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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向窗户那边动动,剪刀别放平,对,对,就这样,有什么发现?”迷亭问道。
“哟,我看见一张照片。天,怎么放进去的?这也太小了。”女主人赞叹道。
“要不怎么说它有意思呢。”迷亭答道,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
就这样,女主人和迷亭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完,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主人也变得急切起来:“嘿,我也要看,你快点儿。”虽然主人已经发话了,但女主人却置若罔闻,依旧用眼睛使劲儿看着剪刀:“是个美女,什么都没穿,这东西真不错。”
“嘿,我都说了我也要看,你快点儿。”主人催促道。
“哎呀,你着什么急。看看这及腰长发,真不错。还有这脑袋,微微抬着,这可真是个大美女,虽然高了点儿。”
“你还没看完吗?我都说了我要看,你快点儿给我,别没完没了的。”主人接着催促道,语气听起来颇为气愤。
“哎呀,让你久等了,你可劲儿看吧。”女主人说道,把剪刀给了主人。
这时,女仆阿三端着两笼荞麦面从厨房走来,说道:“这是客人订的餐,送来了。”
“我要在这让她享用我订的饭菜了,虽然有点儿不像话,但还请夫人您见谅。”迷亭一边说着,一边行了个礼,模样颇为恭敬。不过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在闹着玩儿,这就没人知道了。
“请用。”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女主人含糊地敷衍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迷亭开始大吃大喝。
这时,主人也好不容易从那裸体美女的照片上移开了目光,他说道:“天气这么热你还吃荞麦面,不利于身体健康啊!”
“没事,身体哪儿那么容易就坏了啊,反正这东西对我胃口。”迷亭说着就将笼屉打开了,然后,又将很多芥末放在荞麦面的调料里搅动,嘴里说道,“这荞麦面是新擀出来的,棒极了。我可不喜欢那种陈的,软绵绵的就像没骨气的人一样,让人厌恶。”
“你这家伙,芥末放得太多了,也不怕辣到。”主人提醒道,语气颇为担心。
“荞麦面就得蘸着调料和芥末吃,这种面条估计不对你的口味吧?”
“热汤面才是我的最爱。”主人回答。
“马夫们才吃热汤面呢,连荞麦面的滋味都不知道,那可真是不幸。”迷亭说。与此同时,他尽可能多地夹住荞麦面,然后挑了二寸多高。“在食用荞麦面上,方法很多。夫人你知道吗?有一些新手,刚刚吃荞麦面时,常常蘸很多调料,而且都是大嚼特嚼。这样一来,面条原本的味道就被掩盖了。在吃荞麦面时,应该像这样,将所有面条都挑起来……”迷亭一边说一边将筷子抬了起来,然后停在一尺多高的地方,面条整齐地挂在上面,非常长。迷亭先生原本以为已经挑起了所有面条,但没想到的是,大约有十二三根的面条的下端还缠绕在笼屉底部。迷亭接着面向女主人说道:“夫人,这可真是个长家伙,对吧?”
