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时光换算机器人(第 3/4 页)
在预产期之前的五天,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开了这个长达两个钟头的音频。
潘多拉的盒子里,藏的是什么?
好奇掀开真相,真相带来灾洪。
阮宁懂得这个道理,但是她脚下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便不再在乎是否光着脚。
音频的开始,就是苍老沙哑的女声,安安似乎是偷录的。
她说了一个颇长的故事。
“可可去伦敦读书之后,在平东的坚持之下,我也出了国陪读。想来当时他便是有些预感的,他同我说,阿念,你也去吧,我不需要牵挂。我觉得他说得不吉祥,可是我一生性子顶顶要强,却最怕我丈夫,也最听他的话。这次我依旧听他的,但后悔了一辈子。平东死了,还是带着杀人犯的名头死的,国内的亲友大多与我们断了联系。有人曾匿名给我们母女寄了一大笔钱,我知道,这钱也许是平东的买命钱,我觉得恶心,却不得不靠这笔钱养可可。见透了人情冷暖,我带着可可隐姓埋名,后来遇到了我的丈夫保罗。”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保罗是上天赐给我的愈合伤痛的解药。他高大健壮,幽默风趣,又对我百依百顺。我跟着平东多年,自以为还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的,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的后半生恰恰被这过于自大的判断所毁。”
这个女人是程可可的妈妈程伯母,阮宁听到此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幼年与程伯母有数面之缘,可可的美貌遗传自她。这个女人,有着惊人,不,是惑人的容貌。即使带着女儿,想必追求者也是众多的。
“结婚之前,我知道保罗是个商人,精明得体,为人谨慎,他做外贸生意,家中有许多精美的银器和地毯,我去他家中做客,他让管家取出一套伊丽莎白时期的红瓷款待我,那个管家聪明而高雅,剪了一束园中含露的郁金香送给我,又烹煮了一杯好茶。他坐在炉子前,低头用废弃的粗篾编着杯垫,指腹柔软却带着细小的伤痕,不言不语,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安静温柔。我在温暖的茶香中,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栖息之所,安定而牢固。”
“从那之后,我经常去保罗家做客,也常常看到他的管家。那个人始终低垂着头,恭谨而姿势僵硬,忽而有一天,保罗说了一个笑话,逗得我哈哈大笑,几乎是一瞬间,我愕然发现,这个管家从没发过声,没说过话,甚至没笑过。”
“保罗笑着向我解释,说他是个哑巴,也是个流浪的华人孩子,被他捡到收养。”
“华人……”
“他是华裔……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面容稚嫩极了……可是……何以我竟从没注意到这一点呢?瞧侧脸明明是俊秀的,而且人又高大,可是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真是个奇怪的人。”
“从没抬起过头的小管家偶尔抬起头,那样茫然一片的眼神却吓到了我。”
“他……不像真人,只剩下一具躯壳。”
“似乎被撒旦吸去灵魂,徒留天使的模样。”
“我带着可可嫁入保罗家中。可可被我娇养,一直是小姐脾气,起初待小管家并不好,她常捉弄他,说他是ai,是robot,让他顶着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她的房间前,凭她差遣。有时是本书,有时是花瓶,看他是不是真的一动不动。”
“保罗哈哈大笑,他宠溺可可,也任由她胡来,他们的关系亲密,像是真正的父女。他说因可可生得像我,他因此爱她。”
“可渐渐地,可可却觉得无趣了,因那个孩子就像个真的机器人,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命令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更没有希冀。细思来,我和可可甚至不知他从何处来,又是否还有将来,保罗从不曾交代。”
“他似一团雾,也是一个谜。”
“可可参加学校的舞会,却因遭人嫉妒,而被毁掉了礼服,小管家在缝纫机上工作许久,帮她修补了这件衣裙,也弥补了这件事带给她的挫败和伤害,她从此不再欺负他。”
“可可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好,只喜欢玩音乐、弹吉他,这让我很焦虑。后来有一阵子,老师家访时,却对可可大加赞赏,说她的作业完成得很好,照此下去,期末甚至能得全a。”
“可可得意地朝小管家做了个鬼脸,我知道这两个孩子有些猫腻,悄悄观察,才发现,小管家一直被可可命令,帮她完成作业。”
“我问保罗,这孩子可曾读过书,他不似流浪汉,像好人家的孩子。”
“保罗回答得很含糊,他说maybe。”
“可可向保罗提出要求,希望小管家同她一起读书,保罗很犹豫。可可好一阵撒娇,当时恰逢她十七岁的生日,这个孩子不要任何礼物,只要小管家去读书。”
“保罗最终答应了,他很严肃,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mycoco。”
“可可笑嘻嘻的,一百个都行。”
“是这个承诺把我们母女的生活带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可可十七岁生日那天的深夜,保罗强暴了我的女儿,我最后的一点阳光。”
“我那夜睡得极沉,小管家也一样。保罗在饮用水中放了安眠药。”
“清晨醒来时,我只看到崩溃了的可可,她满身是血,不停地尖叫着,拿着一把剪刀,而保罗躺在血泊中呻吟。”
“可可被带进了监狱,保罗只伤了皮肉,却露出了皮肉内里那颗散发着恶臭的心。”
“他与警局高层关系十分密切,密切得甚至超出我的想象,没有人理会可可的证词,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定性为未成年人被性侵后的自卫,而有意引向谋杀。”
“我恨极了他,却为了保释可可,不得不忍气吞声,同他和解。”
“保罗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和可可永远不准离开他。”
“我问他,他的爱何以如此肤浅,口口声声的爱我就是这个肮脏的模样吗?”
