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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第 3/4 页)

    杨逦听了大笑:“有空进城来玩,我再帮你约董总。我跟着董总也学到好多。”

    “那么我跟你学吧,哈哈。”

    这一回,是柳钧画一张大饼,杨逦微笑了一整夜。微笑的杨逦速战速决,背叛大哥杨巡帮柳钧办事。很快,一个电话打到杨逦的手机。杨逦约定当晚会面地址,便给柳钧电话。可是手机打了两次都没人接,第三次的时候,才有人接起,电话那端传来的是迷迷糊糊的声音。

    “杨小姐,这么晚还没休息?”

    “晚?才九点。呃,你已经在休息?我跟你那失踪员工约下十点在香榭咖啡馆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行吗?”

    柳钧一听就兴奋得跳下床,问清地址,立刻跳进浴室冲一个冷水浴,睡得稀里糊涂的脑袋才有点儿清醒过来。他开上车进城奔赴现场,将车远远扔在别处,走一大段路只身悄悄钻进香榭咖啡馆。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果然,在咖啡馆的角落,那种最适合进行不正当交易的地方,他见到那位“失踪”员工。柳钧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将失踪员工降伏,混乱中他装作不认识杨逦,让咖啡馆小二从他口袋掏手机报警。

    110警察很快赶来抓人。现场听得柳钧说明情况,他们与工业区派出所通话认证后,将人带走,准备移交。因此柳钧不用跟去做配合,留下来面对杨逦。等紧张情绪过去,困意立即袭上柳钧脑袋,他忍不住打个哈欠,但是哈欠中途变卦,一气呵成变成一只喷嚏。

    “对不起,昨晚处理事故没睡,刚才你打来电话时候我正梦周公,拿冷水冲半天才醒过来……”

    杨逦立即伸手招呼小二,让煮姜汤来,姜汤没有就要干姜水。柳钧惊异地看着这一切,笑道:“你真贤惠啊。”

    杨逦脸上一红:“没点儿正经,还柳总呢。好了,你回公司早点儿休息去吧。”

    “等等,怎么谢谢你?我都没想过这个人能这么顺利逮住,你帮我解决大问题了。你不知道我多激动……”

    “那么送我回家吧。每次夜归,从车门到地下室电梯这段距离,总让我胆战心惊。”

    柳钧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到杨逦,正是从电梯下到地库,杨逦对他浑身充满戒备。他忍不住笑了。

    杨逦却是错会了柳钧的笑,她想到的是她有一个晚上醉酒,正是柳钧将她从地库送回家,记忆中的片段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杨逦的脸变得通红,即使咖啡馆的灯光也掩饰不了她的羞涩。她顿足扭身走了。柳钧连忙结账出来,见杨逦坐在已经点火的车子里等他。柳钧不知道杨逦干吗这样,非常想不通,直至近距离看清杨逦眼波欲滴,似笑非笑,他才忽然想到那一次的暧昧,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柳钧一大笑,杨逦心慌意乱之下,直接将车头撞向路边一棵树。幸好柳钧眼明手快,一把抓过方向盘,车头擦着树干过去,险险地停在行人道上。杨逦吓得花容失色。

    柳钧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门,拍拍杨逦的脸,笑道:“别怕,有我。我们换个位置。”

    “你不许再笑,不跟你开玩笑。太危险了。”

    杨逦被柳钧的拍脸动作闹得脑部缺血,她不愿爬到副驾驶位置上去,想矜持地绕过去,可高跟鞋不听话,也是被差点儿的车祸吓得腿软,出门就摇摇欲坠。柳钧连忙一手扶在她腰上,只是柳钧很煞风景,又是一个喷嚏。杨逦趁机挣开。

    但是杨逦上车,见到柳钧放在方向盘上那只很不自然微翘的无名指,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这叫作深仇大恨啊,朱丽叶是怎么死的?

    于是变成柳钧一个人唱独角戏,数落着车什么该换什么该修,杨逦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无精打采。柳钧也只好无聊地打喷嚏。等将杨逦送进家门,他看看近在咫尺的自家的门,真想闯进去一头睡倒。可是他还有任务。他硬撑着精神,又是哈欠又是喷嚏地回到公司,给正准备下班的中班职工开了一个简短班后会。他首先跟大家通报一下事故处理阶段性结果,然后告诉大家,携图纸失踪的那位员工刚刚被捉拿归案,等待那位员工的将是牢狱之灾。

    从员工们的目光中,柳钧看到了震撼。行,这就是他吊着精神赶回来开简短班后会的目的。他要的就是杀鸡儆猴的震慑力。确实,腾飞不是乌托邦,因此他必须恩威并施,两手都硬。

    若是单纯从为人的角度来讲,柳钧并不愿意做这种虚言恫吓的勾当,他宁愿在生活中看到大家都自觉,遇到不自觉的人绕道三尺。可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他现在是个资方,那么他只能收起他属于个人的价值观,做一名合格的资本家。该资本家干的事,他都得干。就像杨逦说的那样。

