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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耀东忽然想起什么:“沈青禾回来了吗?”
耀东母亲:“还没有。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虽说只是租客,还是怪担心她的。”
一条没有路灯的弄堂,沈青禾正躲在门洞里,小心翼翼地朝周围张望。确认巡警已经离开后,她向身后说道:“安全了。”
一个男人走出来,手臂负了伤,满头冷汗。他是这次转移任务里的第二个人,李谦钊。
沈青禾:“严重吗?”
李谦钊:“还能坚持。”
沈青禾:“前面的裁缝铺就是中转点。”
李谦钊朝前面望去,弄堂深处,一家店铺门口挂着“明香裁缝铺”的招牌。
沈青禾:“郭主编已经到了。今晚警委就会有人送你们出城。”
“谢谢。”李谦钊注意到沈青禾的衣服被自己手臂的伤口蹭了一片血迹,“怎么办?路上遇到巡警你会有麻烦的。”
沈青禾埋头看了一眼:“没关系,我自己想办法。你也保重。”
电车已经收车了。沈青禾坐黄包车到福安弄附近,提前下了车。这样她还有一段距离来确认安全,以免将危险带回家。这是跟着夏继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沈青禾脱下小开衫,假装随意地搭在胳膊上,挡住腰前的血迹。最近路灯都灭得很早,路上阴森森的,也算是对自己有利。远远地,已经能看见福安弄的弄口了。
顾耀东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书,不时地看时间。忽然一声枪响,他心里猛地一惊。有人在外面高声喊着:“抓住他——!别跑——!”声音离福安弄不远,又是几声枪响,似乎更近了。他扔下书,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冲了出去。
顾耀东心急如焚跑到弄口,但是并没有看见沈青禾。
不远处又是两声枪响,有人大声喊着:“我打中他了!快追——!”
他循着枪声方向不管不顾拼命跑去。
沈青禾沿着昏暗的小路快步走着,经过一个路口时,有人从侧面小路口拐出来,跟在了她后面。她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周围不断从各个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警哨声、巡警的叫喊声。沈青禾的脚步愈发匆匆,身后人的脚步也跟得愈发匆匆。
经过路口时,沈青禾迅速拐进一个漆黑的门洞,等着跟踪自己的人现身。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朝另一条小路离开了。她等了片刻,悄悄朝小路另一头走去。也许巡警是从明香裁缝铺一路跟过来的,也许是在追捕其他什么人,她无从知晓。在无法确定安全之前,她知道自己不能回福安弄,她不想把危险带进那条弄堂。
沈青禾朝远离福安弄的方向走去,一名巡警忽然从她身后的小路跑出来,大声喝道:“站住!”
她用衣服捂紧腰间的血迹,没有停下脚步。
巡警吹着警哨:“站住!听见没有?”
沈青禾听见巡警从背后朝自己冲来,就在对方伸手快要抓住她的肩膀时,顾耀东忽然从前面冲出来,一手护住沈青禾,一手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她背后的人。沈青禾怔怔地抬起头,看到顾耀东一头的汗水,和她从未见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狠神情。
巡警:“推搡警察,你想干什么!”
顾耀东喘着粗气,没说话。
巡警使劲吹警哨,另两名巡警闻声赶来。
一名巡警拿出警棍:“你跑什么?”
沈青禾:“真对不起警官,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我还以为是不安好心的人跟在后面,所以没敢停。”
另一名巡警用手电筒在沈青禾和顾耀东身上照来照去:“证件拿出来。”
沈青禾从坤包里拿出证件,巡警检查时,瞄了两眼沈青禾一直挡在腰间的衣服:“这么晚了还在街上干什么?”
沈青禾:“我是跑单帮的,跟人谈买卖误了末班车,只好走回来了。”
巡警:“刚才看见一个腿受伤的男人吗?”
李谦钊受伤的地方是手臂。她微微松了口气,警察的目标不是李谦钊,也不是自己。
沈青禾:“没有。”
巡警把证件还给她:“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沈青禾:“外套。走路出了汗,刚脱下来的。”
巡警:“拿过来看看。”
沈青禾:“警官,这就是件外套。”
顾耀东注意到她有些紧张。巡警想上手抢,被顾耀东挡开了手。“请你对女士客气点。”
巡警蛮横地吼道:“干什么?妨碍警察执行公务!”
顾耀东比他还横:“我是上海市警察总局刑警二处警员顾耀东。你们哪个分局的?”