“确实够长。”女主人答道,语气满含敬佩之意。
迷亭继续说:“接着就要蘸调料了,这面条这么长,只用三分之一蘸料就行。然后为了保持面条的原味,千万不要嚼。要想够味,就必须直接把它吞下去,从喉咙一下子就滑进了胃里,那滋味真带劲。”迷亭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挑起面条,挑得高高的,直到笼屉上再没面条才停止。装调料的碗就在他的左边,他将筷子移过去,在碗的上方慢慢地将筷子放低。就这样,面条的下端落进碗里,并蘸上了调料。同时,碗里的调料也随着越来越多的面条落进去而变得越来越高,这完全符合阿基米德原理。不过可惜的,碗里的调料原本就很满,差不多离碗边只有两公分距离。所以,虽然只有四分之一的面条落进了碗里,里面的调料却几乎要和碗边持平了。接着很长一段时间里,迷亭的筷子都不敢再动一下,就停在离碗半尺高的地方。他自然是不敢再动,否则哪怕只是再落下一点儿,调料都会流到外面去。
此时,迷亭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没多久,他就凑上前去快速地吞掉了荞麦面。我们只听到哧溜一声,看到他喉咙动了两下,面条就无影无踪了。然后在迷亭的眼角上,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东西,似乎是两滴眼泪沿着脸颊淌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也许是因为芥末太辣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吞了那么多面条。
“你竟然一下子都吞进去了,真不容易,让人敬佩。”主人感叹道。
“这吃面条的本事,确实够厉害。”女主人也附和道。
对于他们的赞扬,迷亭并没立即作答。他将筷子方下,又在自己胸口敲了一敲,然后才说:“夫人,对于一个擅长吃荞麦面的人来说,吃完一笼面条只需三口半,最多不超过四口,否则就是个生手。”说着他拿出手绢,将嘴擦干净后松了一口气。
这时,风尘仆仆的寒月先生正巧登门拜访。天气这么热,可他戴着冬天才戴的帽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哟,看看谁来了,这不是美男子吗?真是抱歉,我这饭还没吃完呢。”迷亭先生说道。然后,将剩下的一笼荞麦面在这么多人面前一扫而光,脸上毫无羞愧之意。两笼面条就这样被他吃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这回的吃法与之前不同,也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出丑,再来个手绢擦嘴、中途歇气儿什么的。
“你的博士论文怎么样了,寒月?脱稿了吗?”主人问道。
“赶紧交上去吧,估计金田小姐已经急不可耐了。”迷亭也插嘴道。
“为了让她安心,我也想快点儿写啊,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不过这事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事实上,我得花很大心力去研究呢。”寒月先生说道,还像以前那样,一副虚伪敷衍的样子,而且偏要把这玩笑说得郑重其事。
“可不,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光听‘鼻子’的话是不行的。不过,那个‘鼻子’确实值得别人仰视。”迷亭也以寒月先生那种玩笑似的语气说道。
“你的论文什么题目?”几人中唯一比较严肃的主人问道。
“题目吗?是《紫外线对于青蛙眼球电动作用的影响》。”寒月答道。
“寒月先生真是名副其实,竟能想出这么有趣的题目。‘青蛙眼球’,有意思!虽然还没脱稿,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和金田家说说这个题目,这主意怎么样,苦沙弥?”迷亭揶揄道。
对于迷亭的胡扯,主人并不理会,他接着向寒月问道:“这个研究不好做吧?”
“确实如此,这个课题可不简单。就说青蛙眼球吧,它是种光学球面体,构造很复杂。所以我得做各种实验来研究。要想实验,我还必须得先造出一个圆玻璃球。”
“玻璃球?这也不难办啊,玻璃店里不是有的是吗?”主人说。
“那不成,不成。”寒月说道,同时将胸挺了挺,“其实,圆、直线之类的不过是几何学上的概念。要知道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真正符合几何定义完美的圆和直线的。”
“既然这东西都不存在,那你还弄个什么劲儿啊?”迷亭说道。
“我想先制造出一个差不多的球,以便用来实验。因此自打前几天开始,我就着手在做了。”寒月说道。
“结果怎么样?成功了?”主人问道。显然,在他眼中,这不是什么难事。
“弄不出来的。”寒月先生说道,但紧接着又发现这话有悖于之前的话,于是解释道,“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一点一点地去磨,这边半径长了我就磨这边,那边半径长了我就磨那边,最后总算弄出来一个,别提多费劲儿了。可惜啊,总体上还是没那么圆。于是,我又接着磨,磨来磨去,圆是够圆了,但大小又不够了。最开始时,大小犹如个苹果,后来磨成了草莓,最后竟然变成黄豆大小。唉,可就算只有这么大,圆度还是不够。就这样,从今年正月开始我就没闲着,已经磨了六个玻璃球,但没一个成功的。”寒月先生说个没完,也不知真假。
“在哪儿磨的?”主人问道。
“学校的实验室里。除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我从早上一直磨到晚上,这可是件费劲儿的事。”
“哦,怪不得呢,你最近总是嚷着忙,原来都是因为这个玻璃球的关系啊,怪不得周日都见不到你的踪迹。”
“可不就是这样吗?我一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所有时间都耗费在磨玻璃球上了。”寒月先生说道。
一旁的迷亭先生也说:“你这正应了那句戏文‘磨球博士混进来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鼻子太太看到你这么努力,估计会感动的吧。这倒使我想起一事,前几天我有事去图书馆,在门口正好遇到了老梅先生。要知道他已经毕业了,竟然还来图书馆,真是难得。于是,我连忙说道:‘像你这么努力,实在难得。’谁知这位仁兄做了一个怪脸后说道:‘我才不是来这儿用功的呢,不过是来借个厕所。刚才经过门口,正好想小便。’听见他的话,我俩都笑了起来。可以说,与你相比,老梅先生正好是个反面例子。这么有意思的事写进《新撰蒙求》[71]里也不过分啊!”
