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 3/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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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清悟站在她的面前,氤氲雾气之后,睫羽上也蒙了一层清辉,半遮了清浅的眸色。
他在广袖之下伸出手,声音带了点轻微的无奈:“跟紧了我,不要再走失。”
他的口气,听不出是否有不悦。
但用了“再”字,想来被不熟的人闯了识海,还是不会愉快的。
谢令鸢不敢再大意,伸出了手被他牵住。
他的手温凉,覆在袖子底下,走在前方,挥开迷雾重重,稳稳地带她往外走去。
那些沼泽、荆棘仿佛都开了灵窍一般,纷纷散开了。
“……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有意看到的。”
想来想去,她还是歉然。
郦清悟微微颔首,什么也没再说。
等两个人走出去了挺远,四周不再迷幻得厉害,恢复些正常了,谢令鸢才听他问道:“昏迷前,你看到了谁?”
说起这个,谢令鸢心中发沉:“林昭媛。
我不慎听见了她的心声。”
她正是在那一刻,忽然心神激荡,如台风海啸一般,随即昏迷的。
郦清悟回身看她,剔透的眸中若有所思:“北燕的大司命,应该便是她了。”
这话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像“下一个该杀的人,应该便是她了。”
谢令鸢却被这个论断,惊得下巴差点砸穿地心。
——她这颗落陷星君还在后宫艰难度日,遥遥无期刷着妃嫔声望;死对头怎么就穿成了听起来这么厉害的存在,还害得她差点死掉?
凭什么?
世上最难容忍的事,不是真正的胜负既定,而是死对头自以为赢了她,坐看好戏!
谢令鸢闷闷道:“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和林宝诺半斤八两,怎么可能死对头一夕之间就成了个人物。
“唯有这样推测,才是合理的。”
郦清悟解释道,“北燕培养的死士中,大司命负责的是禁术,乃先秦及汉初时,宫廷盛行的巫蛊诅咒之术流传下来的偏门。”
大概为了防止被佛道窥探,他们都会给自己下层禁咒。
当谢令鸢莽撞地用了【猴王早已看穿一切】去窥探她时,自然就受到了反噬,反被对方窥见了心神。
至于林昭媛究竟是如何成为了北燕安插之人,不得而知。
谢令鸢想到方才看到的,九星之死。
所以,何太后她们,大概在自己发现林昭媛心声时,就已经暴露了?
——那接下来,陷入危险的,不是已经昏迷的德妃,而是其他八位妃嫔!
想到这一重,她登时心急如焚。
她在水雾氤氲的梦境中快步行走,终于,二人眼前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有了各种风景。
又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黑漆漆的后宫,笼罩在乌云夜色下,有一种狰狞的巍峨。
看到这一幕时,谢令鸢便松了口气——终于是,到家了。
——
丑时,二刻。
初冬的夜,寒风簌簌。
即便是长安皇宫,也在一片凄清冷寂中。
经过连夜追查后,众妃嫔各自回宫。
披着星幕霜色,白昭容踱步进了寝殿,心中莫名喟叹。
寻常人哪能看得出,德妃带给后宫里的,微妙的变化呢。
那也许是星星之光,却已泯灭在漆黑夜色中。
——
仙居殿内设布置简洁,简洁到没有人能看透白婉仪的喜好。
连曹皇后也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何置韦不宣的临终劝告于不顾,执意入宫。
白昭容正坐在镜台前梳洗卸妆,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唱报:
“圣人驾到——”
“叩见陛下!”