    柳钧死心塌地睡觉,反正睡与不睡都一样,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些预料中的闲杂事情都将如期而至。

    然而,柳钧错了。他以为十七八个喷嚏意味着感冒,可是他起床神清气爽,呼吸顺畅,吃嘛嘛香。他以为昨晚被他逮住的失踪员工家属会来公司求情或者吵闹,可他在门房打卡钟边静候良久,不见一个闲杂人等。他更以为工亡家属今天将卷土重来,但是连他爸都惊讶了,大门外什么响动都没有。柳钧问他爸,难道是他们幸运,遇到不世出的好人?既然如此,他们也不能亏待人家,赶紧让出纳去银行提款,将补偿金给了吧。

    柳石堂将信将疑,思来想去,按下满怀歉疚的儿子,让再等三天。

    柳钧心怀忐忑,生怕伤及好人,只是爸爸信誓旦旦说人心不古。他被爸爸没收了印章,只得去车间布置赶工。回头去派出所就员工偷图纸事件应询,柳钧见到了那位“失踪”员工的家属。

    那应该是“失踪”员工的妻子,最多三十来岁的女人未老先衰,更加奇观的是手上拖着两个,背上背着一个,一家总共生了三个孩子。不过柳钧见到手上拖着的两个都是女孩,背着的那个明显是男孩,心下了然。那员工妻子见到柳钧,呆滞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下,掏出一叠纸片递给柳钧,上面有一家医院的病历卡、住院部楼层房号和门诊记录。从那妻子夹土夹白的叙述中,柳钧得知,那一家丈夫中专毕业脑子活络,原本可以在一个小城镇过挺滋润的日子。可是全家上下一门心思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为逃避计划生育,夫妻两人曲线救国出门打工,千辛万苦终于生下儿子一个。一家五口生活压力巨大,妻子生下儿子三个月后不得不出去上班,请来婆婆照看三个孩子。不料天雨屋漏,婆婆河边洗尿布打滑,摔裂盆骨住进医院。丈夫万般无奈,出此下策。现在好了,婆婆已经被抬回家,妻子辞了工作照顾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壮劳力的丈夫住进班房鞭长莫及。

    处理案子的民警与柳钧听得面面相觑,两个大男人面对老老少少的眼泪,都硬不下心肠。为了调查核实,民警跟那妻子去租房查探,柳钧脑袋一热也跟去。租房是一间村屋,昏暗的室内果然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太,房间里荡漾着酸臭和霉味。除了老太躺着的那张床,室内再无长物。柳钧想不到自己手下的员工竟能穷成这样子,他还以为他公司的工资已经超过平均工资许多。他和民警从那屋子出来,站在阳光底下都有混进了天堂的感觉。两个大男人只会连连说“作孽,作孽”。

    柳钧越想越心软,全身上下连整票带零钞摸出五百多块钱,又折回去交给那一家,他不敢看那一家老小,将钱放在纸箱搁三夹板做的饭桌上就赶紧溜了。至于民警怎么处理,由不得柳钧了,他回到公司一直在想,那一家往后该怎么活,那家婆婆的骨伤又该怎么办。矛盾之下,他打电话给杨逦,告知昨晚帮忙之事的意外结局。他说他已经不打算提起民事诉讼,可是刑事诉讼却由不得他。

    杨逦心中了然:“你是不是想资助那一家老弱病残?”

    柳钧默然,他不情愿,可是又不忍心。

    “我只提醒你一点,这种人家是无底洞,又经实践表明是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的,你当心自找上门去,往后一辈子都赖定你,我这儿有先例,如果你需要,我帮你约我那个朋友出来给你现身说法。”

    柳钧无言以对,他相信杨逦说的是真话。好久他才憋出一句,“管理真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大学问。”

    “岂止是学问,大约人生百科都不如管理复杂。”

    杨逦对柳钧可以说是知无不言,恨不得将自己的闪光面都亮给柳钧。她虽然心里矛盾,可挡不住心猿意马,打完电话后思来想去,又找出新的话题,那是一份国际水平的展会邀请函,她复印下来,传真给柳钧,希望柳钧有兴趣一起去。果然,柳钧上钩了,再次来电约定展会前三天通报决定去不去。杨逦于是满心期盼下月那一天的到来,甚至开始策划下个月那一天该是什么温度,该穿什么衣服。

    柳石堂对儿子的婆婆妈妈很不以为然,他索性写一张地址交给儿子:“这是傅家地址,老婆儿子坐牢之后,那个生严重富贵糖尿病、靠老婆做保姆养活的男人不晓得怎么活,你要么也去送一把温暖?”