“你总这么没完没了地磨也不是办法,到底何时才能成功呢?”主人向寒月先生问道,语气颇为认真。
“看样子差不多得十年。”寒月答。可见,与主人相比,他的沉稳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十年?你还是快一点儿吧,早磨完早完事。”主人说道。
“十年都是快的了,如果情况不好,二十年也是有可能的。”寒月答道。
“这情况可不妙,要想当上博士,怕不是那么容易的。”迷亭插嘴说道。
“我也知道,可是,要想完成这个重要的实验,就得成功地磨好这个玻璃球。我也希望对方能够早日安心呀!”过了一会儿,寒月又得意地继续说道,“不过,金田家那边也了解这个情况。几天前,我已经告诉他们我在磨球了。所以,各位也请安心。”
刚才三人的谈话都落入了女主人的耳中,虽然她听得不大明白,但并不妨碍她提出疑问。她说道:“听说上个月,为了避暑,金田一家全都去大矶海岸了,对吧?”
显然,寒月先生无法应对女主人的问题,于是装疯卖傻地答道:“奇怪,还有这回事?”
迷亭先生总能见缝插针,无论是话题中断的时候,还是羞于启齿的时候,他都能抓住机会插科打诨。他说道:“这可真逗,你前几天竟能见到上个月去了大矶海岸的人,真神奇。这就是因为相思太甚而产生的神交吧?这现象倒也常见。冷不丁一听,似乎和梦话差不多。不过就算如此,与现实相比,这梦的真实性恐怕更甚。我想夫人之所以会感到奇怪,可能是因为在嫁给苦沙弥之前,并没有经历过彼此相思的过程,对于恋爱的滋味一无所知的关系吧。”
“嘿,你真是小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凭据吗?”女主人打断迷亭的话说道,语气颇为不满。
“谈恋爱吗?好像你体验过一样。”一旁的主人也附和起自己的妻子,对迷亭嘲讽道。
“唉,我可有不少风流史呢。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是旧闻了。所以你们没有印象也很正常,对吧?事实上,我之所以这么大年纪还保持单身,都是因为失恋的关系。”说完这话,迷亭向四周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都落入了他眼里。
“哈哈哈,可真逗。”最先笑出声的是女主人,主人也附和道:“真能胡说八道。”说完把脸转向了窗外。
接这话茬的只有寒月先生,他笑眯眯地说道:“来,把你这些旧闻说说,给我们这些晚辈长长见识。”
“我的那次恋爱啊,可神秘了。如果小泉八云[72]先生能够听到,一定会叹为观止的。不过可惜,这事我至今无人可诉,因为小泉先生已经离世了。但是看在大家如此热情的面子上,和你们说说倒也无妨。但是既然你们想听,那就不能半途而废,非得听我讲完不可。”迷亭先生这样嘱咐道,然后正式开始讲道,“我想想,这是多久前的事来着?几年前?……哦,姑且算作十五六年前吧,要不太费事了。”
“胡说八道。”主人说道,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您这记性,可真是不咋地。”女主人也讽刺道。
看来,迷亭先生的嘱咐只入了寒月先生的耳朵里,唯有一声不吭的他似乎急切地想知道故事接下来的走向。
“某年冬天,差不多就是这季节。我从越后国登上蛸壶岭,中间经过了蒲原郡笋谷,接下来打算去会津……”
“看看你走的这些地方,真是古怪。”主人打断道。
“多有意思啊,你别打岔,好好听着。”不喜主人打岔的女主人说。
迷亭继续讲道:“当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岭上除了一间茶馆什么都没有。那时我饱受饥饿和口渴的折磨,再加上迷路,所以,只好去敲茶馆的门,并在门外大声说出了自己当时的处境,希望可以在那儿借宿一夜。还好对方十分通融,对我的处境表示理解,并大方地请我进屋。可是,当那个拿着蜡烛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下子就哆嗦了起来。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了解了恋爱的魔力,真是妙不可言!”