巡警果然被顾耀东的气势镇住了,“黄……黄浦分局,南京东路支队。”他越说越没底气,“第三巡查小分队。”
顾耀东:“你们分局刑警科行动队的黄队长应该认识我。”
巡警上下打量着一身睡衣拖鞋的顾耀东,半信半疑。
顾耀东将手揣进了裤兜,一脸不容置疑:“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回家拿证件,或者请黄队长领你们到总局来验证我的身份。这是我的家人。我现在要带她回家。”
沈青禾站在顾耀东身后,默默望着他穿着拖鞋的脚,因为跑得太急太快,半个前脚掌都伸到了拖鞋外面,白袜子已经戳黑了。
三名巡警面面相觑。再看看沈青禾穿着高跟鞋的样子,的确也不像是半夜出来飞檐走壁的可疑分子,于是互使眼色,收回了警棍。
一名巡警悻悻地说道:“顾警官,多有冒犯了。最近治安不好,以后还请您的家人晚上尽量少出门。”
顾耀东:“谢谢。我会叮嘱他们的。”
待到三名巡警走远了,刚刚一直在强装镇定的顾耀东才将有些发抖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沈青禾一直埋着头,盯着他的脚,眼睛有些红。“你跟谁学的这套说辞?”
“夏……”顾耀东一开口,声音有些发抖,他赶紧清清嗓子:“当然是夏处长。像吗?”
“差得太远了。”
顾耀东挤出笑容:“气势确实还差了点。”他看着沈青禾捂在腰间的衣服,心里好奇,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回去吧。”他转身离开。
沈青禾:“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顾耀东头也不回地说:“二喵跑了。”
沈青禾有点蒙:“什么喵?”
顾耀东忽然回过身冒火地冲她嚷嚷:“任伯伯的二喵啊!猫害怕了瞎跑,你怎么也一样!下次再遇到危险你能不能直接往福安弄跑?这儿跟福安弄只隔了一条街,你绕来绕去到处乱窜,就是不往家里跑!”
“刚才跟在我后面的人是你?”
“不然是谁?我一直追,拖鞋跑掉了都追不上!真是……你这女人到底什么变的?穿高跟鞋还跑这么快!”一通嚷嚷完,顾耀东嘟囔着朝福安弄走去,“我看你就是猫变的!”沈青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数落过,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紧张过。
耀东父母早已经睡下。家里“吱呀”一声开门,顾邦才立刻醒了。刚才不断的枪响和喊叫,早就让人睡不安稳了。他披着外套从卧室出来,看见顾耀东从外面回来:“是你啊,不是已经睡了吗?
“任伯伯的猫跑了,出去看看。爸,你睡吧。”说着他上了楼。
沈青禾跟着也回来了。
顾邦才:“沈小姐回来啦。”
耀东母亲一听是沈青禾,顾不得头发睡得乱蓬蓬的,披着衣服就跑出来:“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沈青禾:“最近生意多,这会儿才忙完。”
顾邦才反锁了大门:“往后还是早点回来吧。外面到处打枪,不安全!”
耀东母亲:“别太拼命了,钱少赚一点不要紧,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我们要担心的。”
沈青禾:“知道了,顾先生顾太太,下次我早点回来。”
耀东母亲:“要是饿了,锅里还给你留了蒸红薯。晚上睡觉记着关窗,插销插好。”
沈青禾望着耀东母亲乱蓬蓬的头发,恍惚间觉得自己不只是过客。
顾耀东一进屋,就被端坐在屋里的顾悦西吓了一跳:“姐!你怎么在我的房间?”
顾悦西诡异一笑:“出去干什么了?”
“都说了,找猫。”
“你拿这个蒙爸妈还差不多。是担心沈小姐吧?”
顾耀东忽然一脸严肃地嚷嚷起来:“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总赖在娘家?多多不用见他爸爸了吗?你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他啊!总是这样父子分离也太可怜了吧!”
顾悦西被劈头盖脸一通训,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顾耀东推出了门。
沈青禾回到亭子间,把一直挡在腰间的外套放了下来,腰间的那片血迹已经干成了褐红色。按照耀东母亲的叮嘱,她反锁了房门,关了窗户,插了插销。小小的亭子间在这一刻静下来,仿佛这本就是属于她的。沈青禾知道这也是错觉,她当然只是福安弄的过客。这错觉让人幸福又惶恐,惶恐有一天会因此而患得患失。
傍晚的南京城和上海一样弥漫着法桐的气味。
国民政府门口整齐地停放着数辆黑色轿车。齐副局长带着夏继成和王科达从楼里出来,朝他的专车走去。司机下车,毕恭毕敬为他开门。
副局长:“我在行政院还有个会。二位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返回上海。”说完,他上车离开了。
从楼里又陆续出来几名一看便是重要人物的中年男人,有穿军装的,也有着便服的,各自上了专车。夏继成一边和王科达闲聊,一边暗地观察着这些人。
王科达神秘地说:“看见了吗,保密局郑局长也到了。”
夏继成:“之前还以为是空穴来风。这次来南京述职算是开眼界了。”
王科达压低了声音:“依我看,述职只是个幌子。把警局和保密局凑一块儿干什么呀?……老夏,有大事!”
