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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五章 星河明淡(七)(第 4/4 页)

    寿哥虽被打断了嬉乐,却并没生气,挥挥手放了人进来。

    沈瑞打量了两眼,见并不认识那内侍,今日刘忠没在,也不知去哪里当差了,不晓得这是不是刘忠的人。

    钱宁却因这些时日一直在西苑厮混,于人头颇熟,知道这是陈宽的干孙儿,便悄悄往前一步,在寿哥耳边说了。

    沈瑞因离得近,也听着了点儿音,心下一动,不由紧张起来,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件事发生了吧?

    那小内侍一身尘土,满头是汗,可见是骑快马赶来的,他气没喘匀就跪下砰砰磕头,带着哭音道:“万岁爷,今儿午后御道上有人遗下奏折一本,侍班御史送进了司礼监,少一时刘瑾刘公公大怒,说这匿名折子里都是狂悖之言,他说他奉万岁爷口谕,让百官跪奉天门下,刘公公立门左诘责。这会儿天热得紧,有老大人几欲昏厥,李荣李公公送了冰瓜出来,也让刘公公骂了回去……陈宽陈公公正往西苑赶来,让奴婢腿脚灵便的先来报信……”

    沈瑞一颗心跳得厉害——果然就是在今日。这就是前世史上有名的御道匿名投书事件,他只隐约记得是六月,具体日子却是不知道的。

    前世史书上说,那本匿名奏书列了刘瑾诸多罪状,因而惹得刘瑾大怒,竟矫诏叫百官跪于奉天门,诘问要揪出投书之人,日暮时仍没人招供,五品以下三百余官员尽数收入锦衣卫狱。次日李东阳进行了营救,正德皇帝准许放人,刘瑾也听说了那匿名书是内官所为,放才松手,然而已有三名文官因暴晒干渴殒命。

    史书上,这是刘瑾擅权、威慑百官的典型事件之一。

    沈瑞曾设想过多次若是自己也跪在阶下,将如何应对抗声,却没料到这一日来临时,自己会是在西苑,在小皇帝面前。

    他立时跪倒在地,诚恳向寿哥道:“皇上明鉴,既是匿名投书,显见是行诡计,欲藏匿在人群之中,此时询问百官也未必有结果。既是匿名,又是如此手段,可见投书之人持心不正,其言也未必为真,不予理会便是。皇上仁德,今日天时炎热,老大人们若有中暑,岂不是因一二诡计小人便使朝廷失了栋梁!请皇上宽宥众臣一二,之后再令细细查访,严惩小人!”

    说话间,那边陈宽也到了。

    他年岁已大,一路快马过来,浑身散了架子一般,此时双腿发软,是被两个健壮的内侍架着过来的。

    陈宽跪到小皇帝面前,老泪纵横道:“皇上,奴婢过来时,已有老大人受不住了。黄伟在旁边训众人,‘若书所言皆为国为民事,挺身自承,虽死不失为好男子,奈何枉累他人。’却仍无人出来相认。刘瑾这气头上,任内阁老先生们怎么讲也不听,怕是真要出人命了!万岁爷!!”

    钱宁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人,心里记了一笔,想着回头可得到刘公公那边好好说道说道,尤其这个沈瑞,坏他好事也就罢了,还敢坏刘公公的大事!这下可叫他好看!

    钱宁又悄悄觑着小皇帝脸色,暗暗盘算自己要不要再为刘公公添上几句。

    皇上在西苑自己一直陪在身边,刘公公可是并没让人来请旨的……

    哎,那这假传圣旨,也是个杀头的大罪了,就看……刘公公圣眷深不深,皇上肯不肯给其圆这个场了。

    遂钱宁终还是决定,缓一缓开口吧,且看皇上态度再说。

    小皇帝却没给钱宁这个机会,而是打发他并一干闲杂人等,包括跪着的小内侍都下去了。偌大校场,只余他与沈瑞、陈宽三人。

    钱宁不免有些嫉妒,到底还是顺从退下了,只在心底酝酿着向刘瑾告状。

    小皇帝半分不着急,往椅中一坐,慢条斯理的问陈宽道:“那折子上写的什么?”

    陈宽也是司礼监的一员,他磕了个头,回道:“皇上恕罪,奴婢并未见到奏折……折子是直接交到刘瑾手中,他看了两眼便道皆是叛逆狂悖之言,投书者当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也不与我们旁人再看,又说遣人来问万岁爷……”

    他顿了顿,头越发低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但刘瑾似乎……并未遣人出来。然后便说遇到这样的事,皇上必定是让将人揪出来,岂能留逆贼在朝中,便出去传……传了旨。”

    刘瑾矫诏,板上钉钉。

    但小皇帝似乎并没有动怒,甚至根本没接这茬,反倒问:“李荣去送了冰瓜?黄伟去帮了腔?依旧无人招供?你瞧着,可有可疑之人?”

