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 2/4 页)
陆晨曦说完就赶紧一边匆匆下楼,一边和急诊的陈绍聪通电话询问情况。听声音陈绍聪的酒已经醒了,条理清晰地说:“患者男性六十五岁,大咯血出血量超四百毫升,六分钟前发生过窒息,清理血块疏通呼吸道后缓解,再次出血。”
陆晨曦问:“有以前的病史和检查吗?给我血压、脉搏、心跳的数据……垂体后叶素给多久了?……准备气囊管。”听着情况她心里就觉得不太好,越发加快脚步,从仪器车和病人中间挤过去。突然只听咔吧一声脆响,她低头一看,只见一辆绿色乐高汽车被自己踢散架。
同时一个小男孩炮弹一样冲过来急得大声喊:“我的车!你怎么走到我的机动车道来了?”然后手足无措地蹲在地上捡拾散架的零件。
陆晨曦着急地前后看了看,没看到这男孩的家长过来,不得不蹲下身,夹着电话,抓了一把零件往车模型上凑,可忙乱间一个接口都拼不上。
“陆晨曦,你快到了吗?”那边陈绍聪急着催问。
而眼前的小男孩看她拼不上,已经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赔!我爸爸在病房拼了好几天,这都让你给弄坏了!你赔我!”
陆晨曦头大如斗,只得对小男孩不停道歉,保证自己救完病人一定会赔给他一个新的,但小男孩哭得直抽气,拖着她不肯放人。陆晨曦焦躁得快崩溃,突然,两人身旁蹲下来一个人。只见他捡起两块零件,接在一起,声音温和稳定地说:“这是乐高creator系列的10242吧?我也有一个一样的。”
陆晨曦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修长的手指熟练灵巧,没几下就拼出了一节。小男孩瞪着红红的眼睛看得开心起来,咧嘴说:“叔叔,你拼得比我爸爸快多了!”
那个陌生的男人点点头:“是啊,你耐心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全拼好。”
小男孩高兴地点头。
陌生男人手上不停,看一眼旁边的陆晨曦,对小男孩温言道:“让医生姐姐先去忙好不好?”
小男孩也看看陆晨曦,终于松了口:“嗯,去吧,以后记得小心看路。”
陆晨曦默默地望天,忍着气说了句:“多谢啊。”迅速放下手中车模,一把摘下胸牌递给那个陌生的男人,说道:“要是有零件坏了,让他家人到心胸外科来找我。”
陌生男人低头看着胸牌,只见上面写着“心胸外科主治医生陆晨曦”,抬头平静地回应了一个字:“好。”
陆晨曦站起来,立即飞快地向着急诊科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却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她很确定那个男人她之前从未见过,但他拼接车模的动作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那样的灵活、稳定,是带着种专业范儿的,而且是属于顶尖外科医生的专业范儿。
远远看去,他依然埋头专注地拼着车模。
陆晨曦想到急诊科等着她的棘手病人,顾不上再想其他,转过头,越发加快了脚步。而这时那个陌生男人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也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陆晨曦大步冲进急诊抢救室,一边扭头看着检测器屏幕,一边准确地拉开无菌台的抽屉,抓出一次性橡胶手套,走到了病床前,手套已经戴好。
陈绍聪一见她,立刻拿着两张检查单过来,递到她眼前,道:“这是患者的全血气分析。”
陆晨曦一边扫视着他手中的检查单,一边把听诊器塞进耳朵弯腰检查病人。病人旁边站着的年轻人和他略有相似,应该是病人的儿子。他一脸焦灼地跟陆晨曦解释:“我爸咳嗽胸疼小半年了,时好时坏的,中间吃过药好了不少了,可是刚到医院就开始咯血了……”
陈绍聪在旁接了一句:“可够危险,听说刚才幸好有位高人出手相救,当场给做了急救,不然真等送来急诊科可能都出事了……”
陆晨曦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但耳中患者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渐渐压过了周遭声响,她反复听病人左胸的情况,盯着监护器屏幕沉思片刻后摘下听诊器,转身看向片墙上的ct(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片。
陈绍聪把包括加急ct在内的更多检查单子递过来,陆晨曦翻看后把单子一合,冲病人的儿子肯定地说:“可以确诊是肺脓肿引起的咯血,必须手术。”
对方似乎被“手术”两个字吓着了,张口结舌地问:“手术?不是不吐血了吗?”
陆晨曦皱眉:“不吐是暂时的,病因还没根治,准备做手术吧。”她说着摘下手套,抱着片子大步走出了抢救室。陈绍聪赶紧跟着她跑出来,边跑边招呼:“哎,你等一下!”