    傅阿姨的家?柳钧对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拿起,撕碎,扔进纸篓,叹一声气下去车间了。相比之下,机器虽然复杂,却要可爱得多,即使是那台刚杀了人的高频焊机。比他更早蹲在焊机边看操作的是新招聘来的工程师孙工,孙工沉默寡言,即使说话也经常让听的人摸不到头绪,思维似乎跳跃得很。但只要是机电出身的人,则都是一听就懂,一听就听得出精髓。柳钧与孙工一见倾心,不管他以前设计的是什么,招来养着再说。

    孙工想改造那台焊机,避免有人滑倒触电的惨事再次发生,这个想法与柳钧一拍即合。两人站现场看着操作,设想出几种方案,有障碍式,也有感应式,前者是阻拦人体靠近,后者是感应人体在某个范围之内时,自动切断电源。两人都觉得用后者更加保险,而且后者的适用范围也广,可以应用到其他类似设备。而即使定位感应式,也有各种各样的感应方式,孙工拿着课题研究上了。若换作柳石堂在场,必定会指出这是不务正业,可是柳钧不那么想,孙工有发现的眼睛和思考的头脑,他不正应该好好鼓励吗?

    晚上,柳钧进城与余珊珊共进晚餐,为前天吃饭吃到一半逃开道歉。他没将近期公司那么复杂的事情跟余珊珊提起,免得她也伤脑筋。这种事根本无解,还是别拿出来考验余珊珊的态度了。余珊珊以为柳钧因为工亡事故而烦心,饭后陪着柳钧在夜色中散步,逗柳钧说话,可两人对彼此并不了解,当一个人懒得配合的时候,话题便进行得艰涩。柳钧早早送余珊珊回家。他这回没回公司,他被公司的琐事压得有点儿排斥工作,他想在与工作无关的家里好好放松一晚,他希望这是一个没有午夜凶铃打扰的夜晚。

    柳钧心事重重,在屋里盘旋半天,最终坐到钢琴面前。他翻出《保卫黄河》的曲谱,但是没几下,声音便凝滞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下面。柳钧皱了半天眉头,决定无视,不管这个手指弹不弹得出声音,不管弹出的声音高低,不管旋律因此不连贯,他无视,只机械地往下弹。

    渐渐地,柳钧心中升起对妈妈的感激,若非当年妈妈几乎有点儿神经质地屡屡将他从运动场捉回,逼他学习枯燥的钢琴,今天他又怎能从排山倒海的音乐中宣泄情绪?

    隔壁的杨逦却是从第一个音符听起,站在与柳钧一墙之隔的地方,背着手一动不动听了半天。好几次,杨逦想去敲响隔壁的门,可都是临阵退缩。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描画着坐在钢琴边柳钧的形象,想象着那个人的眉头眼梢……

    清晨,当柳钧回去公司上班,他和其他腾飞员工一起,被工亡职工的家属们挡在门外。

    门里,是柳石堂组织保安和两条跃动的狼狗保卫大门。门外,是花圈和哭闹的家属。柳石堂打手机让儿子离开,怕儿子被家属们攻击。但是晚了,有人认出柳钧,家属们拥上来,尤其是工亡职工的妈妈和奶奶,拍打着柳钧要他偿命,家属们的情绪异常激动,下手越来越重。柳钧却难以还手,因为冲在前沿打他的是老弱妇孺。柳石堂只能眼睁睁看儿子独立难支,无法开门应援,只因大门一开,恐怕那些人冲进来砸的就是设备。他唯有大呼儿子快跑,招呼员工支援柳钧。

    等到柳钧终于被职工们解救出来,远远走开,他摸摸发际,果然摸出几缕的血,他的脸好像被死者妈妈抓了一把,而身上究竟挨了多少拳脚,他已经数不清。但柳石堂再来电话,依然是指示儿子离开,不要与那些人纠缠。人死为大,这就是风俗。

    但死者父亲操起一只花圈,不要命地冲着柳钧奔来,嘴里嚷嚷他儿子死了他也不让柳石堂的儿子好过,打死柳钧偿命。柳钧打架在行,可他依然无法出手,很快地逃离了。但是他的车子被死者家属砸得惨不忍睹。柳钧只能愤怒地跟身边的工人讲:“好吧,原本我说银行贷款批下,我把这辆车子交给你们拆,现在提前了。”

    有工人道:“到底他们要围到什么时候?没法上班,我们的工资奖金怎么办?”

