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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继成一进刑二处,就看到肖大头用手戳着顾耀东的脑袋:“下午新老警员联谊会,南京路国际饭店,局长出席,知道这是什么规格吗?全局都去了,就剩我们二处苦巴巴地加班!自己闯祸,还连累我们所有人!你说今年局里招了那么多新人,怎么偏偏来二处的就是你这么个蹩脚货?”
赵志勇故意大声地:“处长,您回来啦!”
肖大头迅速变成摸顾耀东的脑袋,并且语重心长地:“批评是为了让你有长进,大家都是为你好。不过这件事你最该感谢的是处长,换其他人,早把你开除了。”
顾耀东尴尬地看向夏继成。
夏继成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李队长,赌场的货清点完了吗?”
“是,该登记的都登记入库了。”李队长压低了声音,“剩下的一车……等您指示。”
“辛苦了。”说罢,夏继成继续津津有味地啃起烤鸡来。
王科达坐在客栈窗户边,抽着烟,静静望着外面。这间客栈在闹市区,附近就是跑狗场,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多,进出不容易引人注意。这样的地方用来藏身再合适不过了。而被他藏在这里的,就是瑞贤酒楼站在他身边的那名叛徒——石立由。
“我们都是单线联系,我是个发报员,就只见过组长陈宪民。”
“那关于陈宪民,你还知道什么?”几天下来的徒劳,让杨奎烦躁到了极点。他已经带人搜了陈宪民的住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连带他户籍卡上登记的家庭成员也都查了,全是假的。
石立由有些委屈:“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告诉你们了,那天瑞贤酒楼的接头就是我唯一知道的消息,谁能想到……突然有你们的人抓小偷呢?”
王科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再提这件丧气事:“再好好想想,关于陈宪民,还有什么细节遗漏了?”
石立由被反反复复问得实在烦躁了,随口说道:“他心脏不好,这算吗?”
原本只是想敷衍一下,没想到王科达很感兴趣:“有心脏病?”
“具体的不太清楚。最后一次跟他碰面的时候,他刚好不舒服,我看他在吃药。”
“什么药?”
石立由想了想:“好像叫……科德孝。”
王科达对杨奎说:“马上查这种药。”
杨奎看起来面有难色:“处长,药倒是好查,就是保密局的人催好几次了,要我们把人交给他们审。我快顶不住了。”
王科达也沉着脸:“这个你不用管了,我去找顶得住的。”
副局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很融洽。齐升平没有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而是和夏继成坐在沙发上聊天。他跷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更像两个朋友在闲聊。
“联谊会你没去,局长还特意问起来。”
“处里新人闯了祸,实在没脸在这种场合面对局长啊。还是躲起来将功赎罪吧。”
副局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话锋一转:“下午的行动,听说你们收获颇丰?”
夏继成低声:“查到一批走私货。参茸、皮货、美军罐头,整整一船。不过最值钱的是一批四玫瑰牌威士忌。”
夏继成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翻到一则报道,递给他:“您看,这里摘抄了一段小说内容,正好就提到这种酒。”
副局长看着报纸念起来:“晶莹的黄色酒,晶莹的玻璃杯搁在棕黄晶亮的桌上,旁边散置着几朵红玫瑰——一杯酒也弄得那么典雅堂皇。”他笑了两声,不以为意:“一杯酒,倒还喝出风月的味道了。”
夏继成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这种威士忌在上流社会的太太圈里非常流行,所以一直供不应求。而且我得到消息,制造四玫瑰的法兰克福酿酒集团将要被施格兰公司收购,也就是说,这批酒是绝版货。”
副局长眼睛亮了,坐直身子往前挪了挪:“绝版……你就没有开一瓶品鉴品鉴?”
夏继成心领神会:“卑职不懂酒,不过我留了二十箱,再加十箱参茸和皮货,已经让人搬到您的仓库了。”
“经手的人可靠吗?”
“都是自己人,很可靠。等沈小姐打听好行情,就可以出手了。”
副局长很满意。夏继成办事总是让他放心的,这些年把生意交给他打理,一直顺风顺水。比起王科达的生硬,他更欣赏夏继成的变通和识时务。但他同时也很清楚,想抓共党出成绩,他需要王科达。一个能帮他在仕途步步高升,一个能帮他财源广进,后半生衣食无忧,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副局长笑盈盈地重新靠在沙发上:“跟沈小姐合作得还不错吧?”
夏继成:“您介绍的人,合作起来当然没问题。”
“继成啊,还是你了解我。这年头,什么都不如一杯美酒更能让人身心愉悦!”