陆晨曦看看时间,脚下不停,匆匆地道:“傅老师正找我呢。赶时间,你让患者输血、补液,基本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之后,我给他做根治术,你让他们先交押金签字。”
陈绍聪忍不住一把拉住她:“你先等等!”陆晨曦走得正快,被他拉得一晃,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正要发火,就听得陈绍聪急火火地说:“他们是外地的,医保关系不在咱们这儿,可能会有点麻烦。再说你们胸外现在有床吗?”
陆晨曦也是急了,抖了抖手里的检查单子,冲口说道:“我们胸外什么时候有空床等病人了?可病人这种情况,你能让他回家等吗?”陈绍聪被她说得当场噎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快步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陆晨曦要去院办,路过大厅时她忍不住张望了下,却没看到方才那个身影。
现任仁合医院院长傅博文年纪六十来岁,斯文儒雅,他身边站了几个医院的中层领导,医管科科长离他最近,估计又在说维修器材的事儿。陆晨曦走过去,远远地看见众人,在适当的距离停下脚步,向诸位领导点头示意。
傅博文点点头站住,对众人道:“你们先去会议室等我,我马上来。”
待众人离去后陆晨曦一笑走近,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然而眼神中却带着更多玩笑神色地问:“傅老师,我又犯啥事儿了?”傅博文叹了口气说:“你申请副高的材料我看过了。临床成绩足够好,论文的质量也不错,就是篇数太少了。你抓紧时间,把去年的胸外伤急救手术过一遍,找个点再写两篇。”
陆晨曦听他说这事,脸上浮起不大乐意的神色,道:“那种没话找话的文章我没工夫写。您看,我等会儿有台食道癌的手术完了又得加台,急诊刚收的大咯血,晚上还有一台肺癌也不能拖了。”
傅博文打断她:“那别的大夫不也是哗哗地出论文啊?”
陆晨曦不服气地道:“‘哗哗’用得好,可不是哗哗地么,那根本就是在注水。东抄西凑地拼接凑篇数,有什么意义?凡是手术做不好,光会写注水文章的,我看都该回院重修,年数就按文章数来。”
傅博文听得有点急了:“你胡扯什么!”
陆晨曦小声道:“我扯了吗,这不是事实嘛……”
傅博文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跟同事关系要搞好,对你评副高职称有好处,对了,听说你一大早的为输血的事儿又不给人留情面,不就是个进修医生吗?”
陆晨曦倒是吃了一惊:“这传得也太快了吧!对她我敢说什么呀,那是杨主任瞧上打算老牛吃嫩草的小美人,我哪敢……”她这话一出,傅博文真有点儿生气了,怒道:“嘴上有把门儿的吗?”陆晨曦不忿地道:“大家背后都这么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我声明啊,我可没欺负她,是她的水平达不到我们的要求,杨主任还一直照顾她,科里的主治谁看不出来?”
傅博文瞪她一眼:“人家都看出来了,人家都说了啊?那你跳出来说什么?杨帆毕竟是你们科主任。”陆晨曦脸上浮起淡淡的讽刺:“我们科主任上个月自己的普通门诊,可一次都没出。择期手术只做了四台,两个是报社的关系,两个是医药公司的关系。没研究价值、没宣传价值的手术,都推了,您知道吗?”
傅博文闻言一愣,继而无可奈何地看着陆晨曦叹息道:“你别管别人,把自己的职称先拿下来。你负责一个病区呢,手下好几个副主任医师,自己都没个副高职称,时间长了太不合适。”
陆晨曦刚才蔫蔫的,听了这话倒来了精神,脖子一扬道:“谁不服气谁干啊!谁让他们干不了呢?”
傅博文没好气地道:“你怎么知道没人干得了?”然后迎着陆晨曦疑惑的目光,他抛出一句,“你不知道庄恕要来?签了两年。”
陆晨曦惊讶地脱口而出:“庄恕?加州大学医疗中心的owenchuang?”
傅博文点点头:“上星期敲定的,昨天晚上就飞回来了,说是今天一早就来上班。他来了,你在胸外年轻专家当中,临床上可不敢说没有对手了。”
陆晨曦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反而兴奋地摩拳擦掌:“对手?傅老师,您可别这么抬举我。我进修的时候,老师们只要是说起华裔外科医生,一定都会提他,我在美国就没见着活的,没想到这回送上门儿来了。”
傅博文却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陆晨曦见他的神情有点凝重,转念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我记得您早先想请他来交流的,他不是没回音吗?怎么现在愿意来了?”