传声余响中,萧怀瑾已经进门了,一身常服,神色疲惫。
白昭容放在花钿上的手一顿,忙于镜中打量自己的气色,依然是好看的,这才放心,起身微笑相迎。
女为悦己者容。
仙居殿烛火跃动,一室清香,她款款上前。
看到她的微笑,萧怀瑾忽如月辉抚慰一般,宁和了。
她清丽淡雅的妆容,温婉柔和的话语,让他内心波澜起伏如地动山摇般的剧烈心情,似乎被水流包裹,逐渐融化了那些尖刺的锐意。
这一天中发生了很多事。
晋国赢了北燕,后宫失了德妃。
这些激荡,让萧怀瑾一整天心潮澎湃,辗转难眠。
遂从紫宸殿起身,夜半来了仙居殿。
直到此刻,躺在白昭容的床榻上,听着箜篌音籁缭绕,那几乎喘不过气的心头,才好像松了些。
白昭容坐在玉席上,歌声随着指尖箜篌琴弦的颤动,如流水般悠扬清丽。
“献捷交至京,天子坐凤庭,受拜越骑尉,赐爵关内侯。
十步有茂草,十室有忠信,汉室德斯迈,女流亦杰英。
将军卸甲归,余威撼漠北,乡民十里迎,耆老赞殷殷。
礼致拜父母,祠堂祭先灵,碑文铸圣谕,光宗响门庭。”
——
萧怀瑾听着乐府《张女辞》,胸腔中激荡了千言万语,然而已经疲于诉说,他微微阖上眼帘。
白昭容见状,起身要去熄灯,却被萧怀瑾挥手制止了,示意不必:“就这样暖融的光,不要更黑了。”
他还是受不了黑夜的,会做噩梦。
那灯便半明半昧地亮着了。
“我喜欢这样安静的夜,没有别人……”只有他和爱他的人。
萧怀瑾闭着眼睛,也不再听琴。
他握着白昭容的手,轻轻呢喃:“你真像我的母妃。
她也是这样,最喜欢数我的头发,我小时候头发少,她总要给我剃掉,惹得大皇兄他们发笑。”
他顿了顿,唇角难得地弯了起来,似乎想起了童年愉快的回忆,声音里带了丝几不可察的感激:“你们真好……”红尘有幸,让他不至于踽踽独行。
白昭容的眸光里,含了月色一般的温柔:“柳贤妃早逝,若知道三郎这样记挂她,一定很欣慰的。
三郎也要节哀。”
萧怀瑾的声音微微带了叹息:“不想那些了。
总归是追不回来。
婉娘……再给朕继续讲那玉隐公子的故事吧。”
他今日看到了方老将军纵马驰骋,那长在心中一簇熄不灭的火苗,一直灼舔着他的心,沸腾着他全身的血液。
及至如今,又听了《张女辞》,那胸中澎湃,便越发想找一声共鸣。
“好。”
白昭容轻垂眼帘,用梳子为他梳着头发:“上回讲到了哪里来着?”
“正月,嘉西关城破,胡虏进犯,烧杀抢掠。
玉隐公子要带着他召会的侠客们出征,为边关平难。”
萧怀瑾记得很清晰,分毫不差。
仙居殿的灯火熄了大半,隐隐绰绰,却总有种朦胧的温馨,一如白昭容的声音。
那故事被她讲来,也就娓娓动人——边关战场上,玉隐公子如何以少胜多,如何伟岸英武;朝廷军失了的城池,玉隐公子却带着他的侠客,将其收了回来,还一路追出了边关外,打得胡人不敢再犯。
玉隐公子还十分喜欢饮宣和城一家酒肆的酒,每每去了,必定要来一坛。
逐渐的,他与那酒肆老板,也成了忘年交。
——
萧怀瑾听得心神激荡,眼中闪过一丝憧憬,时不时问她。
“那酒可有什么妙处?”
“那酒肆老板真有意思,开了店,却不轻易卖他的酒,不做生意了么?”
白昭容温声道:“那是一个退隐江湖的豪杰开的酒肆,他一生快意恩仇,四十多岁时生归隐之心,到边境宣和城,才开了家酒坊,独门秘酿“英雄泪”,据说是走南闯北这些年,精研了各地的酒所创,只有英雄配喝得。”
“那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泪呢?”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总有道不尽的酸楚吧。
只有喝得懂这酒的人,才能以酒会友,品出人生百味。
所以,酒肆老板觉得,惺惺相惜乃人间最珍贵,他的酒不轻易卖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卖这酒。
玉隐公子虽然年少,却是他十分敬佩欣赏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仿若追忆般:“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觉得快哉落泪,有美人兮偎偎我怀,五陵风流把盏言欢。
然后是觉得悲哉落泪,世间至悲,莫过于英雄末路壮志未酬,与天地问穷途无道,人生更该如何行走?”
萧怀瑾听到这里,心中忽觉惆怅。
那种莫名的情绪萦绕着,他困惑道:“既然玉隐公子如此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该是十分快意的,他也会品出这些苦吗?
他也会壮志未酬吗?”
白婉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眼睛亮亮的:“臣妾……不知道呢。”
她忽然偏开了头去。
萧怀瑾依然不解。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些高大威猛的将军。
他以为,英雄当如方老将军那样,而非白婉仪口中的悲凉。
“玉隐公子忠义之心,帮朝廷收回了嘉西关,大捷告胜,后来他如何了?”
白昭容解开了霞色的对襟罩衫,云纱披帛落地,逶迤一地。
“后来,他便在城中听曲儿去了。
可是嘉西关的百姓,都很敬慕他,纷纷攘攘走到大街上,想要见一见他,一睹尊容。”
萧怀瑾睁开了眼,伸手拉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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