夏继成一脸惭愧:“您过奖了。瑞贤酒楼的事让您为难,卑职一直很惭愧。”
“他人的过错,与你无关。”
“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本来我也想过直接开除顾耀东,可那小子主动抓小偷,做的也是警察应该做的事。要是因为这件事开除了他,被捅到媒体那儿,对警局的形象不利啊!”
副局长看了他两眼:“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替他求情?”
“吴市长提出要提高警员整体素质,好不容易来个大学生,还在我的二处,多少还是想用他撑撑门面。”
“你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你自己把握吧。”
夏继成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这种廉价的顺水人情,齐升平还是会送的。
这时候,王科达敲门进来,看到夏继成,他脸色有些不好:“副局长,我有点事想跟您汇报。”
夏继成装作要回避:“那我先回去了。”
副局长看起来心情很好,示意夏继成坐下:“不必,你跟科达都是刑警处的,说到底是一家人。有事一块儿商量。”他又对王科达说:“我正好也想找你。瑞贤酒楼的事有进展了吗?”
“我就是来跟您汇报这件事的,一直在查,但进展不大。”
“你不是掌握了一个情报来源吗?”
王科达很警惕地用余光瞟了瞟夏继成:“已经没什么用处了。这回是真的损失大了!这么大的事要是还不处理顾耀东,不给下面一个交代,我这个一处处长的分量恐怕也要打折扣了!”
夏继成假装听不懂话外之音:“王处长,别动怒。”
“我也不想啊!保密局虎视眈眈,催我把关于陈宪民的情报交出去,那我不就白成全别人了?夏处长,你别怪我针对你的手下,我火气是有点大,实在是被他们逼得冒火!”
副局长思忖片刻,他想起了夏继成刚刚的一番说辞:“下午的联谊会,局长专门提到要响应吴市长号召,提高警员素质。我们局正需要几个高学历的代表,顾耀东这个东吴大学的文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他看了看夏继成:“这样吧,先记过,并罚三个月薪水,留在警局再观察一段时间。”
王科达择重避轻:“副局长发了话我当然没有异议,下面的人我也可以安抚,但是保密局那边怎么办?他们三天两头催,我又不能直接挡回去,实在扛不住了啊!”
副局长怒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坐享其成?你不用理会,我去交涉。”
王科达这才作罢:“有您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说到底都是为了警局。”
夏继成笑吟吟:“王处长,这件事您多担待。我那儿刚好来了两盒碧螺春新茶,一会儿给您送一盒过去,喝口好茶消消气。”
天色已晚。
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夏继成下车付了钱,独自朝另一条街走去。他习惯在离鸿丰米店一条街以外的地方下车,然后走着去见老董。
米店已经关门了。老董匆匆披上外套来开门。二人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密室。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夏继成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王科达在齐升平面前演那出苦肉计,显然是为了保护所谓的“情报来源”。这指的是什么?他和老董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情报小组出了叛徒。如果真如此,王科达处心积虑隐藏这名叛徒的目的,才是最可怕的。
“杭州交通站被查到的那本联络手册上面没有陈宪民,只有他手底下的五名组员。王科达应该是拿到了这五个人的名单,而且很大可能抓到了其中某一个。”老董推测。
夏继成同意这个看法:“给他们做的新证件,还在青禾手上。现在这五个人情况不明,最好等我弄清楚了再联络。对了,陈宪民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启用了新身份,现在叫刘泽沛,是一名木匠。”
“这个也只能应付一时,他现在是王科达的抓捕重点,必须尽快离开上海。”
“上级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出城的路口应该都挂上通缉令了。有办法出去吗?”
夏继成思忖片刻:“前两天副局长收了一批走私货,可以利用出货的机会,把人送出去,然后从码头离开。”
“好,我来安排船。不过现在用船紧张,最快也得两天后才能从十六铺码头出发。”
“那就定在两天后。我再想办法弄一张免搜查的通行证。”
沈青禾站在一间木工坊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装作随意地查看周围情况。
一个中年男人在屋里问道:“谁?”
“先生,我订了一箱木轮,来提货。”
这是约定的暗号。很快,门开了。开门的正是在瑞贤酒楼那个手里拿五月刊《新世界》杂志的男人,也是情报小组的组长——陈宪民。
空气里弥漫着木屑的味道。屋子中间是一张很大的操作台,上面放着手工锯、刨、锉刀等工具,墙边堆满了大小木板,地上到处是刨花木屑。这一看便是间再普通不过的木工坊,而此时的陈宪民一身木匠打扮,手里拿着槽锯,头发上落满木屑粉尘,俨然就是木匠“刘泽沛”。
“陈组长,上级让我来通知您,两天后我们会安排您从十六铺码头撤离。”
陈宪民有些担心:“我的其他组员呢?”
