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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这就是我伯父。”迷亭答道。
“这样啊。”依旧在垫子上坐着的主人将两手交叉地伸进袖子里,再次冥想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吧?对我来说,有这样一位伯父,可是件光荣的事。看看他那一套,甭管去哪儿都一样。吓人吧?”迷亭问道,语气颇为高兴,显然很满意能吓到主人。
“也没什么吓人的。”主人答道。
“你倒是有副好胆量,遇上这老家伙竟然还能保持镇定,这可不容易。”
“不过你这伯父有些地方看起来似乎颇不简单,例如对修身养性的提倡,我倒是很佩服的。”主人说道。
“佩服?估计你离六十岁也不远了吧。到了那时,你就会像我伯父一样落伍喽。所以,你可得小心点儿,如果真成了那样可就糟糕了。”迷亭说道。
“你这个人,除了担心落伍还知道什么?但是要知道,在不同的时间和条件下,落伍也许反倒没什么不好的。就说当今的学问吧,一味地向前,仿佛没有尽头,不知满足似的。不过,如果提到我们消极的东方学问,倒是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因为它本身对修心就是非常支持的。”主人说了好大一通,这些看法是他前段时间从哲学家那儿听来的。
“听听你这话,还真是厉害,你简直能和八木独仙君相媲美了。”迷亭说道。
迷亭突然提到独仙君,让主人吃了一惊。因为实际上,前几天,来卧龙岗规劝主人的那位哲学家正是独仙君。而现在,主人正是照搬独仙君的话,装模作样地发表了这一通看法。现在,迷亭突然提起独仙君的名字,这让原以为他不知内情的主人怎么能不吃惊呢?显而易见,这对私下照搬别人见解的主人是个不小的打击。
“你对独仙君的见解有了解吗?”主人问道。
“有什么可了解的,在学校里,十年前那家伙就着那么一套,现在还是没什么变化。”迷亭答道。
“正是因为它不那么容易改变,所以才更可信,真理都是这样的。”主人说道。
“嘿,独仙君那套之所以混得下去,正是因为有人信服他。你就看看他的姓吧,八木,真是古怪得紧。还有他那胡子,和山羊胡有什么区别?而且从住在学校宿舍开始,他那胡子就没变过样。除此之外,他那独仙的名字也够奇怪的了。他以前去我那儿住的时候,总是将他那套消极的修身养性的理论挂在嘴边。那些论调都快被他说烂了,没完没了的。于是,我就说:‘差不多了,快睡觉吧。’结果没承想,他却全无顾忌地答道:‘我还不想睡觉。’然后仍然在那儿夸夸其谈,真是让我受不了。迫不得已我只好说:‘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所以,你还是快睡吧。’最后好歹是让他老实去睡觉了。不过如果这事儿就这么结束倒好了,可惜的是,没想到这家伙的鼻子当晚被老鼠给咬了。这下好了,大半夜的,他就折腾开了。可见,他嘴上虽然说得超然,但实际上,对死亡还是很畏惧的。他可是被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埋怨我说:‘你快出个主意啊,如果让老鼠的细菌扩散到全身,那我就完了。’他这么一折腾,弄得我也不知所措。最后迫不得已,我只好去厨房找几个饭粒抹在纸片上敷衍过去了。”
“敷衍过去了?你怎么弄的?”主人问道。
“我告诉他那是膏药,是德国大夫刚发明进口来的。被毒蛇咬了的印度人就贴这东西,立马就好了。所以,只要你用用,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了。”迷亭答道。
“可见,你从那时就很擅长和人开玩笑了,对吧?”主人说道。
“独仙君这个家伙就是老实,他竟然相信了,然后就安心地睡着了。不过他第二天醒来时的样子可够有意思的,他那山羊胡子都粘到膏药下边去了,看起来跟白线似的,笑死人了。”迷亭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不过,他从那以后倒是进步不小。”主人说道。
“最近这段时间,你见过他?”迷亭问道,语气颇为疑惑。
“嗯,一周以前,他来拜访过我,和我聊了很久才离开。”主人说道。
“哦,这就对了,难怪你说的那些话和他那套消极理论一个样。”迷亭说道。
“其实,对于他的那套论调,我还是很敬佩的。所以现在,我正努力为修身养性做准备呢。”主人说道。
“你肯努力自然是好的,至于他的话,我劝你还是别太相信了,否则会吃亏的。无论是谁,人家说的话你都相信,这个毛病可不好。而且虽然听起来,独仙君是那么说的,但事实上,他在关键时刻和大家也没什么区别。九年前的大地震,你还记得吧?那次可只有独仙一个人受了伤,是从宿舍楼上跳下来弄的。”迷亭说道。
“他自己对那件事不是自有一番解释吗?”主人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照他那么说,这还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呢。他说:‘禅机是玄妙的,往往发生在一瞬间,其反应的速度十分快,甚至让人敬畏。当地震来临时,其他人马上惊慌失措。只有我,因为平时修身的功夫发挥了功效,所以才当机立断地跳下了楼。这可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啊。’虽然腿瘸了,但他却高兴得紧。可见,这个家伙真是死要面子。在我眼里,最不可信的就是那些整天谈论什么佛啊、禅啊,故弄玄虚的人了。”迷亭说道。
“真是如此吗?”主人感叹道,看起来有些沮丧。
“前几天他来你这儿,是不是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啊,就是和尚们常说的那种话?”迷亭问道。
“确实如此,他还告诉我一句诗呢,是什么‘电光影里斩春风’。”主人答道。
“又是这句,从十年前开始,他就总是拿这句话来唬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整个宿舍就没有不知道无觉禅师这句话的。而且这家伙着急时,还常常把话说错,好好的一个‘电光影里斩春风’就被他误说成了‘春风影里斩电光’,笑死人了!如果你下次再见到他,他又提起这句话,你可以试着全力反驳他。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急躁起来,到时候又该把话说错了。”迷亭说道。
“你这家伙,就是爱开玩笑。对独仙君来说,遇上你可不是什么好事。”主人说道。
“我爱开玩笑?这可说不准。什么禅师、悟道的,最烦人了。在我家周围有座寺庙,叫南藏院。庙里有个已经不问世事的老和尚,八十多岁了。最近打雷下暴雨,劈死了庙里的一棵松树,正好在老和尚住的那个院子里。可是听说,那个老和尚却十分镇定自若。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这老家伙原本就是个聋子,听不见一点儿声音。所以,他能保持镇定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实际上,就是那么回事。如果独仙君只是自己悟道,那就随他去吧。可讨厌的是,他还总鼓动别人。就说最近的事,因为他,都疯了两个人了。”迷亭说道。
“谁疯了?”
