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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还常看见鬼,少的时候见着一个,多的时候则看见一大群:“一个大斋期的深夜,我从鲁道里夫家门前过。那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一切都亮堂堂的。我突然发现,房顶儿的烟囱旁边,坐着一个黑鬼!他头上长着角,正闻着烟囱上的味儿呢,还打着响鼻儿!那家伙个子很大,毛乎乎的,尾巴在房顶上扫来扫去,哗哗作响!我赶紧画十字儿:‘基督复活,小鬼遭殃。’那鬼尖叫一声,从房顶儿上一下子栽了下去!那天鲁道里夫在家里煮肉,那个鬼去闻味儿了!”
我想象着鬼从房顶上栽下来的样子,笑了。外祖母也笑了:“鬼就像孩子,很淘气。有一回我在浴室里洗衣服,一直洗到深更半夜,炉子门突然开了,它们从炉子里跑了出来!这些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小,有红有绿,有黑有白!我快步向门口跑,可是它们挡住了路,占满了浴室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到处乱钻,对我拉拉扯扯,我都没法抬起手来画十字儿了!这些小东西毛茸茸的,又软又温暖,像小猫似的,不过它们都是用后腿走路。它们调皮地龇着牙,小眼睛泛着绿莹莹的光,角刚冒出个牙儿,尾巴像猪尾巴……我晕了过去!醒来一看,蜡烛烧尽了,澡盆里的水也凉了,洗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真是活见鬼了!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红红绿绿,满身是毛的小家伙们从炉口跑出来,满地都是,挤得屋子里热烘烘的。它们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吹蜡烛,样子又可笑,又可怕。”
外祖母沉吟了一会儿,又来了精神:“还有一回,我看见了被诅咒的人。那也是在夜里,刮着风下着大雪,我在久可夫山谷里走着。你还记得吗?我给你讲过,米霍亚和雅可夫在那儿的冰窟窿里想淹死你的父亲?我就是走到那儿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尖叫声!我猛一抬头,见三匹黑马拉着雪橇向我飞奔而来!一个大个子鬼赶着车,它头戴红帽子,坐在车上像个木桩子,直挺挺的。这个三套马的雪橇,冲了过去,立刻就消失于风雪之中了,车上的鬼们打着口哨,挥舞着帽子!后面还有七辆这样的雪橇,依次而来,又都马上消失了。马都是黑色的。你知道吗?马都是被父母诅咒过的人,鬼驱赶着它们取乐,到了晚上就让它们拉着去参加宴会!我那次看见的,可能就是鬼在娶媳妇……”
外祖母的话十分确凿,你不能不信。
我还特别爱听外祖母念诗。有一首诗,讲的是圣母在苦难的人间视察的事儿,她训斥了女强盗安加雷柴娃公爵夫人,不要抢劫、殴打俄罗斯人。有的诗讲的是天之骄子阿列克塞。
有的讲的是战士伊凡、英明的华西莉莎、公羊神甫和上帝的教子、女王公马尔法、乌斯达老太婆和强盗头子、有罪的埃及女人玛琳娅以及强盗的母亲的悲哀,等等。她嘴里的诗歌、童话和故事,数也数不清。
外祖母什么都不怕,她不怕鬼,也不怕外祖父或者是什么更邪恶的人,可就是特别怕黑蟑螂。蟑螂离她很远,她就能听见它爬的声音。她常在半夜里把我叫醒,说:“亲爱的瓦廖沙,有一只蟑螂在爬,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去把它蹍死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上蜡烛,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地找蟑螂。可并非每次都能找到——“没有啊!”外祖母用被蒙头,躺在被窝里,含糊地说:“肯定有啊,我求求你再找找!它又来了,爬呢……”
她的听觉太神奇了,我在离床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只蟑螂。
“蹍死了?”
“噢,感谢上帝!也感谢你,我的宝贝儿!”
她掀开被子露出头来,笑了。如果我找不到那只小虫子,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死寂的深夜之中,她的耳朵极其灵敏,稍有动静,她便会颤抖着说:“它又在爬了,箱子底下呢……”
“你为什么那么怕蟑螂?”
她会讲出一套她自己的理论来:“上帝给每一种小虫子一项特定的任务,土鳖出现,说明屋子里潮湿了,臭虫出来是因为墙脏了,跳蚤咬谁,谁就会生病……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爬来爬去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上帝派它们来干什么?”
这一天,她正跪在那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外祖父闯了进来,吼道:“上帝来了!老婆子,着火了!”
“什么?啊!”外祖母“腾”地一下从地板上跳了起来,飞奔而去。“娅夫戈尼娅,把圣像摘下来!妮坦列娅,快给孩子们穿衣服!”外祖母大声地指挥着。外祖父则只是在那里哀号。
我跑进厨房。看着院子的厨房被照得金光闪闪,地板上飘动着闪闪烁烁的红光。
雅可夫舅舅一边穿靴子,一边乱跳,好像地上的黄光烫了他的脚似的。他大喊:“是米希加放的火!他跑啦!”
“混蛋,你放屁!”外祖母大声申斥着他,用手一推,他差点摔倒。
染坊的顶子上,火舌舒卷着,舔着门和窗。寂静的黑夜中,无烟的火焰,如红色的花朵,跳跃着盛开了!黑云在高处升腾,却挡不住天上银白的天河。白雪成了红雪,墙壁好像在抖动,红光流泻,金色的带子缠绕着染房。突突、嘎吧、沙沙、哗啦,各种各样奇异的声音一齐奏响,大火把染房装饰成了教堂的圣壁,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想走过去,与它亲近。
我抓了一件笨重的短皮大衣,把脚伸进了不知道是谁的靴子里,吐噜吐噜地走上台阶。
门外的景象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火蛇乱窜,啪啪的爆裂声和外祖父、舅舅、戈列高里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外祖母头顶一条空口袋,身披马被,飞一般地冲进了火海,她大叫着:“混蛋们,硫酸盐,要爆炸了!”
“啊,戈列高里,快拉住她,快!哎,这下她算完啦……”外祖父狂叫着。
外祖母又钻了出来,躬身快步,两手端着一大桶硫酸盐,浑身上下都在冒烟。
“老头子,快把马牵走!”外祖母哑着嗓子叫喊,“还不快给我脱下来,瞎啦,我都快着了!”
戈列高里把她身上的马被扯了下来,都烧煳了,特别烫手。戈列高里用铁锹铲起大块儿大块儿的雪往染坊里扔着。舅舅们拿着斧头在他身边乱蹦乱跳。外祖父在忙着往外祖母身上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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