    也有工人道:“柳总,你受伤不轻,快去医院看看吧,照个x光。”

    业务部统计更是忧心忡忡,“明天有两批出货,怎么办,怎么办,那边又要打电话骂了。”

    柳钧到底是血性青年,他揉揉被揍得酸痛的胳膊,准备回去谈判,他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僵持。但是柳石堂又是来电,让柳钧千万忍让三天,体谅死者家属的痛苦。柳钧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将心比心,他能理解死者家属的激动,可是又有谁来理解他这个无过错者的损失。他终于还是忍了,让工人们回家,他在公司外面绕了一圈,跳进围墙。工人也跟着跳进去,做贼一样地进车间坚持生产。

    可是人可以翻墙,运输车无法进出。生产秩序依然大乱。

    如此煎熬了两天两夜,公司大门被冲得东倒西歪,门里门外谁都累,可谁都不放弃,门外更是似乎红了眼睛。柳钧问爸爸:“三天,有用吗?”

    柳石堂沉默。于是柳钧甩开爸爸的阻拦,走到门前,对冲过准备用竹杆子打他的死者亲戚道:“你听着,我手中有死者酗酒上班的血液化验证据……”他这话出来,对方立即动作停滞,“根据工伤保险基金赔偿条例,酗酒造成的工伤不在赔偿范围之内。公司好心,一直替你们向劳动局保守秘密,你们再逼我们,那么对不起了。如果需要我们的配合,请今天撤退,否则你们不仅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分钱,你们也别想从工伤保险基金获得一分赔偿。”

    那位死者亲戚大声道:“你吓谁呢,你……”

    柳钧也提高声音:“你大声,尽管大声。目前这事只有我们父子知道,你嚷出来啊,让全世界知道。不是我的损失,而是你的损失。”

    那亲戚犹豫了一下,回去与众人商量。他们停止了攻势,但依然没人撤退。

    柳石堂也火了,他让儿子回来:“警察不肯来,我叫黑道。妈妈的,我再也不给他们一分钱,宁可全给黑道。这个规矩不能开,要是有点问题都围攻公司,以后公司还怎么开?妈的,当我是面人。”

    柳钧没犹豫,也没阻拦,他回头看一眼门外的人们,回去办公室做事。一会儿,他见到两辆面包车赶来,车上跳下手持铁管的十几个男人。很快,门外的男眷们被打得落荒而逃,被放过的女眷见势不妙,也只能扔下家伙逃跑。柳钧在楼上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同情心已经被磨损到极限,他没有想法。

    公司又恢复正常生产,虽然大家都跟柳钧说,公司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但柳钧不知道大家心里究竟对此有何看法。死了一个人,对死者家庭而言,是一场灾难;对企业而言,又何尝不是灾难。

    不再有围攻,但是死者的母亲隔天又到公司门口,没有任何激烈动作,只是坐在地上哀哀痛哭。

    柳钧告诉行政经理老张,钱对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无用,但钱可以保障失去儿子母亲的下半生。他让老张积极配合向基金索赔,而且要想个办法,让公司以什么正当名义给予那位母亲一定补偿。老张说,干什么赔偿,公司这几天被敲掉的损失已经是五位数。柳钧说,损失早已六位数。老张说,他们过分到了极点,公司上上下下好几个人挨揍,大家还有什么可谈的,一切免谈。

    柳钧心里狂叫,我不仅想免谈,我不仅想免谈……但他现在是腾飞的大局。他还得婉转劝慰作为谈判使者也挨了拳脚的老张,他搞得自己血性全无。

    钱宏明应约找到柳钧,是在跆拳道馆。他见到柳钧被一个黑带教练好整以暇地打得几乎满地找牙,可他又见到柳钧一次次地站起,顽强与教练对抗。钱宏明实在看不下去,冲进场地拦住。

    “你找死!”

    柳钧却歪着鼻青脸肿的脸笑:“终于痛快了。”

    “跟死人较什么劲,看到这种事只有两个字,认栽。”

    “我认栽得不能再认栽,可你不知道,人家更爱得寸进尺。我今天终于明白,不仅我爸的办法错了,我的想法更错。以后知道了。又撞一次南墙,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知道什么?”钱宏明心里认可柳父的做法,可难道柳钧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不能说,一说就是政治不正确。”柳钧扶着钱宏明才勉强站起来,与教练道谢后缓缓走出来,“假仁假义要不得啊。”

    “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

    “没发生什么,只是我从这件事上豁然贯通。我把根子挖出来了。既然知道了根子,以后就很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再犯错误。”

    “根子是什么?”钱宏明知道柳钧有总结教训,寻找原理的理工科生癖好,非常有兴趣知道。

    “闪光的思想还没上升成理论,待我总结两天后告诉你。”柳钧嬉皮笑脸的,刚才冲来与教练对打一顿,打完,整个人这几天来的绷紧全给打没了,“喂,我得去这边冲淋一下,别挟持我。”

    “带你去土耳其式按摩。”

    柳钧故作一声尖叫,“哦,我是好人,我不去那种地方。”

    “别胡扯。”

    柳钧不愿去按摩床上耗费时间,硬撑着淋浴贴伤膏,穿一件随随便便的厚t恤出来,总算恢复点儿人样。钱宏明等柳钧上车就道:“刚才杨四小姐打电话来问你们公司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我让她自己过来听你的理论总结。你这回总共损失多少?”