“还能有谁,理野陶然呗。他受独仙君蛊惑沉迷于禅学,于是去镰仓的寺庙学禅时就疯掉了。那里有个铁路口,正好在圆觉寺的前边。这个人就跑到铁路上去修禅,还扬言说有了禅法,他连迎面驶来的火车都能抵挡。不过好在火车停下的及时,要不他早没命了。后来,他又说自己的身体刀枪不进、水火不侵。然后就跳进了庙里的莲花池中胡闹,冒出了一串水泡,咕噜咕噜的。”
“结果呢?他给淹死了?”主人问道。
“那倒没有,他被一个路过的和尚给救了。不过后来,他回东京后就得了腹膜炎,最后还是死了。之所以会得腹膜炎,是因为他在寺庙里时每天的饭菜就是大麦饭和咸菜。所以,虽然表面看来,是腹膜炎害死了他,但不管怎么说,独仙君还是有责任的。”
“可见,太过认真虽然有好处,但也有弊端啊。”主人感叹道,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恐。
“这话没错。而且不只是他,在咱们的同学中,还有一人也被独仙君祸害了。”迷亭说道。
“还有一人?谁啊?这也太不安全了。”主人问道。
“就是立町老梅那家伙呗,独仙君也蛊惑了他。他也总是说些不知所云的鬼话,什么鳗鱼会升天之类的。不过没想到的是,最后倒是成真了。”
“成真?什么成真了?”主人问道。
“鳗鱼升天,猪变仙人呗。”迷亭答道。
“什么意思?”主人又问。
“八木以独仙自称,那立町老梅就以豚仙自称呗。他这个人,原本就贪吃,现在再加上修禅,能不糟糕吗?我们最开始也没怎么留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说的话根本就是在胡扯。来我家拜访时,他说什么:‘那棵树上飞来炸肉排了,对吧?’还说:‘我故乡的鱼糕正坐在木板上游泳呢。’听听这些话,可不就是胡扯吗?如果只是一味胡扯,倒也没什么,可没承想,他后来竟然非要拉着我去河沟,要在那里挖什么栗子团。我简直不堪其扰。不过没过多久,也就两三天吧,他那豚仙倒成真了,直接给关进了巢鸭的精神病院。一头猪原本是没有成为疯子的资格的,可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受了独仙君的蛊惑。所以可见,千万不能轻视了独仙君的本领。”迷亭说道。
“哦,他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待着吗?”主人问道。
“当然,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十分狂妄,总是说些故弄玄虚的话。他原本叫立町老梅,可是最近,他又看不上这个名字了,非要改叫什么天道公正,自以为代表了天道。你可真应该去瞧瞧,简直疯得不得了。”迷亭说道。
“天道公正?”主人说道,脸上十分疑惑。
“对,就是天道公正。虽然他是个疯子,但这名字倒是有点儿意思。而且,偶尔写的时候,他还会用孔平来代替。这个家伙,千万不能小看喽。在他眼中,世人皆醉,他还打算挽救他们呢。所以,他总是给别人胡乱写信,我也收到不少,至少有四五封吧。而且那些特别长的信还得补交邮费,我都干过两次这样的事了。”迷亭说道。
“照你这么说,我收到的信应该也是他写的。”主人说道。
“你也收到了?有意思。信封是什么颜色?红色吗?”迷亭问道。
“中间确实是红色,还有白色的边,与一般信封相比,很是与众不同。”
“那信封可不简单,据说,他特意托人从中国买来的。白色代表天道、地道,中间的红色则代表世人。这是代表他的规劝之意。”
“真是出人意料,一个信封而已,竟然还有这么多意思。”主人说道。
“虽然他是个疯子,但倒是挺讲究的。不仅如此,他是个疯子,但却一如既往地贪吃。他的信里总会有些内容和吃有关系,古怪着呢。你受到的那封信里有吗?吃的东西?”迷亭问道。
“确实有,提到了海参。”主人答道。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海参很对他的胃口。除此之外呢?”
“还有河豚和朝鲜人参。”
“河豚和朝鲜人参?这么搭配,味道肯定不错。我估计他的意思是,如果河豚中毒了,可以吃朝鲜人参吧。”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管他是怎么回事呢,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疯子,这都是胡扯的。还写了别的吗?”
“嗯,还说什么‘苦沙弥先生,您慢坐,且进清茶一杯’。”
“哈哈哈,这可不像话了。估计在他眼里,这样就能打击打击你吧,让你什么话也说不出。这本事可够厉害的,真该为他叫个好。”迷亭说着说着,不禁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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