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 2/4 页)
所以,她要快些长大,代替宋逸修,保护她想保护的“母亲”。
——
于是谢令鸢在韦无默的识海里,看着时光荏苒而过。
看着何太后的长生殿,每晚宫里都会点起一片灯火,照亮漆黑的夜。
看着何太后每次要扛不住朝政时,会关上殿门,自己唱一唱皮影戏。
何太后八年未过寿辰了,她想节省国库,对大臣说,可以苦一点,但国不能屈于外侮。
——
而后,谢令鸢从识海中走出来,头有点沉,一步一步的,脚下也很沉。
这片回忆一呆又是许久,仿佛有三个时辰了。
她往连环梦的城门那里走回去,一边心不在焉地想,韦无默的梦似乎也没什么缺口,该何解呢?
韦无默是司言的巨门星君,这是一颗暗曜,而她的九星宿命诗——
【是非论断从无默,石中隐玉天骄落。
韶华一世为衔环,延陵季子不忘诺。
】
衔环是报恩,季子是守诺。
报谁的恩?
守谁的诺?
谢令鸢站在了战火纷纷的春明门外,一边思考,一边等待郦清悟回来。
她目光眺向另一端——那里是何容琛的识海——仿佛穿透了那片迷雾。
迷雾后,郦清悟也循着时辰,往外汇合了。
他在何容琛识海里疾步走过,看见她和宋逸修,坐在长生殿中。
——
那一天,是延祚三年冬。
就像每一个黄昏,宋逸修逆着门外的暮光,踏进来。
长生殿里,何容琛已煮好了茶,静静地等待着他。
如新妇等待归家的丈夫。
而这不同寻常的一天,他服了毒,还剩片刻时辰。
但还是很平静的,他如常坐在她对面,用很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见她含着泪,他伸出温暖的手,轻轻为她揩掉了。
他开始嘱咐何容琛。
御前侍奉多年,他知道哪些臣为君,哪些臣为己,哪些臣为社稷,哪些臣为名声,哪些臣为私利。
知道他们所求,便懂了如何用他们。
你那么聪明,会懂的。
日后陛下大婚,切莫立何家女为后。
何家不可再强势了,否则会碍了你。
我不在后,曹呈祥可牵制他们,但也不能过分信任。
怀庆侯武家可用,谢家亦是良臣,可扶持。
何容琛苦笑说:“你说我这些年,手上也沾了那么多血。
我逼死了郦贵妃母子,逼死了韦氏,诛杀了辅政大臣……我也害怕,若他们回来找我,可你又不在,我该怎么办呢?”
她眼睛里倒映出他的温柔轮廓,映得无比清澈,因为有水光。
她一遍遍问,你不在我该怎么办呢?
若你不在了,这宫中一起守望无边岁月的人,都离去了,剩下漫无边际的日子里,只我一个人苦捱,我该怎么办呢?
宋逸修帮她重新绾好了珊瑚珠发簪,很轻柔,仿佛仪式一般。
描眉、贴花钿、戴发簪,也确实是晋国风俗中,十分重要的仪式。
他都为她做过。
他说:“要是你夜里感到害怕,或者难眠,你就点起盏灯,我会化作灯光,回来看你,陪着你的。”
何容琛紧紧地望着他,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那我信了……你不要食言啊。”
“不会的。
君子信诺。”
梳完头后他收回手,袖中的幽兰香气扑鼻。
在最后时刻的温馨静谧里,这香气勾起了她深埋于心底多年的疑问:“你当初,为何对我那样好?
初入宫……就对我照顾。”
越是在宫里待久了,就越发明白当年真情的可贵。
“你那时只是个青涩小姑娘。
言之凿凿,说不信苍天神佛,只信自己。”
他莞尔,“我第一眼看到你,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死去的家妹。
又料到了你日后不会好过,莫名的替你忧心。”
何容琛摇了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一室安静。
窗外不知何时,徐徐飘起了雪花,飘落到他的肩头。
那是延祚三年的雪。
清冷,又温暖。
“那你还记得,你在东宫时,有一日救了顾奉仪么?”
记得啊。
那时先帝求学回京不过两年,他深爱的人在宫外,便常常听顾奉仪弹曲,那是江南名曲《长相思》,以缅怀他年少的思念。
韦晴岚妒忌顾奉仪,却没想到嫉恨错了人,先帝从来没爱过她们后宫任何一个女子。
娶她们也不过是出于政治原因罢了。
“我自幼遭逢家变,见惯了世态炎凉。”
宋逸修微微一笑,眼中光华流转:“看到你硬撑着挨罚时,忽然觉得,这宫里似乎也不是那么虚伪。
我甚至记得,那时都入夜了,月光落在你身上,周围一片漆黑,你却像在亮着似的。”
心中飘浮了多少年的落叶,终于归入了根里。
何容琛释怀了,眼中流淌过笑意。
“那皇权害你至此,你恨么?”
“……恨的吧。
可谁又不是被害的呢。”
他没有掸去肩头的雪花,任由它们被温暖融化。
认真想了想,“有时候我问自己,我恨帝王家么?
——也会想要报复,想让他们痛苦,初时才存了扶持你的念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何容琛叹着气地笑笑:“你想叫我生分了你,你走后我不至于太难受么?”
她真聪明。
宋逸修露出一点点无奈的宠溺。
“我虽恨,但宋家家训……我终不能为了一己私仇,置天下于不顾。
大概,先帝也是明白这点,才放心用我,不在意我罪臣之后的身份。”
宋氏家训,深刻入宋家每个子弟心中。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
何容琛知道的,这家训传承了数百年。
穷不失义,达不离道。
而他,也是以此托付于她——他深怀家仇也放不下的,骨子里的抱负。
她向他点头。
你放心吧。
他看懂了,遂眉目舒展,唇畔还带了淡淡笑意。
“说起家训……”宋逸修望了一眼窗外落雪,它们像是水开成的花,在寒彻天空漂浮无依,终于归落温暖大地。
他微微有些出神,轻声道:“我想家了。”
年幼入宫,历三十载,临终前总算可以说一句——
我想家了。
可是,家,早已覆亡,只在很遥远的童年回忆中了。
何容琛心中一阵抽疼,她也想家了。
可入宫后,面对权力诱惑的诡谲,再未敢想这个温暖的词。
它成了遥不可及的奢谈,极乐天国的圣地。
“家没了。”
她心中忽的一松,温柔道:“就一起想想我们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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