夏继成:“我不操心。反正天大的事情也有你们一处先扛着。”
王科达心里得意,嘴上还是抱怨了几句:“你这个人,就是爱躲清闲。”门口的车队已经驶远了,王科达越发自在起来:“晚上我约了几个南京的老朋友吃饭,一块儿吧?”
夏继成看了看表:“我就不去了。答应副局长替他准备礼物,回去要送给太太,明天恐怕没时间去商店了。”
王科达:“这种差事你倒是乐此不疲。那我先走了。”
夏继成笑呵呵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回了旅馆,换了一身便服。
夕阳渐渐在江上隐没,天光暗沉了下去。夏继成在燕子矶公园门口下了黄包车,沿着江边朝码头方向走了一段,便到了燕子矶老街。街不长,他沿着青砖灰墙向前走,不知道他此行是要去见何人,一切都和这条陌生的老街一样充满未知。
夏继成在老街23号门口停了下来,这是一家炒货店。刚一进去,老板便迎了过来,带着抱歉说道:“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夏继成笑着:“我要三两采芝斋的玫瑰水炒。”
老板:“采芝斋?那可是在苏州啊。”
“听说掌柜的从苏州讨了秘方,想来尝个鲜。”
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这才开口说道:“您跟我来。”
夏继成随店老板去了一处公寓。三长两短地敲门后,一个中年男人开了门。
炒货店老板:“上海的客人到了。”
对方看着夏继成,点了点头:“请进。”
炒货店老板应声关了门,守在门口。
进屋后,开门的男人主动朝夏继成伸出了手:“白桦同志,我代表南京地下市委和陈书记欢迎你。”
夏继成:“谢谢。刘副书记,董书记托我向您问好。”
二人握着手,虽是第一次谋面,但却像是老战友般熟悉。
“晚上一个人出来,安排妥当了吗?”
“我有合理的借口。不过走的时候,需要一份玫瑰水炒。”
刘副书记心领神会:“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老董告诉你这次来南京的目的了吗?”
“他只说了四个字,未雨绸缪。”
刘副书记笑了:“请跟我来吧。”
夏继成跟着他进了内屋。屋里坐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虽然穿着便服,面相温厚,但身姿挺拔刚硬,一看便是军人出身。
刘副书记介绍道:“这位是南京政府国防部监察局吴仲禧监察官。”
夏继成显然很意外,敬了个礼:“吴先生。久仰大名!”
吴仲禧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名爱将:“在韶关警备司令部的时候,我就听吴石将军提到过你。你是他在陆大任教时最器重的学生,直到现在,提起当年鲜衣怒马少年时的夏继成,他都记忆犹新。”他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夏继成——一本英文版的《席勒诗选》。
“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礼物。”
夏继成打开书,扉页上手写了一句话——人,要忠于年轻时的梦想。
书有些旧了。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话。他蓦然想起在保定军校读书的那几年时光,二十多岁,鲜活,无畏。这句话对他而言曾有过非凡的意义,如今亦如此。
夏继成:“一别十五年,学生一直谨记老师的教诲。”
刘副书记:“直到我们这个计划开始,看到上海提议的人选,吴将军才知道原来你和他早已同志同道,所以点名要你来南京。”
吴仲禧:“国民党很快会将长江的防守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长江以北将会有一场大决战。或许是一年之后,或许两年。但我们的棋盘从现在就要开始布局。”
夏继成:“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刘副书记:“我听老董说你已经提议了一名人选,接替你在上海警委的工作?”
夏继成苦笑道:“还在继续努力,等待时机。”
刘副书记:“尽快做好交接。一个月之内,调令会送到上海市警察局。继成,南京是钟山龙盘、石头虎踞之地,在这里我们失去过八位市委书记,前路险恶,希望你做好一切准备。”
夏继成:“为国家,为信仰,夏某不惜生命。”
吴仲禧:“在军事参谋院,吴将军曾对我有救命之恩,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全力为你在南京铺好路。白桦同志,我们很快会再见面。不过下一次,你就不再是刑警处处长了。”
夏继成起立,敬礼,庄重而坚定。
从南京回上海的火车上,齐升平一直在看报纸,脸色很不好看。夏继成一边和王科达扯着闲话,一边琢磨着齐升平在行政院的密会内容。
齐升平把报纸递给二人:“看看吧,才走了三天,全乱套了!”
报纸上是报社门口抗议活动的照片。
王科达瞄了两眼:“还是镇压得不够。一会儿是工人罢工,一会儿是学生游行,这帮穷酸文人更可恶,跳出来喊什么言论自由,居然还敢煽动学生到教育部请愿,要求停止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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