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威尔逊先生:
我哥哥和我想请你下周四七点半共进晚餐;如果你能来,我们会非常高兴的。长官也答应会大驾光临。我们从澳大利亚收到了几张新的唱片,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我知道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对你不很友善,但我当时对你还不太了解,而我也有足够的度量承认自己的错误。希望你能原谅我,让我成为你的朋友。
谨启
玛莎·琼斯
长官注意到她称呼对方为“威尔逊先生”,而且提到了自己赴约的承诺,所以琼斯小姐之前跟自己说她已经邀请了“红头特德”,显然比事实领先了几步。
“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会去的,如果你问的是饭局的事。这帮人脸皮真他妈厚。”
“但信总要回的。”
“我不回。”
“跟你这么说吧,‘红头’,你把那些新衣服穿上,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去一下。见了鬼的,我已经不能不去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就去吃顿饭害不了你。”
“红头特德”有些怀疑地看着长官,不过后者的表情依然严肃,神态也很诚恳:他是猜不到这个荷兰人的肚子里已经乐开了花。
“这帮人到底干吗要请我啊?”
“我不知道。大概是觉得跟你相处非常愉快吧,我猜。”
“会有酒吗?”
“不会,不过七点先去我那儿吧,我们先小酌一下。”
“行,那就这样。”“红头特德”绷着脸说道。
长官喜不自胜地搓着自己一双胖手,他知道这场聚会一定妙趣横生。可是到了周四七点钟,红头特德已经烂醉如泥,让格莱特先生只能一个人去赴约了。他没有向教士和他的妹妹隐瞒另一位客人的状况,琼斯先生摇了摇头。
“恐怕这都没有用,玛莎,这个人无药可救了。”
琼斯小姐沉默了片刻,接着长官看到她长长细细的鼻子边上滚下两颗热泪。她咬着嘴唇说:
“没有人是无可救药的。每个人心里都有良善。我每晚都会为他祈祷。怀疑上帝的力量是邪恶的。”
或许琼斯小姐的这句话并没有说错,但天意有时候会用一种让人哑然失笑的方式成为现实。“红头特德”酒瘾比以往更严重了,惹出的麻烦事连格莱特先生都失去了耐心。他心里已经决定,不能再把这个家伙留在岛上,等下一班船到了巴鲁,就把他遣送走。这时候有个人离奇地死了。长官还了解到,他刚去过的那个岛上最近死了好几个人。他派一个中国人——也是群岛的官方医生——去查看一番,很快收到回报,说那些人皆死于霍乱。巴鲁岛上也发现了两个霍乱病人,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群岛上爆发了瘟疫。
长官不再压抑天性,破口大骂,用荷兰语骂,用英语骂,还用马来语骂;然后他喝了一瓶啤酒,抽了一根雪茄;开始盘算。他知道中国医生是不顶用的,这个从爪哇来的家伙胆小怕事,当地人不会听他的安排。长官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很明白接下去要做什么,但不可能只靠他一个人,虽然他不喜欢琼斯先生,但此时还是很感激他就在岛上,于是立刻派人去请。他和他妹妹一起来了。
“你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吧,琼斯先生。”他省了寒暄直接说道。
“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传话给我。这也是为什么我妹妹跟我一起来了。我们全力以赴,供你调遣,不用我跟你说,我妹妹和男人一样能干。”
“我知道,她能来帮忙我非常高兴。”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开始讨论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先是建一些木屋作为治疗点和隔离区。群岛上不同村庄的居民都要强制施行防范措施。有不少被感染的村庄和健康的村庄从同一个井里汲水,这个难题要分具体情况加以解决。有必要派专人去发布指令,并确保岛民遵照指令办事。对于任何疏忽都要毫不留情地加以惩治。此时的情形中最难以解决的是当地人不会听当地人发号施令,当地的警察自己就对这些政策没有全心信服,当然百姓也不会理睬他们。巴鲁人口最多,也最需要好医生,所以琼斯先生最好还是留在巴鲁,而官方事务又让格莱特先生必须和总部保持联络,所以他也不可能亲自跑遍其他各岛。那就只剩琼斯小姐了,但偏远的一些小岛上民风狂野、凶恶,长官自己跟他们打交道都出过不少乱子,让琼斯小姐只身涉险有些说不过去。
“我不怕。”她说。
“这我也看得出来,可要是你被割了脖子我就麻烦了,另外,我们人手本来就紧张,你能出力很重要,我不想冒这个险。”
“那让威尔逊先生跟我一起去吧,他对当地人比谁都了解,而且会说他们的土话。”
“‘红头特德’?”长官瞪着她。“他刚发过两次震颤性谵妄,还没恢复呢。”
“我知道。”她答道。
“你这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琼斯小姐。”
虽然情势如此严峻,格莱特先生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扫了琼斯小姐一眼,目光犀利,但琼斯小姐不动声色地看着长官。
“让一个男人承担责任,会让他展现出本色来,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会真正让他成长的。”
“你觉得这是否明智呢,一连几天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教士问道。
“我相信上帝的安排。”她严肃地答道。
“你觉得他能派上用场?”长官问。“他什么样子你也知道。”
“我完全相信他会有用的。”然后她脸红了一下。“说到底,我比谁都清楚他是个有自制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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