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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九章 层云漫涌(一)(第 3/4 页)

    他此前曾代表杜老八这边参与了拯救王岳计划,因此来过山东,对山东东三府地形还算了解。又曾与沈瑞一路接触,相对熟悉,所以被杜老八打发来护卫沈瑞。

    在京城人多眼杂不好放太多人随扈,杜老八得到沈瑞要去山东的消息,就早早把弟兄们撒了出去。

    还不止王棍子这一处,前面还有其他兄弟,或命或暗相护,沿途一些绿林人物也是打好招呼了的。

    道上的本就不敢劫官员,杜老八这也是再上一层保险,且当地地头蛇总是消息灵通的,山东境内流寇太多,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指望着地头蛇们来报信。

    沈瑞也总算享受到了八仙车行设的各地站点驿店的好处了,在驿站之外,这些站点补充干粮饮水,乃至修车换马,都十分便宜。

    北直隶境内到底是京师所在,要太平许多,也少见流民,一路无话。

    将出北直隶时,天气终于转暖,来往行人也带来了消息,运河开化,安德水驿往南的船只已是通了。

    山东济南府德州乃是通往北京水陆要冲,因有九省进京的水路旱路皆要经过德州,素有“九达天衢神京门户”之称,下设安德县,有安德水驿、安德马驿,可通水陆。

    沈瑞和戴大宾就将在此处分道,沈瑞要走陆路往东,而戴大宾改水路往南。

    一行人便在北直隶与山东交界处良店驿歇脚,将东西先一步分装好,人手也要进行重新分派。

    戴大宾出京时从顺风标行里带出来的都是寻常趟子手,如今沈瑞给他换了些武艺更好之人。

    其中一个还是田顺的副手,原是同田顺一起在赣南闽东绿林吃饭的,此次请缨护送戴大宾回闽,准备在闽地多拉些人手来,往山东投沈瑞。

    一番分派好了,众人早早歇下。

    王棍子却往沈瑞这边来,又派了人在门外守着,才压低声音向沈瑞道:“二爷,丁大冲传消息来,咱们只怕是叫人盯上了。我方才瞧着,也是有些不对。刚才前院吃饭的人里,有人招子只往咱们这边飘。”

    沈瑞不由皱了眉,什么情况?

    他们一路住驿站时,都是亮明了身份的,绿林道上又都打好了招呼,他们此行人多车马行李却少,也不是富得流油的样子……

    那就不是来劫财的。

    是来寻仇的。

    “可做得准?”沈瑞沉着脸问道。

    王棍子毫不犹豫道:“十之八九。但就算不是,咱们也要多加小心。”

    不期然,沈瑞就想到了刘瑾追杀王岳。

    他自诩和刘瑾没这么深的仇怨,且刘瑾内廷耳目众多,也不会不知道小皇帝此番派他去山东为的什么。

    要在此时杀他,不仅要承受王华、杨廷和两位阁老的报复,更要直面小皇帝的怒火。刘瑾应该还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而后,他就想到了,刘瑾如今因着招婿戴大宾的流言而大怒收拾翰林院。

    这是,刘瑾要对戴大宾下手?

    前世的历史上里,刘瑾可不止杀了王岳,还曾追杀过王守仁!据说王守仁跳河诈死才逃脱。

    对于不喜欢的人,就直接杀掉。通常,政治不是这么玩的。但刘瑾本身也不是什么玩政治的人。

    他的手段就是这么猖狂和直白,比如,用重枷。

    “你和顺子先去想法子摸摸底,看有多少人盯着咱们。”沈瑞直视王棍子的眼睛道,“再在兄弟里找懂水性的,都换到戴公子身边去。”

    这些人之前不曾动手,这种时候缀上来,只怕是想等他们分开了,再单独朝戴大宾下手。戴大宾既乘船,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在河里将船凿沉。

    王棍子对于盯梢反盯梢已是练得炉火纯青,救王岳时就成功反制了盯梢的人,因此拍着胸脯保证能把那些盯梢的都揪出来。

    他还颇为可惜道:“若是在荒郊野地还好,后面那些尾巴都能悄没声的处置了。这一道儿挨着运河,都是繁华村镇,不好动手。”

    沈瑞忽问道:“咱们不好动手,他们也不好动手。他们,不至于烧驿站吧?”

    王棍子口中虽道:“烧驿站?!那可是重罪,而且朝廷追查下来岂不更是麻烦。”

    但到底不敢掉以轻心,下了楼去叫上田顺、张成林,去看了风向,又四下检查了一圈,看了马厩草料、厨下油罐,以防有人堆薪泼油放火。

    末了又将护卫分成几队轮值。

    沈瑞也是睡得极轻,稍有动静就会醒来。

    然而这一夜并无事。

    翌日便是进入山东境内,不到一日功夫就可抵达安德驿。

    沈瑞命昨日值夜的护卫到车上去睡上一会儿,其余众人全部戒严,注意周围动静。

    戴大宾和林福余原都是会骑马的,平素偶尔也会出来骑马活动活动筋骨,今日沈瑞让他们俩都进车里,没到安德不要出来。

    沈瑞并没有同戴大宾解释什么,这种事也是他个人推测罢了。便只告诉他们山东境内有匪,还是小心为上。

    戴大宾也未有异议,老老实实和表兄进了车里。

    一个上午没有任何异常,晌午众人停下来吃干粮歇脚时,一个跑过几次这条道的镖师还道:“南边到底是闹灾荒了,这条道上的行商也少了。前年我打这儿过时候,道上都是人都是拉货的车,道边还有不少附近村子担水来卖的婆娘。”