“保罗说,他看到可可的第一眼就深深爱上了她。他爱的人是明艳鲜亮的可可,不是已然衰老的我。他爱的是可可,可是未成年的、被我细心保护的可可怎会嫁给他这样的中年男人?唯有娶我,才能接近我的女儿。”
“纵使恨他,起初我问这句话时,还对他多少心存一些幻想,兴许他只是一时糊涂?毕竟他待我是真的好,如平东一般。可从这一秒开始,疯狂的恨意像火,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毁灭。”
“我假意承诺,会把可可给她,但必须等可可成年。而在此之前,他不许碰可可一根手指。”
“可可出来了,性情却从此大变。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年的冬天,雪异常大。我交代小管家一定守着她,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可可发烧了,他给她物理降温,默默喂她药,可可寻死,他就挡在可可面前,夺走所有的利器。被小管家这么守了许久,可可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平东去世时,她虽悲痛,性情尚还平稳,可如今,却变得十分容易激动,她不安极了,我看得出来。”
“她偶尔深夜被噩梦惊醒,会尖叫着,哭着问我,妈妈我完了,妈妈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我搂着她,告诉她,我一定会帮她杀了这个恶魔,我请我的女儿耐心地等我,我请她再与恶魔相处一年,直到十八岁到来的那天。”
“我其实一直清楚保罗的秘密,在心中深压已久,因爱他,连问一问都觉得忌惮。可如今,这秘密将变成利器。”
“保罗在贫民窟有一座房子,这房中地下深藏罪恶。”
“他自以为密不透风,可他每月都会去贫民窟多趟,实在是不合常理,也不合他身份。”
“我曾趁他醉酒,偷拿了那套房子的钥匙。”
“房子阴暗潮湿,表面上瞧起来没有什么,可随着一盏盏昏暗的灯泡走到几十米深的地下暗阁,推开铁锈了的门的一瞬间,我那时,几乎毛骨悚然。”
“那是一座牢,关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全是亚裔和非裔。”
“我知道为何保罗做着普通的生意却同警局联系如此密切的缘由了,我也知道他家中为何不同寻常地巨富,且用着这样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中国孩子做管家。”
“他是个人口贩子,而这些人都是被他骗了的偷渡来英的可怜人。”
“他把他们藏在这样三不管的地带,等待时机,如同卖掉牲畜一样,卖掉这些孩子、妇女。”
“那个小管家,是他没有卖掉的孩子。”
“他不会说话,是因为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保罗醉酒时曾承认过,自己从前经常打他。有几回,他快死了,就乖了,变成了机器人。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有个夫人要他这样做,要他要么卖掉他,远远地卖掉,要么就折磨死这个孩子,困他一辈子,直到死亡来临。”
“保罗酗酒成性,他平时敏锐机警,酒后却全然变了,愚蠢而得意扬扬。”
“小管家身上满布伤痕,可可说她见过。”
“我心中便知晓,这酒后的话也有七八分可信了。”
“我问小管家,想不想逃出去?”
“小管家的眼中只有一团黑洞。”
“我又换了个问法,想不想回家?”
“那一天,他逆着光走了很远,几乎到了幽深之处,却缓缓地停了脚步。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成为我的一柄利刃,我等着把他打磨,吹发立断。”
“我为了博取保罗的信任,曲意巴结,做了他的帮凶,替他处理那些不见天日的人,一步步博取他的信任。保罗完全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对我说:‘亲爱的,我们在一条船上,idie,youdie。’。”
“要死一起死。”
“我第一次如此赞同他的说法。”
“我让小管家保护好可可,作为交换,我会带他回家。”
“因此,保罗一旦对可可表示出不轨的意图,小管家都会挡在她的前面。”
“保罗背地里时常毒打小管家。”
“他却始终不曾说话,连呻吟都没有。他还不如哑巴,哑巴起码还会咿咿呀呀。”
“这种沉默,是最晦暗的心思,在骨头里刻着,恐怕会至真正死亡的那一天。”
“可可跟我说,妈妈我怕他会死。”
“我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我告诉她,亲爱的,你可不许爱上他。他既然是ai,是保罗的一条狗,你没理由也不能爱他。”
“我从可可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可可故作轻松,对我说,他是机器人,是个哑巴,是世界上最守口如瓶的人。他不会爱人,即使爱人,那个人怕是也不会知道。”
“小管家的房间设计得非常有趣,所有桌椅横在门前,床距离窗口很近,显现出防御的姿态,一切都是针对保罗醉酒后的毒打。沉默不是了无生意,而是明知发声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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