傅博文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这次是杨帆联系的。”闻言陆晨曦是真的吃了一惊,一时没说出话来。傅博文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动的庄恕。要说给的待遇高,能高过加州大学医疗中心的待遇吗?不可能啊。”他看向表情同样有点复杂的陆晨曦,道:“总之,你不要再找任何借口,文章要发,跟同事关系要搞好,今年副高职称要拿下来。”
陆晨曦跟着他的话一直点头:“知道啦,知道啦。傅老师,我还有手术,先干活儿去啦。”说完她一边挥着手一边快步跑开。嗯,庄恕,传说中的天才华裔医生要来了,这个让老师为她担心的“对手”,带给她的,却是十足的兴奋,更让她有了久违的对“竞争”的渴望。
她跑得很快,没有看到身后的傅博文突然痛苦地捂着胸口,却在有医生走近时,赶紧装作整理领带掩饰过去,然后努力挺直身体快步走进自己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拿出了药瓶,哆嗦着倒出药片,塞进了嘴里。
然而此时,陆晨曦为了要不要给病人输血又“欺负”了实习医生的事已然传遍了医院,正主楚珺已经坐在了主任杨帆的办公室,她斜斜地坐在办公桌的一侧,眉眼清丽,泪光莹莹,倒是实打实地非常委屈。她小小声半带哽咽地说:“3床那病人非要输血的,我还请示过您,您当时也说,要尊重病人意愿,可是陆大夫她凭什么就认定是我纵容病人输血呢?”
楚珺身后的小桌前,杨帆正在泡茶。他看着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偏分头梳得一丝不乱,衬衫、领带挺括整洁,连白大褂都异常服帖,没有一丝皱痕,泡茶的动作也稳定有序不紧不慢。他将两个青瓷盖碗依次打开,将烧开的水壶从炉上提起,滚水注入盖碗,洗杯,再将茶叶倒进盖碗,慢慢地说:“陆大夫是傅博文院长的弟子,还在美国的心胸外科大师史蒂夫医生组里学习过胸部微创手术,手术水平极高,除了傅院长,她谁也不看在眼里。”
楚珺低着头擦了擦眼泪,委屈地说:“我知道我是从小医院来进修的,水平不行,但我本就是来学习的,被上级大夫骂也是做好准备的,可是陆大夫说话……也太损了,就跟要赶我走似的。”
杨帆看了看表,指针刚刚指到八点三十分。他提起水壶,注水入盖碗,同时听到敲门声响起来。杨帆会心一笑,不甚在意地对楚珺道:“小楚啊,既然你在那个组待得不开心,换个组好了。”说罢他把两只盖碗一扣,起身。
楚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杨帆径直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修长高挑的男子,正是庄恕,对他牵牵嘴角:“杨主任,早上好。”
杨帆将庄恕请到办公桌前坐下,为他斟茶。楚珺这才反应过来杨帆方才那么悠悠然然地泡茶,是为了接待贵客,她只能默默起身。杨帆送她到门口,为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放柔了声音道:“陆大夫对下级大夫一向不留面子,有点情绪化。你是来进修的新人,不管她说得对不对,总归是上司,忍一忍吧。”
楚珺“嗯”了一声,好奇地看了一眼庄恕。而庄恕听到了那句“陆大夫”,不禁想起了自己衣袋里装着的那张胸牌上的“陆晨曦”,有片刻分神。
杨帆带上门,踱回办公桌前,颇有含意地道:“京城一别,转眼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庄恕收回了心神,清晰地说:“二十八年。”
杨帆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的毛头小子,现在成心胸外科大专家了。”
庄恕只道:“您可别这么说。当年如果没有秦老师和您,我可能都活不到今天。”他把茶杯放到桌上,目光转向杨帆办公桌上的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梳着麻花辫子的漂亮姑娘和年轻时候杨帆的合影。
庄恕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终于回来了,而秦老师已经不在了。”
杨帆也叹息:“她真是人好福薄呀,你出国之后,她还每周去福利院帮忙,刚才那个小楚,就是在那会儿认识的。”
庄恕心中忽然牵动:“楚大夫是孤儿?”
杨帆摇头:“不是,她跟南南情况很像,小时候让人贩子拐卖过,幸好后来被解救了,送到福利院,父母也找到了。”
庄恕似是释然又似是遗憾:“哦,她还是很幸运的。”
杨帆问:“南南还是没消息?”
庄恕低眉,声音也低落下去:“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线索都湮灭了,谈何容易啊。”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杨帆给他添点儿茶,看他神情萧索地回了一句“谢谢杨主任”,摆摆手喝了口茶拉开了话题,“这次答应我回来,恐怕……不仅是为了就职和寻亲吧?”
庄恕闻言眉心微动:“您是不希望我查吗?”
-->>(第 2/4 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