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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顾邦才偶然提起杨一学的事,顾耀东才知道他来找过自己。吃过晚饭,他便匆匆去了杨家。
开门的是杨一学,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顾耀东:“杨先生,您今天找我?”
杨一学笑着说:“没事,我去警局看你不在,知道你在忙。”
“不好意思呀,临时出去执勤。什么事?”
“已经解决了,小事小事,不打紧。”他去车行要钱,不过是为了能凑够买鞋的钱。如今鞋子已经买到了,便也不想再为了押金的事去车行大闹一通,更何况那还会给顾耀东添麻烦。
“那前几天您说有法律问题……”
“也解决了,都过去了。谢谢呀顾警官。”
福朵蹦蹦跳跳从屋里出来:“耀东哥哥!”
顾耀东看到了她脚上亮眼的新皮鞋:“没事就好。福朵,新鞋子很漂亮呀!”福朵很高兴地说:“过几天参加小学毕业典礼,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回家路上,顾耀东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对父女,福朵坐在门边,杨一学蹲在地上细心地帮她脚上的皮鞋上鞋油,擦亮堂。顾耀东不禁想起自己刚去警局报到那天,父亲帮他穿上那双古董似的蓝棠旧皮鞋,和眼前这一幕同样温馨美好。
齐升平通知王科达和钟百鸣到自己办公室,王科达一进办公室就急切地问:“副局长,绑匪有消息了?”
齐升平看了眼钟百鸣,他进来时不紧不慢,和王科达完全不同:“绑匪的事,田副署长应该给钟处长打过招呼吧?”
钟百鸣脸上挂着一贯谦恭的笑容:“上层的大事,我也只知道皮毛。”
王科达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是不是有什么事,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啊?”看二人不说话,他忽然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内部人做的?”
沉默,算是默认了。
王科达:“保密局?”
钟百鸣:“那倒不是。”
王科达眼巴巴地等他说后半截话,等了半天,钟百鸣并没有继续讲的意思。
王科达忽然想起了那“五只羊”。
王科达:“副局长,我抓的那‘五只羊’,就是为这件事准备的?”
齐副局长:“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一个字都不比你多。”
王科达又看向钟百鸣。
钟百鸣:“这个我也不能乱讲。”
王科达:“怕是不愿意跟我们讲吧。”
钟百鸣依然是一副笑脸:“呵呵,别误会。”
“钟处长从前是保密局出身,吐字如金。王处长也多理解理解吧。”齐升平说得也有些不是滋味。
王科达自嘲地:“当然理解,就是被搞糊涂了,这案子到底还查吗?”
齐副局长:“当然查。尚家报了案,我们不仅要查,还要把姿态做足。你们两个处要成立联合专案组,显示警局对此案足够重视。至于怎么查,你们商量着演。”
钟百鸣似乎很识趣,主动将专案组组长的位置让给了王科达。他并不想一来警局就树敌,耗费精力。因为他给自己画了一幅蓝图,刑二处处长只是个起点,他要在上海市警察局里走得更远。
王科达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情绪全摆在脸上。他的确对钟百鸣充满了排斥,尤其是在今天的谈话之后,更是对那副老好人的面孔厌恶至极。
齐副局长只能劝道:“行啦,他是来替田副署长办私事的。蒋总统盯着上海的经济,蒋经国就快来上海亲自督导经济了。不在这之前把漏洞亏空都补上,上海的官商高层怕是要地动山摇。你以为田副署长为什么过问太平计划?他在上海也是有生意的呀。”
王科达总算明白钟百鸣为什么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这位钟处长和田副署长的关系够深啊。”
“田副署长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据说就是因为钟百鸣当年在无锡城防部的时候,替他办成过几件大事。”
王科达万万没想到,走了一个背靠国防部的夏继成,又来了一个背靠南京警察总署的钟百鸣。而钟百鸣显然不是夏继成那样得过且过的人物,这让王科达浑身不自在。
绑架案专案组成立了,成员名单由组长王科达拟定。每个入选的警员都要填一份个人资料的表格,用来制作专案组证件。
刑二处警员排成一排等着领表格。李队长把一摞表格给了排头的肖大头,一个一个传下去。传到排在队伍最后的顾耀东时,他伸手去接,可是赵志勇手里已经是最后一份。
赵志勇:“队长,少一张。”
李队长叹了口气:“没少。顾耀东不在名单上。”
顾耀东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过来。
钟百鸣从办公室出来,笑盈盈地问:“都拿到了吧?”