    “一名好不容易培训出来的工人,哎哟,我最心疼这个。你不知道,培养一名规范操作的工人容易吗?简直是一个个手把手地纠正出来。啊不,应该是损失两个,另一个坐牢了……”

    钱宏明听柳钧将前因后果一说,奇道:“小小的工厂,事情这么多。难怪我几个供货商总是跟我叹苦经,我以前还以为他们为了拖延供货时间唬我。”

    “说到供货时间,这回的事情耽误我三天的发货时间,按照合同我以为这下得赔惨了,好在这是中国啊,谢天谢地,甲方今天听说我已经发货,什么意见都没有,还说本来就在收货时间上打了余量。侥幸得不行。这部分预想中的损失免了。我最心疼的第二个损失是银行贷款又得再议了,好不容易银行才伸过一根触角,唉。”

    “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乱了,跟银行的通了一下气,答应让我拿私房的房产证抵押贷款。幸好我爸这财主颇老,有点私蓄。”

    “五十万以内的周转以后不用跟我客气,尽管跟我提。”

    柳钧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看正专心开车的钱宏明,心想钱宏明得有多大实力,才能举重若轻地说出这么一句来。钱宏明却是惊讶地看着另一个方向,他刚赶到的停车场的另一端,杨逦匆匆下车,大步迈进的姿势说明心中的急切。他推推柳钧,让柳钧看杨逦:“杨四小姐很热衷跟你在一起。”

    柳钧耸耸肩,不置可否。坐了会儿车子,他反而行动更不便,反正当着钱宏明也不用装好汉,一径吱哩哇啦地钻出车门,拖着脚走出停车场。杨逦见此却是一脸了然,起身亲自替柳钧拖开一把椅子,道:“对不起,我忘了提醒你,处理这种事,保安不管用,需要随身带两名保镖。”

    “什么啦,他自找的,胆敢挑战黑带教练,给揍得沙袋一样,幸好我及时赶到把他拦下。”

    柳钧嬉笑,打开菜单看吃什么。杨逦却是一愣,但随即又是了然,“这才是开始呢,你得准备打持久战,工亡家属逢年过节想起来了,过来烧香哭闹一番,还得想尽办法从工伤保险基金那儿将抚恤金赔偿金抠出来。”

    “走程序大约要多久?”柳钧从诱人的菜单里依依不舍地抽出眼神。

    “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还未必给你批下来。总之一次一次的鉴定会议,烦得你最后恨不得自己掏钱,当作公司没交工伤保险私了算了。”杨逦见柳钧惊讶地看她,“不信?”

    “可这是政府强制设立的保险基金,以政府的信誉为担保……”问话的是钱宏明,他比柳钧更不明白。

    “我凭经验相信杨小姐。杨小姐所说的,也正好符合我总结出的理论。请问杨小姐吃点儿什么?我记得你爱吃醉河虾和水煮鱼头。”

    钱宏明不禁在一边挤眉弄眼,柳钧这人浑身都是身不由己的桃花。他等杨逦说了菜名,就自己快速点了塞得饱肚子的菜,打发小二走了。杨逦早追问上了:“什么理论?”

    “我从正式回来工作起,就发现国内的人非常有不安定感,对周围抱有警戒,做事疑心很重,即使在公园里锻炼,我也是被老太太们不知道掂量试探了多少遍才被解除危险信号。我以前一直不以为然,以为国内经过那么多运动后信任缺失,到今天才知道还有其他深层次的原因。”

    偏偏此时先上来一盘椒盐排骨,柳钧当即止住话头先填饱肚子再说。钱宏明笑道:“吃相!”杨逦却微笑,将盘子往柳钧那儿推了推。

    终于两块排骨下肚,柳钧对杨逦道:“先从我跟你大哥的冲突说起。那件事本来很容易解决,法律有明文规定,打官司一清二白。可正是由于政府主导的执法机构的缺位,让我们不约而同自力更生寻找解决办法,不惜动用江湖人士。同样还是执法机构的缺位,像这回工亡家属围攻我公司,我们跟派出所预打招呼,他们竟然说让我们自己协商解决,最后我们不得不也动用江湖人士。正是因为可信赖机构的缺位,所以有的人特别敢做,知道敢做就有大好处可捞,而有些人被迫做出极端的反击手段,结果两败俱伤,最终双方的成本付出都不小,很少有人真正捞到好处。也正是因为不相信机构会保护自己,人们个个都警戒得跟刺猬似的,宁可用不信任来保护自己。我至今签了很多供销合同,买的不敢打预付款,卖的不敢无预付款开工,结果搞得交易成本居高不下,每个合同都预留风险成本,甚至我们的内销报价还高过外销的,异常畸形。这就是我第一点要说的,执法机构缺位导致的高额社会成本。对不对?”

