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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第 1/4 页)

    第二十七章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

    湖面民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杨备游太湖时所作。

    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余里之外。

    你道有多少大?

    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带三州。

    那三州?

    苏州、湖州、常州。

    东南诸水皆归:一名震泽、一名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

    何以调之五湖?

    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霅溪,西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滆湖,东通嘉兴韭溪,水凡五道,故谓之五湖。

    那五湖之水,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

    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

    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称做太湖。

    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两山最大。

    东洞庭曰东山,西洞庭曰西山。

    两山分峙湖中。

    其余诸山,或远或近,若浮若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

    有元人许谦诗为证:

    周回万水入,远近数州环。

    南极疑无地,西浮直际山。

    三江归海表,一径界河间。

    白浪秋风疾,渔舟意尚闲。

    那东西两山在太湖中间,四面皆水,车马不通。

    欲游两山者,必假舟楫,往往有风波之险。

    昔宋时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风,曾作诗一首:

    白雾漫空白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

    科头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话说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四路,去为商为贾。

    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叫做“钻天洞庭”。

    内中单表西洞庭有个富家,姓高,名赞,少年惯走湖广,贩卖粮食。

    后来家道殷实了,开起两个解库,托着四个伙计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

    浑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标,文名秋芳。

    那秋芳资性聪明,自七岁读书,至十二岁,书史皆通,写作俱妙。

    交十三岁,就不进学堂,只在房中习学女工,描鸾刺凤。

    看看长成十六岁,出落得好个女儿,美艳非常。

    有《西江月》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

    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

    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高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

    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

    有多少豪门富室日来求亲的,高赞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许允。

    虽则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况高赞又是个富家,这些做媒的四处传扬,说高家女子美貌聪明,情愿赔钱出嫁,只要择个风流佳婿。

    但有一二份才貌的,那一个不挨风缉缝,央媒说合。

    说时夸奖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及至访实,都只平常。

    高赞被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烦了,对那些媒人说道:“今后不须言三语四。

    若果有人才出众的,便与他同来见我。

    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不快当!”

    自高赞出了这句言语,那些媒人就不敢轻易上门。

    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言未必真;

    试金今有石,惊破假银人。

    话分两头。

    却说苏州府吴江县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钱名青,字万选。

    此人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

    也有《西江月》为证:

    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

    风流不在着衣新,俊俏行中首领。

    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

    青钱万选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钱生家世书香,产微业薄,不幸父母早丧,愈加零替。

    所以年当弱冠,无力娶妻,止与老仆钱兴相依同住。

    钱兴日逐做些小经纪供给家当,每每不敷,一饥两饱。

    幸得其年游庠,同县有个表兄,住在北门之外,家道颇富,就延他在家读书。

    那表兄姓颜,名俊,字伯雅,与钱生同唐生,都则一十八岁,颜俊只长得三个月,以此钱生呼之为兄。

    父亲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曾定亲。

    说话的,那钱青因家贫未娶,颜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岁还没老婆?

    其中有个缘故。

    那颜俊有个好高之病,立誓要拣个绝美的女子,方与他缔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

    况且颜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见得?

    亦有《西江月》为证:

    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

    牙齿真金镀就,身躯顽铁敲成。

    痘疤密摆泡头钉,黄发蓬松两鬓。

    楂开五指鼓锤能,枉了名呼颜俊。

    那颜俊虽则丑陋,最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

    更兼他腹中全无滴墨,纸上难成片语,偏好攀今掉古,卖弄才学。

    钱青虽知不是同调,却也借他馆地,为读书之资,每事左凑着他。

    故此颜俊甚是喜欢,事事商议而行,甚说得着。

    话休絮烦。

    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少梅。

    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也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

    其日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装做一盘,到颜家送新。

    他在山上闻得高家选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

    谁知颜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

    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

    凭着我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

    那日一夜睡不着。

    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

    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

    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

    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

    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

    请里面坐了领教。”

    颜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

    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怕用小子不着。”

    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

    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

    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

    颜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说的洞庭西山高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

    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

    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

    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

    颜俊道:“老兄为何推托?

    这是你说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

    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

    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东三西四,不容易说话。

    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

    随他古怪,然须知媒人不可怠慢。

    你怕他怎的!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这桩美事。

    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

    说成了时,休想吃我的喜酒!”

    说罢,连忙起身。

    那尤辰领借了颜俊家本钱,平日奉承他的,见他有口费然不悦之意,即忙回船转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请坐了,再细细商议。”

    颜俊道:“肯去说便去,不肯去就罢了,有甚话商量得!”

    口里虽则是恁般说了,身子却又转来坐下。

    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

    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

    但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

    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个难题目包揽在身上。”

    颜俊道:“依你说,也极容易,他要当面看我时,就等他看个眼饱。

    我又不残疾,怕他怎地!”

    尤辰不觉哈哈大笑道:“大官人,不是冲撞你说。

    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还看不上眼哩!大官人若是不把与他见面,这事纵没一分二分,还有一厘二厘。

    若是当面一看,便万分难成了!”

    颜俊道:“常言无谎不成媒。

    你与我包谎,只说十二分人才,或者该是我的姻缘,一说就成,不要面看,也不可知。”

    尤辰道:“倘若要看时,却怎地。”

    颜俊道:“且到那时,再有商量。

    只求老兄速去一言。”

    尤辰道:“既蒙吩咐,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

    颜俊临起身,又叮咛道:“千万,千万!说得成时,把你二十两这纸借契先奉还了,媒礼花红在外。”

    尤辰道:“当得,当得!”

    颜俊别去。

    不多时,就教人封上五钱银子,送与尤辰,为明日买舟之费。

    颜俊那一夜在床上又睡不着,想道:“倘他去时不尽其心,葫芦提回复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个伶俐家人跟随他去,听他讲甚言语。

    好计,好计!”

    等待天明,便唤家童小乙来,跟随尤大舍往山上去说亲。

    小乙去了,颜俊心中牵挂,即忙梳洗,往近处一个关圣庙中求签,卜其事之成否。

    当下焚香再拜,把签筒摇了几摇,扑的跳出一签。

    拾起看时,却是第七十三签。

    签上写得有签诀四句,云: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颜俊才学虽则不济,这几句签诀文义显浅,难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签,心中大怒,连声道:“不准,不准!”

    撒袖出庙门而去。

    回家中坐了一会,想道:“此事有甚不谐!难道真个嫌我丑陋,不中其意?

    男子汉须比不得妇人,只是出得人前罢了。

    一定要选个陈平、潘安不成。”

    一头想,一头取镜子自照。

    侧头侧脑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过了。

    把镜子向桌上一撇,叹了一口寡气,呆呆而坐。

    准准的闷了一日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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