    陈宽一噎,没想到小皇帝似要轻飘飘将刘瑾放过,一时也是脑中思绪繁杂。

    他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站队也不得罪人。无论上头是萧敬、王岳还是刘瑾,他都是埋头干他自己的。

    今日若非情况特殊,若非,李东阳给了他暗示,他也不会贸贸然跳出来。

    他谨慎道:“李阁老言,‘匿名文字出于一人,其阴谋诡计,正欲于稠人广众之中,掩其行踪,而遂其诈术也。各官仓卒拜起,岂能知见。’其余几位老大人也如是说,奴婢……奴婢也以为是。只刘瑾不听,又说若没结果,便要拘众人下北镇抚司狱。”

    小皇帝嗯了一声,便道:“你先下去歇着,待会儿朕再唤你。”

    陈宽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瑞,到底谢了恩,勉强站起身,几乎摇摇欲坠,可惜左右并无内侍没人能扶他一把,他只好强挺着,自己一步步走得远了。

    沈瑞心下狐疑,不知道小皇帝留他下来要做什么。

    听得寿哥道:“起来吧。你方才说的,倒是与李阁老说得甚像。”

    沈瑞谢了恩,起身叹道:“皇上方才只是在气头上,我们是旁观者清,大抵都能得出这样结论来。英明如您,想来所见也是略同的。”

    寿哥轻笑一声,点头道:“是有道理。”

    却突然问沈瑞道:“松江沈家,有多少良田,你可知道?”

    沈瑞心下一跳,这是……要清查田亩的开场白吗?!他谨慎答道:“弘治十八年时,因着倭祸之事,臣族中分宗,祭田有百二十倾,九宗族人私产加在一处,约能有近三百倾罢。后贺家获罪,良田发卖,听族兄说,族中也买了不到百倾充作族产,供子弟读书。臣所在二房在松江已无产业,而臣生母留与臣的田亩不多,织厂也是蒙圣恩赐还。”

    寿哥点头道:“江南田少,有这些田亩已是大族了。”

    沈瑞低头称是。

    寿哥忽感慨道:“沈瑞,你名下田产不多,你说,朕的田产又有多少。”见沈瑞要开口,他又打断,凉凉道:“别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也清楚,这王土,究竟有多少还在朕手里,给朕纳粮纳税!”

    沈瑞又沉默下来。

    “自太祖迄先帝,百四十年,天下额田已减强半,非拨给于王府贵戚,则欺隐于猾民。”寿哥冷冷道,“天顺、成化、弘治各朝,一再明令禁止奏讨、强占官民田地,可你瞧瞧,先是辽东,又是丰润县,就有多少田亩被他们占去。国库焉能不空!”

    “是你给张仑张会两兄弟支的招吧,可见,你是猜到了朕的用意。”寿哥狠狠的挥出手去,“朕要下旨,丈量天下官田,若有隐匿田数、侵占官民田之人,严惩不贷。”

    沈瑞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这是善政,然则,所行之人……”

    寿哥打断他道:“我知你要说什么,监察御史、巡按御史之外,朕还要派西厂去查。或者,”他脸上露出个冷笑,“刘瑾奏请立一内行厂。朕便准了,他这立厂头一桩差事,不如就是这个吧。”

    沈瑞大惊,怕就怕这个!他忙道:“皇上万万不可,臣正是担心执行之人若是一味蛮干,恐怕要坏了皇上本意,引得地方骚动……”

    寿哥却忽然嗤笑一声,转身去看那兀自伫立在远处的高杆。

    沈瑞目光追随而去,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寿哥言下之意,细犬终究是犬,它够不着的肉,还得豹子来。

    御史又如何能与如狼似虎的西厂、内行厂相比。

    甚至今日的事,到底是不是刘瑾真的矫诏,还是……是小皇帝要磨尖刘瑾这头豹子的爪牙,放他出去撕咬那些地方上的恶犬?!

    “皇上!”沈瑞忍不住抬高了些声音,道:“细犬知衔肉归来,可那豹子却是野性难驯,皇上亲见,那是立时就生啖那肉啊。”

    寿哥一愣,摸了摸下巴,又陷入沉思。

    沈瑞忙趁热打铁,苦劝道:“皇上恕罪,臣说句不吉利的,此事只怕还要徐徐图之,西厂手段皇上也知,臣唯恐重压之下,逼得地方太过,有那狼子野心之人……酿成大祸啊皇上!我大好兵士男儿,当驱鞑虏、卫疆土,不当一腔血泼在乱民身上啊,皇上明鉴!”