站在队伍最后的顾耀东没说话。
“专案组名单是王处长亲自定的,他是组长,今后关于绑架案的事,你们都直接向他汇报请示。”钟百鸣丝毫没提,不让顾耀东加入专案组是自己的意见。那天顾耀东在尚家提出汉奸逮捕证的问题时,钟百鸣就已经决定将他排除在此案之外了。不过他很乐意将王科达推到前面。
“我初来乍到,希望能尽快了解刑二处。顾警官,既然你不参加专案组,那就麻烦你把最近两年的案件档案分门别类整理出来,我要仔细研究诸位过往的办案情况。”
这显然有点刁难。肖大头想说话,被李队长瞪了回去。
“听王处长说顾警官以前在户籍科干得不错,说明你很擅长枯燥繁琐的工作啊!这不是一般能力。”钟百鸣关怀备至地伸手去扶顾耀东的警帽,“有什么难处吗?”
顾耀东抢在他前面自己扶正了帽子,顺势挡开了他的手:“报告!没有难处!一定一丝不苟完成任务!保证让钟处长更全面了解刑二处!”
钟百鸣有些尴尬:“那就好。”
中午在食堂,刑二处警员坐了一桌吃饭。顾耀东一口肉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高兴或是低沉。其他人都偷偷瞟着他,想问又不好开口。
先沉不住气的仍然是肖大头,“到底什么意思啊?”他筷子一放嚷嚷起来。
小喇叭:“小点声!不是说了吗,他要了解二处情况!”
“这就是屁话!整理档案不就是打入冷宫吗?他不帮二处的人争取,反倒跟着一处挤对我们,什么狗屁处长?”
赵志勇:“其实我觉得处长人满和善的,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又关心人,应该没什么坏心吧?”
顾耀东:“钟处长说的也有道理,整理档案的工作,还是我最合适。”
赵志勇:“你怎么还叫他钟处长?”
顾耀东有些没明白:“他是钟处长啊。”
“听着太生疏了,我们都叫他处长了。”那“处长”两个字,赵志勇喊得特别亲切。
“我不太习惯。还是叫钟处长吧,这样显得更尊重。”
“以前夏处长在的时候,你可是一口一个‘处长’。”
顾耀东迟疑了一下,继续埋头吃饭。
赵志勇知道他又在执拗了,劝道:“夏处长不可能再回来了,别给自己惹麻烦。”
“我心里只有他一个处长,其他的……不一样。”
“这种话千万别让新处长听见。新来的长官,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这种忠心耿耿的旧党。让你去整理档案,我看也是因为这个。”赵志勇喋喋不休,让李队长觉得很反感,其实他已经让所有人都不舒服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依然拿着他那套为人处世的道理谆谆教诲,“还有你桌上老摆着跟夏处长的合照,处长嘴上夸你有情有义,心里肯定不痛快。”
“行了!”李队长听得厌恶了,他看了眼顾耀东,“执勤的时候,他和王处长看见顾耀东偷偷帮小贩了。”
于是大家似乎明白顾耀东为什么被排斥在专案组之外了。其实这并不意外,在警察局里,顾耀东从来不是一个能讨得长官喜欢的聪明人。只有夏继成是例外。
赵志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些菜贩子也不会感谢你。你说你,两头不讨好,到底图什么呢?”
“这是我答应处长的事。”
“夏处长让你帮卖菜的逃命?”
“他让我记住自己当警察的初心。”
众人先是怔住了,然后沉默了。尤其是赵志勇。他们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当头敲了一棒,轻轻地,但是敲得人半天缓不过气。
过了片刻,李队长说:“我毕竟还是你们的队长,不希望在我告老还乡之前,有人比我先滚蛋,以后做事都注意点儿。刑二处还是刑二处,但不是每个处长都是夏处长。”
顾耀东朝他笑着:“知道了队长。我会加油好好干!保证比大家都留得更久!”
“会不会说话!”肖大头恶狠狠推了他一把,心里竟有点发酸。
尚荣生出事后,尚君怡每天都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从小到大,除了母亲病逝,她再也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打击。沈青禾每天都会来陪她,聊聊过去的上学时光。尚君怡被父亲保护得很好,几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这让沈青禾很感慨,中学时她和尚君怡是班上家境最相仿的两个人。后来蔚家遭遇灭顶之灾,她从蔚青未变成了沈青禾。她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尚君怡身上重演。
这天,君怡和沈青禾在家里一起吃过了午饭。已经两天了,绑匪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联络尚家。尚君怡觉得胸闷,便让沈青禾陪自己去买几服中药。
司机开车,沈青禾和尚君怡坐在后座。车刚从高恩路转进衡山路,一辆吉普车忽然就从路边蹿出来,直接就朝她们的车冲了过来。司机吓傻了,抓着方向盘没有反应,沈青禾奋不顾身扑到前面,猛地一转方向盘,车子有惊无险躲过了对方,对面车辆迅速逃离了现场。
这时,尚君怡惊声尖叫起来。
沈青禾:“你受伤了?”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一滴血滴在自己裙子上,伸手一摸,自己的额上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