“现在情况不明,我暂时不能和他们接触。如果最后查清楚小组成员没有问题,警委会把新证件交给他们,启用新身份后会很安全的。”
陈宪民这才放心。
沈青禾又问:“现在您是警局的抓捕重点,这里确定安全吗?”
“这个木匠身份我从来没对别人透露过,应该没问题。”
“好。两天以后,我到这里接您,送您离开上海。”
夏继成和副局长齐升平坐在轿车后座说话,司机守在外面。车里的空间很私密,通常那些不便让旁人知晓的生意,都会选择在这里进行。
“这是你要的通行证。这么快就找到出货渠道了?”
夏继成翻开看了看,上面盖有警局的红章:“还是沈小姐办法多。跟她合作过的一个美国人正好在收购四玫瑰威士忌,想拉到天津去卖,给的价格也很可观。唯一担心的就是在码头出货会被开箱盘查。有您的通行证就万无一失了。”
副局长很满意地笑了:“这个沈小姐,办事能力确实不错。当初行政院救济总署的人把她介绍给我,我心里还犯嘀咕。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有点门路。”
夏继成附和:“听说,她以前是帮渔管处的人出货?”
“嗯,不过她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渔管处那帮人,自从上了复兴岛,那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从太古码头到苏州河的泥城桥码头,全是他们的人在兜售从警卫仓库偷出来的紧缺货。”
夏继成震惊:“那帮人胆子也太大了,行政院直接管辖救济物资啊,监守自盗,就不怕哪天被人告发?”
“你不拿,自有别人拿,白铁皮、电动马达,还有金属零件,这些东西只要拿出来就有人愿意买。这中间的渔利,想想都可怕啊!”
“难怪沈小姐出货这么快,我们这批货跟他们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副局长一脸神往:“她常年跑单帮,消息来源和路子都很多。继成啊,你要经营好这个关系,将来大家都方便。”
夏继成笑着:“这个您放心,沈小姐是通财路的人,卑职一定不敢怠慢。”
刑二处的警车驶向郊外。开车的是肖大头,车上坐着李队长、赵志勇、小喇叭和于胖子。夏继成的私事,通常都是交给这几个人办。不过今天还多了一个顾耀东。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傻傻地开心着。虽然不清楚这一趟是要出来干什么,但不管干什么,这都是刑二处第一次带他出来执行任务。顾耀东觉得自己好像属于这个集体了。
车停在了一处仓库外,周围很荒芜。
顾耀东跳下车时,有些激动。他忙着四处张望,丝毫没注意到肖大头、小喇叭和于胖子正在不怀好意地互使眼色。
李队长慢吞吞地下了车:“处长交代,天黑之前把仓库里的货都搬出来,一会儿有人来提货。”
小喇叭小声问:“是那批没登记的走私货吗?”
李队长:“瞎打听什么!肖大头,钥匙。”
肖大头装傻:“钥匙?哎呀,忘了!”
李队长:“出门的时候我不是给……”
话没说完,肖大头就把他拉到了警车上,恭恭敬敬扶他坐下:“这种体力活就交给我们,您受这个累干什么。安心养神吧队长。”
说完,肖大头回到队友跟前:“抱歉啊,出门的时候钥匙忘在桌上了。”
小喇叭:“那怎么办?”
赵志勇:“仓库倒是有个后门,不过只能从里面开。”
顾耀东很认真地站在一旁听他们一唱一和。
肖大头笑盈盈地转头看着他:“顾耀东,你年轻,腿脚灵活。只能你翻进去开门了。”
顾耀东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好,我马上去。”
等到顾耀东跑远了,小喇叭坏笑着伸手从肖大头衣兜里拎出钥匙,叮叮晃了晃。肖大头瞪了他一眼,一把抢回钥匙。
顾耀东跑到仓库边,看到上面有窗户可以爬进去。他想跳起来够到窗户,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于是又跑回来:“我差一点就能够到窗户了,能来个人帮我搭一把吗?”
赵志勇刚要上前,被肖大头一把搭住肩膀。他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赵志勇畏畏缩缩地退了回来,他从来不是一个敢为谁出头的人。
顾耀东看着大家,大家也看着他,只是谁也不说话。
顾耀东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好像也不用。”说完,他又一个人朝仓库跑去。
肖大头依然在凶巴巴地嚷嚷:“不是他坏了一处的事,处长犯得着指挥我们干这个干那个?”
于胖子也凶巴巴地帮腔:“这是实话。不是他,我这会儿已经在家搂着老婆孩子休息了。”
顾耀东从附近找来几块大石头垫着,这才勉强够着窗台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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