“一个漂亮的小姐哪里会居住在深山里呢?真是胡说八道。”女主人插嘴道。
“那姑娘梳着非常典雅的高髻。无论她是在深山,还是在海边,我真希望你能有幸一睹她的芳容,夫人。”
“嘿!”对于迷亭的胡说八道,女主人简直无言以对。
“请让我接着讲吧。进了屋子后,我和这位小姐以及她的父母在一个房间的地炉旁围坐一圈。这房间差不多有八叠大,地炉就在房子中间。对方询问我是否饥饿,我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说道:‘无论是什么,请赶紧给我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吧。’于是,那位小姐的父亲吩咐道:‘煮炖蛇饭吧,难得有客人临门。’接下来大家要仔细听了,我要说说我是怎么失恋的了。”
“我们听得够认真了,迷亭先生。不过当时不是冬天吗?而且还是在越后国,蛇这种东西怕是不多见吧?”寒月疑问道。
“这故事颇具诗意,所以尽管你的话有道理,但也不能太顽固了。镜太郎[73]的小说里还过,雪里能爬出螃蟹呢。”迷亭说道。
“是这么个理儿。”寒月先生说道,又开始洗耳恭听了。
“我总是专门吃一些奇怪的东西,例如蚂蚱、蚰蜒、蟾蜍等,我基本上已经吃到不想再吃了,我这点在当时还挺出名。不过我还真没吃过蛇饭,对我来说,这东西还挺稀奇。所以,听见老爷子的话,我连忙答道:‘真不错,谢谢您了。’于是接下来,老爷子拿出一口锅,放进去了一些米,又搁在地炉上煮了起来。在那口锅的锅盖上有很多孔,差不多有十个,大的小的都有,古怪得紧。而且透过这些孔,不停地冒出一些水蒸气。当时我想:‘这些乡下人真不容易,竟然有这心思,不佩服他们都不行。’突然,老爷子站起来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甚清楚。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回到了地炉旁,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铁笼子。他将铁笼子放在地炉边,我看到里面有很多蛇,都可长了,一条条地缠绕在一起。”
“别说了,恶心死了。”女主人说道,眉毛都皱了起来,成了一个“八”字。
“这段必须得说,要不你们就不明白我是怎么失恋的了。然后,老爷子一手将锅盖拿起来,一手将几条蛇抓起来扔进了锅里,接着又把锅盖盖上了。对于任何事,我都不甚在乎,然而此时此刻,我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太吓人了,还是别说了。”愈发害怕的女主人说道。
听见这样的话,迷亭得意的神色愈浓。他接着说道:“忍忍吧,马上就要失恋了。后来没过多久,大约连一分钟都不到,锅盖的孔里一下子伸出了一个蛇头。这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心想,脑袋出来了,真厉害。然后很快的,蛇头接二连三地从锅盖上的孔中伸了出来。最后,这些蛇头围满了整个锅盖。”
“这些蛇干吗伸出脑袋呢?”主人问道。
“这些蛇当然想爬到外面去,因为锅里已经热得不行了。后来又等了一会儿,老爷子说道:‘往外拽吧,时候差不多了。’然后,答应了一声的老太太和小姐就开始抓着蛇头往外拽。就这样,蛇头拖着长长的蛇骨被拽了出来,而蛇肉则留在了锅里。”
“‘没骨头’的蛇,也可以这样说吧。”寒月说道,脸上笑眯眯的。
“确实是‘没骨头’的蛇,看看这办法,真是巧妙。接着锅盖就被打开了,然后又花费了一些时间,将米饭和蛇肉用勺子搅拌在了一起。在此之后就告诉我可以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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