    一众标行的汉子都是底层粗人,说话便是荤腔:“怎的是婆娘来卖水?是卖水还是卖人呐?这你便不懂了,婆娘的水格外甜些……”

    那镖师啐了众人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那是这边临近码头,码头上给人装卸扛活儿要比土里刨食赚得多,男人便都往码头上去了,村里剩下的婆娘见来往行人多,也就起了这卖水买吃食的主意。”

    众人又去打趣那边闷头吃饼的董大牛,“倒是大牛的同行呢。大牛,回头去码头上让他们瞧瞧,大力士是怎的扛活儿的。”

    董大牛原就力大,在沈瑞身边这二年跟着长寿、邹峰又学了一身横练功夫,沈瑞此次出来就带上了他。

    倒没想着真作护卫用,他虽功夫霸道,人却仍是那心智未开的模样,实不能指着他临场变通。

    沈瑞是想着他这大力,没准儿在登州用得上,比若举个石狮子什么的震慑一些油滑鼠辈。

    因桂枝妈妈在杨恬身边越发得脸,沈瑞也是看重董大牛,专门请锦衣校尉来教其习武,沈家下仆里都是高看董大牛一眼,对他颇为关照。平素里也无人拿他取笑,反倒多有维护。

    镖局这边人没甚顾及的打趣,沈家护卫里就有人出来替董大牛解围了。

    董大牛浑然未觉,只吃自己的饼,有人递水给他,他才裂开嘴傻乐一下。

    此时沈瑞身边的长随齐胜撩开车帘子,喊了王棍子过来。

    王棍子知道沈瑞重视董大牛,以为沈瑞是因见董大牛被打趣而不满,遂恶狠狠的瞪了那些乱说话的镖师们一眼,这才两步上了车。

    不料沈瑞却是道:“外面的弟兄可有传信给你,周遭有什么异动吗?”

    王棍子一愣,摇头道:“没有。怎的,二爷瞧着不对?”

    沈瑞道:“不是,方才听外面几位对话,这附近村落虽多,却几乎没有男丁。便是出了什么事,妇孺也不敢出来看的。如今正在良店驿和安德驿之间,前后不着,道上又没有多少人,却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刚刚吃饱了午饭,又被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只怕要犯困。这,也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没等沈瑞说完下话,王棍子已是坐不住了,立时道:“公子稍安,我去看看。”说罢便飞快的跳下马车,和田顺招呼了一声,径自点上两个人,骑上马往远处跑去。

    沈瑞也下得车来,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

    此时日已中天,阳光灼目,站久了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似是要看不清人了一样。

    一马平川,连个凸起的小山包都没有,一眼望过去村落好像在天边一样。

    沈瑞不由哑然失笑,自己会不会是神经过敏了,这样的地形,还想先设伏击,是不是太儿戏了。

    那边镖师们都吃饱喝足了,见沈瑞出来,纷纷过来见礼招呼,然后又过去整理马匹,准备上路。

    沈瑞走过去,见董大牛还在和一张饼较劲,使大力气嚼着,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喝口水再吃”,就听得那边尖利的哨鸣,是王棍子示警的暗号。

    周围镖师立时警觉起来,纷纷上马,很快就有经验的摆好了阵型,将几辆车赶在一处,圈成保护圈。

    沈瑞喊了一声“大牛上马”,自己也飞快的骑上马,又到戴大宾兄弟及师爷车旁,叫他们躲在车里不要出来。

    戴大宾兄弟一时惊恐不已,直问沈瑞:“可是有流寇?”

    沈瑞无暇多解释,只道:“未必,不要惊慌,咱们好手多。”

    戴大宾很想撩开车帘子看一看,林福余却是死死拉着他不让他动,口中宽慰道:“莫给恒云添乱了。流寇都是乌合之众,不怕,不怕的……”

    话虽这样说,可他声音都是抖的,语不成调,可见还是怕极了。

    戴大宾更是担心,流寇虽武艺不成,但,万一人数众多……

    可此时他手无缚鸡之力,干着急也是没办法,不由心下发誓,若是此次平安回家,这三年里,便同恒云兄一般,练起武艺来才是。

    沈瑞自此勒马朝呼哨传来方向望去,先是见着王棍子等三骑飞快奔来,很快,后面乌压压跟来一批人。

    没有雨雪,春日路上尘土干燥,马蹄踏过,扬起极大烟尘,也就分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但听着蹄音,并不少。

    沈瑞心下就是一沉。

    这不光是要杀戴大宾了,恐怕是想将自己也留下。

    他心里猛的涌上来一股子狠意,老子来大明一遭,不是为着给你们垫背的,老子还想在山东做一番事业,岂容尔等伤我!

    他将一直藏在车上的长刀握在手里,这把刀是陆十六郎送他的,本是观赏意义更重一些,刀把护手之上镶金嵌宝,但因是倭刀的打造技巧,其锋利无比,重量适宜,沈瑞用着又十分趁手,便找人改了改,将刀把裹了皮子,改得朴实无华又更易于持握,每每练刀时便用它。

    此次出来带在身边,也是备用防身。没想到真能用上,还是在这里用上。

    他之前设想过直面杀戮时自己会什么样,杀野兽和杀人怎么会一样,动刑杀人和直接砍人又怎么会一样。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会用什么心态面对。

    他以为那会是在登州,面对海盗,却不想会是在这里,面对不知道是谁的鹰犬。

    而临到头时,他居然什么心态都没有。

    只有闲暇时候才会想那些无用的东西,什么情绪啊,什么心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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