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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第 2/4 页)

    温暖香气沁得她想落泪,然而她忍住了。

    她摇了摇头,决然地跪着。

    跪到月上中天,便晕了过去。

    待醒来时,是翌日黄昏。

    她从高热中睁开昏昏的睡眼,大皇子乖巧的脸映入眼帘,像充满希望的嫩芽,满室都亮了。

    他趴在榻前,伸出小手放在她额头上,安慰道:“母妃不疼了哦,病很快就好了。”

    ——

    他真的很懂事。

    乖巧到,让郦清悟看到这一幕,恍然觉得熟悉。

    他忆起五岁那年,萧道轩也是生病,宫中挂起了朱砂祈福,他守在病床前,往父亲脸上吹气,口中安慰道,父皇乖,不痛了,病要好了。

    后来是怎样的呢?

    后来父亲向母妃撒娇,说想吃她亲手做的点心。

    于是母妃便去了御膳房,而他也亦步亦趋跟着,见母亲以百花为缀,做出漂亮的花色,他也有样学样,拎起一个比他胳膊还粗的胡瓜,也拿小刀在上面刻刻画画。

    到了晚上,便献宝一样捧到萧道轩面前:“父皇,这是我为你做的菜,吃了就会病好!”

    而今回想,那一定是个堪称丑陋的笑脸。

    当时萧道轩却真的笑起来,摸着他的头发道:“好,父皇很喜欢。”

    宫里的幸福如此奢侈,一侧是快乐,一侧是残忍。

    他忽然无比怀念那个早亡的、与养母相依为命的哥哥。

    那个还懵懂不知事时,便会因成为了“哥哥”而学会了不哭泣的兄长。

    ——

    何容琛高热初退,宋逸修也私下来探望她。

    他如今是御前主事之人,虽闲暇多了,但行动颇为不便,找这样的时机很是不易。

    坐在重华殿,何容琛为他斟茶。

    他们自入宫初识,一切扶持的情义都隐在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下,她向来以士礼待他。

    大皇子已经睡下了,灯火昏昧,宋逸修望着她憔悴病色,轻道一声,何苦呢。

    水滴声迟,何容琛流露出一个落寞的笑:“毕竟,是故人托付于我。”

    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故交。

    宋逸修端起茶盏的动作微顿,修长的手指抚着杯沿,抬起眼眸,淡淡问道:“这故人,与您相熟么?”

    何容琛想了片刻,摇摇头:“虽不相熟,却感情甚笃。

    早年艰难,她于我有互相扶持的情谊。”

    那段被韦氏统治了的可怖的寒冬黑夜里,宋逸修像光,顾诗娴像热,幸甚有他们。

    宋逸修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想在何容琛脸上找到当年春天般的笑意,然而她眼中曾跳跃的千山万水的神采,终是被宫中落寞所取代。

    他将茶杯置于案上,发出轻轻闷闷的敦响,修长的手向前移了两寸,终于触及了她放在案上的手指。

    何容琛没有退缩,他的眼中仿佛有夜所不能及的深邃,将她吸住。

    他的手覆上,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何容琛望着他白皙脸颊上清晰可见的伤口,那应该是被皇帝扔奏折时划伤的。

    她听说过,他曾为议论嫡庶一事,被皇帝责罚。

    她抬起手,以手指轻轻抚抹,仿佛指腹是一味药,名曰关怀,带着温度抚上,就能痊愈。

    他身上萦绕着极淡的幽兰香,穿透昏暗的夜,令她仿佛错乱了多年的时光——广平宋氏自诩品节为兰,族中嫡系只熏兰香,此惯例在前朝笔记《怀麓杂俎》《北游丛谈》中皆为文人墨客所乐道。

    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忘却傲骨。

    “我那日在紫宸殿外跪着时,便想通了一件事……宋大人,以后,你愿意,为我效劳么?”

    宋逸修与她对视良久,连烛火映在眼底都平静无澜:“娘娘说可以,就可以。”

    ——

    那之后,萧道轩虽震怒,却决定了大皇子出阁读书,接受储君教导。

    一同被送去的,还有二皇子。

    这中间,朝堂拉锯了多少次,宋逸修花费了多少气力,何容琛虽不知情却猜得到。

    从那个火光昏昏的夜以后,宋逸修每次来重华殿时,就会给大皇子带来他从宫外捎的新奇物件。

    有时候是宫内见不到的零食,有时候是些颇有意趣的小玩意儿——小孩子的喜欢总是容易被移情的,逐渐大皇子不再盼父皇,而是盼着父皇身边那位内臣来。

    何容琛就安坐一旁,和乐如同一家人一般。

    她微笑地看他们,心想,或许他也是在为未来铺路吧。

    然而这些物件里,偶尔便会混进了一件首饰,譬如一支发簪,一双耳坠。

    花色素净,意趣高雅。

    宫外的首饰纵然再昂贵,论精工细作的程度,也比不得宫内御品。

    何容琛拿起首饰,放在掌心里,渐渐就出了神。

    也不知这是宋逸修打算送给哪位宫女的。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留下了。

    ——

    两年飞逝而过,景祐八年十一月,孙淑妃有孕了。

    至此,上四妃贵、德、淑、贤,都有了龙嗣,后宫格局为之一变,那逼仄的空气中,又涌动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适逢那段时日,边境发生了“正月之祸”,更是人心灰霾。

    待翌年三月时,迎春花开,孙淑妃说去去晦气,她在宫中,办了一场迎春宴。

    那温暖地渗着血的迎春宴,被后世称为“四姝争后”。

    ——

    识海里,忽然间,天旋地转。

    谢令鸢一个趔趄,郦清悟随手一拉她,她感到迎面的风如利刃,干涸的冷意从骨缝中渗透,连眼前的画卷都开始飘渺。

    “发生什么事了?”

    她齿关打颤,寒意从心底攀爬,一种莫名的情绪左右着她,让她说话都带了哭腔。

    郦清悟微微错开了视线,抵住识海里这股渗透的情绪,“此处回忆对主人太痛苦,导致这一部分的识海有坍塌。”

    仿佛天地倒错一般,二人手相牵都站不稳,只得扶了一株桃花树,跪坐在树旁。

    谢令鸢已经开始头晕目眩,穿越前吃的夜饭都要吐了。

    桃花如红雨,簌簌扬扬地飞,落了二人一身。

    ——

    郦清悟记得这棵树。

    也记得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一手掐住谢令鸢的内关穴,让她不至于晕眩的厉害;一边忍不住唇角微弯,讽刺地想,也许他的识海里,这一部分也坍塌了呢。

    他记得孙淑妃是个笑容明艳的女人,他管她叫孙娘娘。

    他记得他甫一落座,便看到自己养的“雪睛”被人放了出来,摇着尾巴跟过来。

    他爱怜地抱起它,想把它抱回宫里,萧怀瑾见状,早不耐烦一板一眼地跪坐了,也就跟着他一起离席。

    大皇兄没跟过来。

    他是皇长子,虽然亦有童心,但因为何容琛的缘故,他过早成熟了,且何容琛对他教导严格。

    于是自己对他最后的一幕记忆,便是他稳重地正坐,腰背挺直,身姿如松,行止有矩。

    ——

    记得他们送回小狗,回来的路上,听到宫人惊呼,夹杂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

    他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身姿如松的大皇子,趴在德妃怀中,口鼻全是鲜血。

    德妃身上所有的生机那一刻灰败枯萎,她的手指抠进了地面,浑身发着抖,眼睛里要流出血泪来。

    而太阳还在我行我素地照着,百花还在素不相识地开着。

    那真是一个温暖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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