    杨逦见柳钧一开头就拿两家的冲突做例子,脸上讪讪的,但听柳钧接下来就事论事,立刻认真地听住了。柳钧的解释,无形中也解脱了少许她心中对柳钧的内疚。她听得连连点头。但钱宏明却不断地将菜盘子往柳钧面前挪,试图打断柳钧,让他好好吃菜,少少说话,只是不成功。柳钧憋了那么几天,满肚皮都是牢骚。

    “那么工伤保险的赔付难,是你说的第二个原因?”杨逦最欣赏这种能将事例抽象到理论高度的人。

    “是的,你刚才说的工伤保险赔付难提醒了我。社会保障体系的缺位,是我回国后遇到好几件事的深层原因。工人们短期心理严重,抱着捞一票就走的心理,缺乏精益求精的态度。所以有我爸以前企业的员工不是想着如何做好工作,而是想得如何要挟老板,谋取额外收入。我有外地员工急需家用,首先想到的是不顾企业死活,他想到的是个人捞饱了换地方做工便是,因为本地的劳保约束不了他,也管不了他的后半辈子,他无可依恋。还有工亡家属,明明有规定的工亡保险,可是他们不相信依靠正常途径能拿到,宁可相信暴力。你看,社会保障体系的缺位,给企业经营无形中背负巨大社会成本。最可气的是,最受打击的是守法企业,弄不好又是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结局。”

    钱宏明终于忍不住道:“你的伤膏味道已经很打击我胃口啦,拜托别再调戏政府,没用,只会让我胃部痉挛。”

    “刚才是你强烈要求我形成理论,说给你听。”

    “问题是你三句不离政府,我就可以断定你总结也是白总结,总而言之两个字:没用。”

    “但我只要摸清原理,以后便可以举一反三,避开‘没用’这个陷阱。”

    “可惜你的理想主义让你很难将一些事情定义为‘没用’。”

    “没关系,一,我皮实;二,南墙是好老师。”

    “我替你辛苦死。”

    柳钧多的是针锋相对的话,可他忽然没了脾气,塞一口芥蓝止住争辩,只给钱宏明两个字:“你对。”

    一直在旁边观战不语做君子,但心里替柳钧打气的杨逦,被这个急转直下的“你对”搞得也没了脾气。但她思量之下,对钱宏明道:“总得让人有宣泄的机会嘛。”

    “男人讲究闷骚。”钱宏明点到为止,开了句玩笑。

    “闷骚伤肝,我不做闷骚男。但杨小姐,我接下来是不是得被迫闷骚着帮工亡家属办理艰巨的申请补偿手续?”

    “不,你只要闷骚地挑拨工亡家属自己去纠缠工伤理赔人员就行。”

    “柳钧不忍心的,别看他被工亡家属刺激得想杀人,等一觉睡醒他又是糯米心肠一个,南墙撞不死他。”

    “不要刺激我。”柳钧无奈地看着总是揭发他的好友。

    杨逦微笑道:“柳总让公司出面,可能还不如家属不要命地纠缠有效。”

    钱宏明笑道:“看,理论用于实践了没有?举一反三了没有?”

    杨逦正色道:“钱总同志,今天不适合说这些。”

    钱宏明依然笑道:“你别以为柳钧是气球,他没那么娇贵,信不信他转身就在女朋友面前神气活现。”

    杨逦依然面不改色:“柳总跟女朋友真不容易,这么千山万水地隔着……”

    “早不是了。”柳钧随口胡诌,“你还记得余珊珊吗?你们市一机出去的,我前阵子公司开工告一段落,千辛万苦联络到她。”柳钧终究是对杨逦有所保留,不肯将与余珊珊一直有所交往的底细透露出来,免得杨巡怀疑上余珊珊。

    “她……她……她很漂亮。”

    “谢谢。”柳钧不再多说。钱宏明也闭嘴。在钱宏明看来,柳钧最薄弱的环节乃是处理人际关系,杨巡的妹妹惹不得,不过他的帮忙点到为止,多则无益。

    “女朋友不反对你打拳吗?跆拳道究竟怎么分级别的?”杨逦很快就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引开了话题。

    钱宏明餐后送柳钧回公司,两人在公司门口看到死者的父母愁眉苦脸地守着一炉三炷香。钱宏明要柳钧直接进去公司,柳钧在车内看了死者父母一会儿,摇摇头让钱宏明将车开进公司。既然对方不可能承认他们的儿子作为成年人而不懂自保是自己找死,而他也不可能承认他作为工厂主必须尽到幼儿园阿姨的保护责任。那么即使未来情绪平静下来,彼此也没什么可谈的。

