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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第 1/4 页)

    终于来到了中营小石榴家的门口,他推开院子沉重的大门,一看屋里还亮着灯。

    甭问,一家人子也是不放心小石榴,正给他等门呢。

    我老爹和我站在大门口,看着小石榴往家走。

    我老爹对他说了一句:“小石榴,把你父亲请出来!”

    口吻那叫一个不容置疑、斩钉截铁。

    小石榴答应了一声,低着头进了屋。

    不一会儿,小石榴和他老爸一前一后出来了。

    我们两家住得不远,双方家长并不算陌生,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无非家长间的相互托付。

    小石榴他爹依然醉意十足,倒是也不糊涂。

    小石榴的老娘和他四姐也不放心,跟出来看看什么情况,还非让我们父子俩进屋暖和暖和。

    我老爹看时间太晚了,也不想打扰人家休息,就婉言推辞,告别了他们一家人,叫上我往回走。

    街道两侧的房顶子上,门框上,台阶上,树枝上、煤垛上、自行车三轮车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整个老城里变成洁白的冰雪世界,掩盖了破旧、杂乱、残缺的一切。

    我们父子俩快走到西门里大合社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啪啪”两声脆响,打破了夜空的沉寂,直刺我的耳膜。

    转头一看,三匹马拉着一挂大车从西门方向往鼓楼十字街而来,马挂銮铃“叮叮当当”,刚才那两声脆响出自车把式的鞭梢。

    我老爹拽了我一把,闪到路边,给马车让道。

    马车驶到近前我才看清,车上码放着整整一车冬储大白菜,顶部盖着厚重的棉被,几道大粗麻绳紧紧勒着把式扣,车上也覆盖了一层积雪。

    滴水成冰的寒夜里,那三匹大马的身上却是汗津津的,仿佛冒着丝丝热气,又大又圆的鼻孔里也“突突”地喷出一股股白烟儿。

    车把式坐在车辕侧面,两腿交叉勾在一起,浑身捂得那叫一个严实:厚厚的棉大衣包裹着全身,大棉帽子几乎遮挡住整个脑袋瓜,眉毛、眼睫毛上挂着些许哈气凝成的寒霜,一条大围巾从下巴缠到脖子,手上戴着蓝布大棉手套,摇动着长长的马鞭子,口中“嘚儿驾喔吁”

    地吆喝个不停。

    那时候刚刚包产到户,农村还是很穷,生产队几乎连拖拉机都不够用,一年四季往市里运菜只能靠马车,车把式在生产队那可是肥差。

    马车往前走了没多远,突然停住了,车头猛地往下一沉,白菜垛散了架,“噼哩噗噜”地掉到地上。

    可能是因为大雪纷飞道路湿滑泥泞,车上的白菜又太沉了,驾辕的辕马蹄下打滑,跪摔在地,车把式也摔了个狗啃泥,随即坠落的白菜几乎将那匹辕马和车把式埋了起来!前面两匹马也停下了脚,拧着脖子回头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跟它们没有任何关系。

    见此情形,我老爹叫着我紧跑几步,追上马车,扒拉开埋在车把式身上的大堆白菜,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车把式摘了棉手套,掸着身上的泥水,口中连说“谢谢二位”,却是静海口音,跟小尾巴的对象小杨的杨柳青口音有点像。

    我们三个人一齐动手,猫腰撅腚,将散落一地的大白菜挪到路边。

    车把式捡起鞭子,吆喝着往起赶那匹驾辕的辕马,而此时辕马的两条前腿跪在地上,膝下血水染红了皑皑白雪,看来这一下马失前蹄,摔得着实不轻。

    我凑到近前,看到辕马的双眼露出无助的神情,两个鼻孔里不断地呼出团团白气儿,四肢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无奈车上还压着许多白菜,歪歪斜斜的车身太沉推都推不动,辕马几次三番蹄下打滑,始终无法起身。

    车把式嘴里大声骂着脏话,骂天骂地骂路况骂牲口,越骂越上火,一手挽住缰绳,用全身力量往上拉,另一只手挥动着马鞭,一下一下地狠狠抽打在辕马身上。

    那匹辕马哀鸣着打着响鼻儿,两眼瞪得溜圆,晶莹湿润,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它何尝不想站起来,怎奈车载太重,伤腿也不给力,任凭车把式一鞭鞭地抽打,却只能倒在地上四蹄乱蹬乱踹,无助地挣扎着。

    车把式依旧不依不饶,挥起鞭子没完没了地抽打,鞭梢甩得“啪啪”作响,如同爆豆一般。

    我打小什么都能看得过去眼儿,唯独看不了不会说话的哑巴牲口挨欺负。

    车把式面目狰狞穷凶极恶,更让我无名火起,“腾腾腾”地直撞脑门子。

    也搭着我这一天实在是点儿背,积郁在胸口的怒气一股脑地往上翻涌,再也无法克制,后退几步来了个助跑,朝着车把式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

    车把式被我踹了个大马趴,我力气使得太大,自己也刹不住车了,一屁股摔在地上,但停都没停,一骨碌身爬起来,继续朝车把式扑过去,骑在他身上,挥舞双拳,疾风暴雨般地一顿乱捶。

    其实要真是单滚起来,我肯定打不过这个车把式。

    那时候农村人劲头子特别足,在我印象里,他们要是沾上烙饼、馒头、面条,就没有吃饱的时候,吃多少都能咽得下去,包子饺子就更甭提了,那只够塞牙缝的。

    这车把式又正当壮年,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力气小了也降不住三匹大马。

    但他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再加上那时候农村人进城都带着几分怯意,心里发虚不敢反抗,只好两手护头,杀猪一般连喊带叫。

    事发突然,我老爹站在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去一把薅住我的脖领子,把我从车把式身上揪起来,狠狠踹了我一脚。

    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跟那匹受伤的辕马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车把式慢吞吞地爬起来,往后推了推被我打歪的棉帽子,扒拉开满地的大白菜,找他那杆马鞭子,那可是他吃饭的家伙,到什么时候都鞭不离手,要是马鞭子没了,这马车恐怕也赶不回去了。

    我老爹赶紧上前,低声下气地跟人家赔礼道歉,帮着一起收拾被压得乱七八糟的白菜。

    直到此时,躺在雪地上的我才算把这一天的怨气、怒气、戾气发泄出来,我起身站直了,两眼紧盯着车把式,看看他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仗着天寒地冻,车把式身上的棉袄厚实,我这一天也没好好吃饭,拳头落在他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再加上我老爹好言相劝,一个劲儿地替我赔不是,车把式并没有发作,但心里稀里糊涂,不得不问:“这是怎么了小兄弟?刚才你不还帮我码白菜了吗,好好儿的我招你惹你了,怎么就给我来那么一顿?”

    我依旧瞪着眼,指着他的鼻子尖恨恨地骂道:“你他妈的再拿鞭子抽那匹马试试,我给你马鞭子撅了信吗?”

    车把式似乎是有点闹明白了,脸上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哎呦!就为了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们市里人可不懂怎么训马,你要不抽它,不刺激它,它就一辈子也站起不来了。牲口这玩意儿就得狠狠地抽打,它才能听话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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