    寿哥又是半晌沉默,终是低叹一声,道:“张永,张大伴,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自嘲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吗?”

    沈瑞低下头去,虔诚道:“臣不敢自比英雄,却敢说,臣与张公公,皆是一颗为大明好的忠心,一颗为皇上好的忠心!”

    寿哥凝视沈瑞良久,忽而一笑,温声道:“朕知道。朕信你们。”

    “朕原想……”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一会儿,你与陈宽回去,传朕的旨意,让百官散了罢,再与刘瑾说,让他的内行厂细查此事。”

    沈瑞应了声,又问道:“皇上可要赐百官冰瓜以示皇恩?”

    寿哥嗤了一声,却到底还是道:“赐吧,赐瓜,再赐冰,再让太医去给老先生们瞧瞧,赐药……”

    沈瑞忙道:“皇上圣明!皇恩浩荡!”

    寿哥摆了摆手,道:“先前贡院失火,你的书坊抄本保全了试卷,你功不可没,在新科进士里也有了威望。此番你救百官于烈阳之下……”

    他似乎觉得这话酸得像话本子里写的了,忍不住哈哈一乐,接着道:“在百官间也有了威望……”

    沈瑞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的,怕就怕这“邀买人心”四字,他叩首道:“臣惶恐!前次是皇上爱惜人才,不忍将考卷被毁的贡士黜落,今次更是皇上爱护百官,明君圣主爱民恤下,臣不过为皇上跑腿分忧,岂敢贪天之功!”

    寿哥背着手踱了过去,拍了拍沈瑞肩膀,道:“你也谨慎太过了。是你的功劳,朕记得。你族兄沈瑛既进了詹事府,你便进通政使司为经历吧,修书刊书的事儿,你也先兼着。”

    沈瑞一呆,随即忙叩首谢恩。

    寿哥却只笑着摆摆手,又抬高声音喊了远远候着的小内侍来,传下口谕,让沈瑞与陈宽回宫里“解救”百官。

    *

    奉天门前

    与沈瑞预料的不太一样,百官也不是老老实实跪着听刘瑾唾沫横飞训斥的。

    前世史上此时内阁李东阳一人非阉党,不免独木难支。如今的内阁,多了王华、杨廷和,又岂容阉党嚣张。

    沈瑞到时,阁老李东阳、王华、杨廷和、王鏊,吏部尚书梁储、礼部尚书刘机都在据理力争。

    刘瑾已是怒极,虽有焦芳、刘宇等暗暗帮腔,却如何比得过这群大儒。

    只是刘瑾咬死了奉皇上口谕,就不松口,百官也只得这么跪着,哪个也不敢真个起来转身就走——问个抗旨不尊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小内侍一路喊着皇上口谕跑了进来,刘瑾脸色登时就黑了。

    待见到随后跟来的陈宽和沈瑞,他不由眯了眯眼睛。

    沈瑞先向刘瑾一礼,道:“下官恰在西苑,皇上便让下官与陈宽陈大人捎了口谕过来。”

    他却不肯站在百官对面,受百官这一跪拜,而是侧了身子,拱手请陈宽来宣口谕。

    陈宽原就是做的传旨太监,轻车熟路,也不理会刘瑾,站在阶上便朗声宣了皇上口谕,让百官退朝,又赐下冰瓜等物,又招太医来看。

    百官被折腾了这许久,听得此番话,忙不迭谢恩,更有人热泪盈眶口称皇上圣明。

    刘瑾脸色越发黑如锅底,瞪着沈瑞,压低声音冷冷问道:“当真是皇上口谕?!到底是哪一个撺掇的皇上?”

    沈瑞面上肃然,站得笔直,一副传旨副使的架势,却是嘴唇微动,答道:“刘大人,下官这样的小人物安敢矫诏。”

    矫诏二字,让刘瑾腮边绷紧的肌肉颤了颤,他强压怒火,哼了一声。

    却听沈瑞道:“皇上还说了,这次的事儿,还得刘大人的内行厂一查到底。”

    刘瑾心下登时一喜,这么说,皇上是准了设内行厂了!

    沈瑞见他面上松动,便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句,道:“刘大人,下官是外行,只是,听着这事儿,颇有些蹊跷啊,再想想最近这些个事儿,大人可曾想过,会不会,是内廷之人所为呐……”

    刘瑾闻言脸色更黑了几分,眼神闪烁,目光,已不知落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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