    这一周,简直是柳钧的劫难,看到他的工程师们围着他的破车拆得热火朝天,柳钧都提不起参与的兴致,他唯有用电脑般的脑瓜子计算着企业每一道环节的成本,设法通过进一步优化工艺,以进一步压缩成本,赢取可怜的利润,还高利贷的利息,弥平死人事故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他原本设想降低售价,掠夺中间市场,扩大产能,现在不可能实现了,他的资金计划因事故而再度与银行失之交臂,他唯有在束手束脚的煎熬中等待。

    周日,柳钧想换个生活方式,好好散心,便征用公司采购的皮卡,装上切割好的不锈钢管与工具,约余珊珊一起去儿童福利院。他上次去的时候细心观察到那边的楼梯有墙壁没扶手,大门的斜坡和台阶也没扶手,福利院多的是腿脚不灵便的孩子,他打算帮忙安装。余珊珊照例是一约就成,她喜欢与柳钧在一起,她是美女,多的是拒绝追求者的经验,却少有爱一个人的经验。她不懂矫揉造作,欲拒还迎之类的腔调,还想自己坐公交过来工业区与柳钧会合呢。

    可福利院的院长对于此类破坏整体观感的行动不肯贸然答应,柳钧惊奇万分地看到院长打电话请示去了。在余珊珊给小朋友们指导作业,柳钧爬上爬下打扫卫生的当儿,宋运辉、梁思申夫妇带着儿子可可匆匆赶来。夫妻俩听院长一说,都觉得挺好,是个周到的好主意。于是柳钧被阿姨们找出来开始安装,院子里另一个成年男性宋运辉理所当然地卷起袖子给柳钧打下手。宋运辉只自我介绍姓宋,也不端架子,尽力做一个好帮手,柳钧便当作不知他是谁,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他的骄傲让他不愿巴结杨巡的后台。

    宋运辉不免看到柳钧那枚僵硬的无名指。但见柳钧将焊机、切割机、冲击钻等工具使得得心应手,便估计柳钧这枚手指是玩机械玩伤的。他本能地喜欢这个小伙子处处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他也是个工程技术人员,他也喜欢较真,即使眼前这种看似不重要的活计,他也愿意配合柳钧测量楼梯斜角,根据斜角按着计算器精确计算接口位置,并根据柳钧指示用切割机割出不锈钢管接口处的斜角。因此他们两个根据计算切割出来的管子安装起来不需要现场修边,看似精工细作了,其实速度并不亚于那些毛手毛脚的。

    柳钧本来对宋运辉的印象非常差,那种给杨巡当后台的人,那人品该多下作,可实际接触下来,他的看法改变不少。等院长亲自过来请他们去吃中饭,他忍不住由衷地道:“老宋,我回国一年多,真正无需督导、工作中自觉始终保持认真态度的人,见识到的还不足十个。你太稀罕了。”

    “不到十个?”宋运辉几乎是重新打量了一下柳钧,“抽样人数多少中的不到十个?”

    “我喜欢你提出的问题,大多数人可能直接答复我‘这么稀罕啊’。我因工作接触的人数超过一千,也就是说,比例还不到1%。”

    宋运辉想了想,道:“差不多,就这比例。”

    柳钧想不到宋运辉的话这么少,可是看样子又不是摆架子。倒是梁思申见两人进门洗手,对柳钧微笑道:“对不起小柳,食堂不搞特殊化,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的饭菜,不在意吧?”

    “没关系,我不挑食,好像珊珊也不挑……”

    余珊珊从一边冒出来,笑道:“梁姐说的真正意思是我们跟孩子们吃一样多的饭菜,小朋友吃一碗,你不能吃两碗。不在意吧?不在意吧?”

    “传说中有不吃饭光干活的田螺小伙儿吗?记得只有田螺姑娘。珊珊田螺姑娘,你就别勉强冒充人类装吃饭了,你的那份我做做好事替你吃了吧。”

    宋运辉看这一对你来我往地调笑,跟妻子道:“小柳做事很认真,想不到也挺会玩。”

    梁思申看出柳钧是个容易说话的人,等大家各自取饭菜坐下开吃,她问柳钧:“小柳,你们工程师是不是经常会在工作中遇到人身伤害?”

    “这儿?”柳钧伸出左手无名指,既然他们问了,他不打算隐瞒。“我算是个不错的工程师,本来我挺骄傲工作几年下来,全身还不见一块因工作留下的伤疤,结果回国没几个月就在杨巡手底下破功了。这是他想教训我,指使人做的。”

    “杨巡?那个开集贸市场的杨巡?”梁思申追问的时候,宋运辉却旁观不语,觉得柳钧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告杨巡的状,太过巧合。

    “是的,杨巡的市一机侵犯我的发明专利权,被我上诉到法院,他动用政府机关逼我撤诉。那是第一回合,当时我愤懑得爬山去了,正好遇到避雨的你们。但我当时太年轻气盛,气不过杨巡自认为理所当然的侵权,在国内又不能依法讨到公道,我给买他产品的两家国外客户发律师信,导致客户拒收,杨巡损失惨重,才会拿我手指出气。”

    “那帮流氓还打断柳钧两根肋骨,害他在床上躺了整一个月。”余珊珊不知道眼前男女与杨巡有瓜葛,说起来比柳钧放开得多,“连我去医院看柳钧都得偷偷摸摸问同学的同学借护士服,怕被杨巡眼线看见。什么叫为富不仁,杨巡是最好样本。”

    宋运辉听得脸上变色,他大致清楚杨巡这个人很不循规蹈矩,可如此无法无天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若柳钧也不是个好东西倒也罢了,可他凭阅历认定柳钧这个人算得上是个好青年。但宋运辉当然不会表态,反而是梁思申道:“我认识杨巡好多年,对他为人大约清楚,你们能说具体一点儿吗?”

    余珊珊不满宋梁夫妇看上去没什么强烈同情心,尤其是对她喜欢的柳钧没同情心,而又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态度,强硬地道:“我们不会找杨巡的朋友击鼓鸣冤,不需要杨巡的朋友做仲裁。柳钧有能力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敌人。对不起,小余。”梁思申尽量微笑,对柳钧道:“难怪后来好一阵子没见到你。”

    敌人的朋友虽然不一定是敌人,可柳钧也不指望他们是朋友,而且他很认同余珊珊的骄傲,伸手与余珊珊紧紧一握,余珊珊眉开眼笑。“我自己创办的工厂刚启动,新手上路,诸事事倍功半,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栏杆其实早就切割好,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一趟。”

    “是不是太认真,凡事亲力亲为,不放心交给别人?”宋运辉问一句,凭的是他的亲身经历。

    “最先是这样,后来紧抓培训工作,用知识和制度约束工人行为,我才渐渐给解放出来了。最初放不开,新招工人的态度普遍比较浮躁,我若是放任他们设计马虎一点儿,工艺马虎一点儿,操作马虎一点儿,质检再马虎一点儿,最终产品就差得没边儿了。我制作了很多牌子,到处挂,上面只有一句话:保持始终如一的态度。所以见到老宋的态度,我跟见亲人一样,稀罕啊。吃足苦头才更觉稀罕。”

    “悟性不错,方向也抓得不错。做技术的抓管理,常常会抓错地方,不懂抓大放小。”宋运辉点头肯定。

    “老宋的口气怎么像当官的?”余珊珊继续反感有人在柳钧面前充权威。

    “老宋本来就是官,东海集团的老总。”柳钧跟余珊珊解释的时候,见梁思申瞪着他,解释道:“我恨杨巡,不高兴跟你们有瓜葛。”

    宋运辉被柳钧和余珊珊搞得有点儿糊涂,看余珊珊瞪着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可柳钧真的不是设计与他接近吗?梁思申奇道:“我们被杨巡背书[9]了?”

    柳钧耸耸肩,默认。余珊珊依然口无遮拦:“你们难道不是?我从分配来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宋总是杨巡后台。当然,没有红头文件,你们可以赖账。”柳钧听余珊珊一说便开始笑了,他第一次觉得没遮拦也是好事。一直笑着听余珊珊说完,最后补充一句:“赖不赖账,都是既成事实,难道还发书面声明否认?”

    宋运辉被两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说得无言以对,扭头跟妻子道:“我们看起来得为背书章承担责任。”

    “我们没有讨伐的意思,我跟杨巡的妹妹杨逦还是经常通电话的朋友。既然梁姐问起,我一向不高兴撒谎,说就说呗,也没太见不得人。总比被人误会我是因滥赌才断指的强。”

    宋运辉在柳钧的坦荡面前,反而收起刚才的怀疑,自觉地相信起眼前这个大男孩说的每一个字,相信柳钧并非刻意找他告状或寻他难堪。梁思申快人快语:“我理解你,我也吃过杨巡一个大亏。怪我先生,他认识杨巡的时候,杨巡才初中毕业,已经肩扛起失去父亲家庭五口人的生计,其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旁人动容,我先生对他的印象从此先入为主了。对不起,柳先生,我先生有责任。”

    柳钧吃惊,他想说不用道歉,余珊珊已经抢在他面前:“我觉得你们不用向柳钧道歉,你们也已经够倒霉,名头被杨巡拿去扯虎皮大旗,杨巡那种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心里没有忌惮,底线极低。跟这种人吧,沾边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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